夜黑如墨,一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客棧之中,燃著一盞孤燈,碧華靜靜的躺在床上,麵色蒼白。
忽然,天空中一個霹靂滾過,將房間裏映得如同白晝一般,碧華猛然睜開眼睛,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一隻溫和有力的大手從一旁扶住了她,碧華又驚又喜,叫道:“霄鴻!”
可是,她忽然看清,扶著她的人是薛懷恩,碧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薛懷恩看著她的神情很複雜。
碧華含著淚,淒然叫道:“大哥……”
薛懷恩歎了口氣,低聲道:“師父命我守著你,他和大師兄出去打探消息去了,你再等一會兒……”
話未說完,碧華已經掀開被子下了床,薛懷恩驚問道:“二妹,你幹什麽?”
碧華叫道:“我要去找霄鴻!”
薛懷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喝道:“不可以,師父要我們在這裏等他!”
碧華含淚看著他,狂亂的搖頭道:“不,我要去找霄鴻,我要去找他回來!”
薛懷恩麵色鐵青地吼道:“臨出穀的時候,你答應過師父什麽?你忘了嗎?”
碧華的身子晃了晃,終於跌坐在床邊,她伏在桌子上失聲痛哭起來。
就在這時,客棧的房門‘吱呀’一響,風無涯穿著蓑衣,戴著鬥笠,抱著兩副雨具走了進來。
碧華滿麵淚痕的抬起頭,看到風無涯,不由得跳起身來,看著他滿懷希望的叫道:“師父,您找到霄鴻的下落了嗎?”
風無涯摘下頭上滴水的鬥笠,搖頭道:“沒有。”
碧華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隻聽風無涯又道:“不過我打算去一個地方,你們隨我一起來吧。”
碧華連忙點頭,風無涯將手中的雨具交給她和薛懷恩,兩人戴上鬥笠,披上蓑衣,和風無涯一起出了門,剛剛來到客棧的大門口,隻見徐元楓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抱著幾把鋤頭,早已等候在外。
碧華對他施了一禮,叫道:“大師兄。”
徐元楓看著碧華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隨我來吧。”
四人冒雨出了客棧,往永寧城門口而來。
大雨潑天潑地的下著,徐元楓手裏挑著一盞琉璃羊角燈,為他們照路,這盞燈在黑夜中發出一團朦朧的光暈。
城門口,一隊官兵正在冒雨巡邏,看到這一行數人,為首的軍官手扶劍柄,斷然喝道:“站住!幹什麽的?”
徐元楓上前賠笑道:“這位軍爺,小人家在城外,今天在城裏辦事,不想耽擱晚了,現在想要出城回家去,還望軍爺能夠行行好,打開城門放我們過去吧!”
那位軍官卻冷冰冰地道:“新任太守大人有令,到了晚上決不放任何人出城,你們還是在城裏找個地方住一晚上再說吧!”
徐元楓自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塞入那軍官的手中,道:“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實在是家裏有急事,非要連夜出城不可,還望軍爺能夠通融一下……”
那軍官卻將銀子塞回到他的手中,冷冷道:“對不住了,這是上頭的命令,我也是沒有辦法。”
這時,一直低頭跟在徐元楓身後的薛懷恩忽然扶起頭上的鬥笠,對那個軍官道:“小五,是我!”
那軍官看清薛懷恩的麵容,一下子愣住了:“薛、薛大哥?”
原來這位年輕的軍官,是薛懷恩曾經在永寧軍營的同袍兄弟江小五。
薛懷恩點點頭,沉聲道:“我們有點急事要出城一趟,放我們過去吧!”
江小五猶豫了一下,終於道:“好吧,幾位請隨我來!”
說罷,他帶著眾人,來到城門口,江小五低聲對那些守門的官兵交代了幾聲,城門緩緩開了一道門縫,風無涯帶著幾位徒弟出了城。
江小五站在城門口,目送著眾人,薛懷恩回身對江小五抱拳道:“小五,多謝了!”
江小五的麵容上帶著清朗的笑意:“薛大哥,以後有空了,記得來軍營找我喝酒!”
薛懷恩點頭道:“好,以後有空一定會來找你的!”
江小五揮揮手,重新關上了城門。
幾個人向著墓地的方向趕來。
在轟轟的雷鳴中,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在天空中劃過,如同金色的利劍,質問著世間的不公。
永寧城外的墓地裏,立著數不清的墳頭和墓碑。
墓地裏有一座巍峨聳立的新墳,碧華走到墓碑前,看到一堆諡號中的三個大字:上官鵬。
她身子軟軟地順著墓碑滑到了地上,眼淚也開始如同大雨一般傾瀉而下。
天地再大,大不過心。她的心已碎成齏粉,蒼茫天地間,她已經無處可去。宏偉的墳墓佇立在黑暗中,無論她如何悲泣,它回應的都是沉默。
徐元楓將手中的鋤頭,交了一把到薛懷恩手中,兩人一言不發的來到墓碑後麵,開始掘墳。
碧華怔了怔,問風無涯:“師父,他們想幹什麽?”
風無涯答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碧華一下子明白過來,她忽然振作起來,她抓起一把鋤頭,也來到墳後,奮力的挖了下去,三人齊心協力,將上官鵬的墳墓挖開,一具黑黝黝的棺木露了出來。
碧華的臉也已因緊張變得更加蒼白。
風無涯跳下墓穴,用力一拍,棺材上的鐵釘齊齊跳了起來,他再一運力,“啵”的一聲,棺材的蓋子已被打開。
“轟隆!”
一道雪亮的閃電照亮了棺木,棺材裏,除了幾件衣袍,竟是空無一物!
碧華全身顫抖的看著風無涯,問道:“師父,霄鴻他……他是不是還活著?”
風無涯點點頭:“極有可能!”
他合上棺蓋,命令三個徒弟重新將挖開的泥土填回到墳墓中。
半個時辰之後,墳墓已經完好如初。
碧華問道:“師父,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風無涯對她道:“我還想到你父親的墳上去看看,不知可不可以?”
碧華呆了呆,師父的意思,竟是要掘自己父親的墳墓!
怔了片刻,她點點頭:“師父,您看著辦吧!”
風無涯對碧華道:“我們走吧!”
幾人來到墓地的另一端,孫鶴齡夫婦的墳墓正在這裏。
碧華忽然失去了力氣,她的雙腿一軟,坐在了泥濘之中,淚如雨下,這還是第一次,她來到父母的墳前。
薛懷恩低聲道:“你不要過去了,就在這裏等著吧。”
碧華點點頭,跪坐在那裏。
墓地裏傳來單調的‘當當’之聲。
大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雲開月出,一縷明亮的月光照在棺木上。幽幽磷火,在墓地上方無聲閃動,越發襯著四周靜得可怕。
風無涯剛剛啟開棺蓋,忽然‘唰’地一聲,一個活物從裏麵跳了出來!
碧華嚇得失聲驚呼,風無涯已經伸指挾住了那個東西!
一陣刺耳的‘吱吱’聲傳來。
風無涯冷笑道:“果然是它!”
碧華大著膽子,走近細看,隻見風無涯捉住的,是一隻細小如蠶豆的蟲子,這蟲子渾身漆黑,身體上看不見眼耳口鼻,但是當它吱吱嘶鳴的時候,你就會覺得,這種生物,正在用一種森冷的目光看著你——那仿佛是來自地獄的眼睛。
薛懷恩好奇的問道:“師父,這是什麽東西?”
風無涯道:“這是《異怪.滇南誌》上所記載的罕見蠱蟲——嗜血蠱。”他頓了一頓,又道:“嗜血蠱,身細,無目,四翅,能聽從主人號令,進入人體之中,每日啃噬寄宿者的內髒為生,中蠱者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每念一句,碧華的心頭就寒上一分,她顫聲道:“我爹的墳墓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風無涯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爹應該是被人下了蠱毒,為了保住性命,他才不得不受那人的控製,後來下蠱之人眼見你爹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於是用劍刺死了他,再嫁禍給上官鵬,但是這嗜血蠱卻留在了他的體內,嗜血蠱生命力極其頑強,能夠在墓穴之中存活數十年之久,我剛剛打開墳墓,它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來。”
風無涯的話剛剛說完,碧華已經是淚如雨下,想到父親生前所受的折磨,碧華低聲道:“爹,雖然你做了很多助紂為虐的事,但是我知道,你都是不得已,你都是不得已!”
薛懷恩長歎了口氣,伸手將碧華扶住。
風無涯從懷中掏出一隻木瓶,不慌不忙的拔開瓶塞,一股異香立刻飄出,那嗜血蠱嗅到香氣,便如同餓狼聞到肉香一般,立時斂翅,一條直線撲入瓶中,猶自嗡了兩聲,這才安靜下來。
風無涯封上瓶口,喜道:“如此正好,這隻嗜血蠱能夠幫我們找到它的主人!”
碧華身子一震,又驚又喜的問道:“那我們就能夠找到霄鴻的下落了,是不是?”
風無涯點點頭,又看了看天色,隻見黑夜馬上就要消逝,天色快要亮了,於是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吧!”
幾個人齊齊應了一聲,將孫鶴齡的墳墓重新恢複原狀之後,隨著風無涯離開了墓地,返回到永寧城他們下榻的客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