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吟

第一百四十七章、送別

將碧華送回到藥師穀之後,徐元楓主動提出,想將辰傑接回到嬌蕊身邊,由他們來照顧。

碧華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於是去問辰傑的意思,辰傑極為懂事,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

碧華隻得答應了他們,徐元楓見這裏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又記掛剛剛生了孩子的嬌蕊在家無人照顧,等不及風無涯回來,立時便要告辭。

早春時節,仍然是春寒料峭,天色陰沉沉的,晌午時分,陰沉的天空忽然下起雨來,細雨綿綿,冷風陣陣。

通往穀外的道路上,徐元楓一手牽著辰傑,回頭看著碧華,溫言道:“師妹,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碧華低聲道:“不,讓我再送送你們。”

辰傑回過身,拉著碧華的手,道:“姐姐,你放心,我會很乖很乖,決不會給他們添麻煩的。”

這幾個月來飽經憂患離亂,辰傑小小的年紀,竟有了與他年紀不相稱的成熟懂事。

碧華蹲下身,替辰傑整了整衣服,柔聲道:“辰傑,你到了臨安之後,不要光顧著玩,要認真念書,知道嗎?”

辰傑點頭道:“知道了。”

碧華又叮囑道:“你娘剛剛生了弟弟,你在那裏一定要聽話,不要讓她煩心。等姐姐忙完了這一陣,姐姐就去看你。”

辰傑用力點頭,“好。”

徐元楓對碧華沉聲道:“師妹放心吧,我對辰傑一定會視如己出的。”

聽了徐元楓的這句話,碧華放下心來,她站起身,低聲道:“大師兄,謝謝你。”

徐元楓對她微笑道:“謝什麽,辰傑是嬌蕊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啊,回去吧,不要再送了,以後若是有空,我就帶他回藥師穀來看你。”

碧華點點頭,站住了腳步。

穀外,早有一輛青簾素帷的馬車等在了那裏。

徐元楓抱著辰傑上了馬車,趕車人甩了一個響鞭,馬車絕塵而去。

碧華站在路口的一棵柳樹下,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仿佛癡了一般,過了很久很久,仍然一動不動。

……

送走辰傑之後,碧華獨自在藥師穀裏度日如年,焦急的等待著師父的消息。

殘月如鉤,寒天似雪。

藥師穀,碧華住的院子裏種著幾株梧桐,灰色的枝椏在冷風中瑟縮,青石台階上一層冷霜,月光下看來,如同下過小雪。

碧華坐在階前,雙手抱膝,癡癡的等在那裏。

她的身上已經被夜露濕透,她卻渾然不覺。

忽然,外麵傳來若溪歡喜的聲音:“師父回來了!”

那聲音對於碧華而言,仿佛來自天堂。

碧華立刻跳起身來,衝了出去,隻見薛懷恩背著一個人,和風無涯一起走了進來。

看到他背上的那個人,碧華的心頭一陣狂喜!

——他在這裏!他還沒死!他……他還活著!

碧華撲了上去,緊緊的擁抱著那個身子,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淚水卻狂湧而出:“霄鴻,霄鴻……你怎麽樣了?”

風無涯對她道:“他受了傷。”

碧華這才發現,上官鵬麵色慘白,昏迷不醒,他的身上,都是斑斑血跡,衣服破碎不堪,一條一條的掛在身上。

碧華一下子怔住了,“怎麽會這樣?”

薛懷恩看著她的神色,低聲道:“他被上官瑾所擒,受了酷刑!”

碧華一震,心頭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她的身子微微一晃,險些站立不穩。

她看了看他們身後,顫聲道:“師、師太呢?”

風無涯緩緩解下身上的一個包袱,沉聲道:“師太,在這裏。”

碧華雙手顫抖著接過那個包袱,隻見裏麵是一個白色的瓷壇。

她抬起頭,不解的看著風無涯,

風無涯低聲道:“師太已經……被那些人害死了!”

一個又一個的打擊接踵而至,碧華心口徹骨的傷痛掀起巨浪滔天,她悲泣一聲:“師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風無涯的眼中亦是滔天的巨痛,他低聲道:“逝者已矣,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還是想著怎麽救回活人吧!”

一句話仿佛驚醒了夢中人,碧華回過神來,她掙紮著起身,抱著師太的骨灰進了屋子裏,將師太的骨灰供奉在香案上,碧華跪在師太的骨灰前,上了一炷香,含淚禱告道:“師父,求求你保佑霄鴻,一定要讓他化險為夷,平平安安。”

碧華又在師太的靈前拜了幾拜,這才掙紮著起身,來到內室。

內室之中,風無涯正在為上官鵬清理身上的傷口。

熱水、繃帶、金創藥、剪刀……

薛懷恩將要用的東西一一拿了上來。

碧華端著一盞油燈湊近,隻見上官鵬雙目緊閉,麵如死灰,嘴唇竟已和臉色一樣地慘白。

風無涯挽起袖子,在銅盆裏洗淨了雙手,開始用剪刀剪開上官鵬身上的血衣。

碧華端著油燈站在旁邊,看著他身上血肉模糊的傷口,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的肩膀和腿上有兩處深可見骨的傷口,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是刑訊過後留下的傷痕。

忽然,病床上的上官鵬顫抖了一下,隨即抽搐起來。

風無涯回頭對薛懷恩道:“懷恩,快過來幫我按住他!”

薛懷恩答應了一聲,上前用盡全力,緊緊按住上官鵬的身體。

風無涯執起三枚金針,手起針落,插在上官鵬的‘中樞’,‘神庭’,‘命門’三穴上。他便徹底地昏迷過去。

碧華顫聲道:“師父,霄鴻他……沒事吧?”

風無涯歎道:“這些外傷暫時還要不了他的命,他最厲害的傷是……”

他沒有說下去,看著風無涯凝重的神色,碧華的心頭一沉,追問道:“是什麽?”

風無涯道:“他中了夫妻連心蠱!”

‘啪’的一聲,碧華手中的油燈已經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如同她的心。

身為醫者,她又怎能不知夫妻連心蠱的厲害?

除非施蠱者親自解蠱,否則蠱毒無藥可解!

碧華忽然失聲大哭起來,拉著風無涯的衣襟,跪在他的麵前,叫道:“師父,師父,您不是神醫嗎?我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霄鴻。”

風無涯歎息道:“唉,你這孩子,若是有一絲希望,為師又豈會見死不救?”

在碧華身後,薛懷恩道:“師妹,你快起來吧,師父肯定會想辦法救他的,你這樣做於事無補,還會給師父增加困擾,知道嗎?”

聽了薛懷恩的話,碧華猛然清醒過來,她點點頭,拭幹眼淚站起身,喃喃道:“師父,對不起,是徒兒太心急了,徒兒知錯了。”

風無涯道:“作為一個醫者,無論身處什麽樣的情況,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要保持冷靜和克製,明白嗎?”

碧華點點頭:“我知道了。”

風無涯又道:“處理好他的傷口之後,我會閉關三天,爭取找到一個解除蠱毒的方法,你先不要著急。”

……

夜半時分。

室內燃著一盞孤燈。

上官鵬身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幹淨,他的血衣也已經換下,碧華一直坐在床邊,不眠不休的守著他,誰勸也不下去。

她伸著手撫摸著他的臉,無限眷戀的看著他的麵容,受了這麽多天非人的折磨,他的雙頰微微凹下,泛出一層令人擔憂地青色。

忽然,他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接著,他便開始抽搐,碧華的驚慌失措地看著他,他在床上痛苦地扭曲著,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鞭子不停地抽打,整個身子都在劇烈地痙攣著。

碧華含淚道:“霄鴻,你要是痛的話,就叫出來吧,叫出來會好受一些的!”

他卻死死的咬著嘴唇,不肯發出半點呻吟。

她企圖按住他,卻發現這種抽搐絕非強力所能控製。隻好緊緊的抱著他的身子,希望他能夠好過一點。而這一切努力卻沒有半分效果。

她絕望地看著在床上痛苦掙紮的愛人。眼淚流盡,卻無能為力。

唯一能做的,隻是用布巾輕輕拭幹他額上的汗水,然後溫柔地看著他。

中了夫妻連心蠱的人,雖然不會立刻就死,但是活在世上也不過是多受煎熬而已,每隔一個時辰,他體內的蠱毒就要發作一次。

看見他受苦時的樣子,她傷心欲絕,卻無能為力。

碧華握著他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唇邊輕輕地吻著。

命運如此弄人,好不易讓他們之間的誤會煙消雲散,她卻要束手無策的看著他在這裏活生生的受折磨。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這更加可悲的事情?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坐了很久很久。她的臉始終貼著他的臉,仔細地聆聽著他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上官鵬忽然蘇醒了過來。

她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碧華……”他的聲音因虛弱而低啞,卻如此真實地就在耳邊。

她的眼淚便不聽話地湧了出來,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全滴在他的臉上。

“霄鴻,我在這兒。”她應道。

他低低的道:“我是不是在做夢?”

碧華含淚道:“不是夢,真的是我,我在你身邊。”

“碧華……真的是你嗎?”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觸摸她的麵頰,指尖傳來的溫暖滑膩的觸感是如此真實,他振奮起來,忽然一把將碧華擁入懷裏,用力抱緊。然而在刹那間、他又猛然推開了她,定定看著她,搖頭道:“不是……你不是我的碧華,碧華現在恨死我了,她怎麽會來見我?”

聽了他的話,碧華更加痛悔自責,她顫抖著,泣不成聲地道:“霄鴻,對不起,我錯怪了你,我現在都知道了,殺害我父親的不是你,是上官瑾,霄鴻,你原諒我吧!”

聽了碧華的話,上官鵬終於放下心來,他如釋重負地道:“你都知道了?”

碧華哭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不斷的點頭。

上官鵬低聲道:“……不要這樣,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碧華卻緊緊抓住他的手,一疊連聲地道:“不,你應該怪我,是我讓你吃了這麽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