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穀中,今天,徐元楓夫婦,薛懷恩都已經等在了那裏。
天心閣中幃簾半卷,暮光迷離。窗外有熏然的風吹來,在黃昏的柔光下吹拂得愈來愈溫柔繾綣,仿佛一個柔軟的夢境。
見到三人進來,在座的眾人紛紛起身,上官鵬一一對他們抱拳行禮。
徐元楓叫道:“王爺……”
上官鵬誠懇地道:“徐兄,從此以後,世上再無上官鵬此人了,如今我的名字是羅霄鴻。請改口叫我霄鴻吧!”
徐元楓略顯尷尬的點點頭,笑道:“好,霄鴻。”
一旁,碧華忽然腳下一軟,跌坐在了椅子上。
上官鵬回頭看著碧華,關切的問道:“你怎麽了?”
碧華強笑道:“沒什麽,大概是有點累了。”
風無涯連忙道:“大家都坐吧,坐吧。”
大家一齊坐了起來。
桌子底下,上官鵬緊緊握住碧華的手,不無擔憂的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碧華抬頭看著他,微微笑道:“我沒事。”
上官鵬點點頭。
徐元楓端起桌上的酒杯,對風無涯道:“師父,這第一杯酒,讓大家一起來敬您老人家,願您老人家身體康健,福壽綿長。”
風無涯微笑著端起杯子,接受了眾人的祝福。
第二杯,上官鵬和碧華敬徐元楓夫婦。
碧華對徐元楓道:“大師兄,這一杯酒我敬你,謝謝你代我照顧辰傑。”
徐元楓鄭重的將那杯酒飲盡,微笑道:“說什麽呢,辰傑本來就是我的兒子啊。”
碧華無限欣慰的一笑。
第三杯,他們一起敬薛懷恩。
看著薛懷恩,上官鵬低聲道:“懷恩,大恩不言謝,我和碧華一起敬你一杯,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薛懷恩握著杯子苦澀的笑了笑,一仰頭,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碧華一狠心,執起桌上的酒壺,一按酒壺上的機關,摻了‘洗前塵’的酒液迫不及待從壺口墜落,摻入酒中,她輕輕將上官鵬麵前的酒杯斟滿,然後拿起那杯酒,送入上官鵬的手中,笑靨如花的對他說道:“霄鴻,這一杯酒,我來敬你。”
上官鵬含笑看著她,碧華雙手執杯,眼中晶光閃動,柔聲道:“春日宴,緣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
她克製著喉頭的僵硬和緊逼,繼續道:“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窗外冷月如霜,芭蕉泣淚,而她的聲音,卻是字字如珠、清冷綿長。
她一仰頭,將自己手裏的一杯酒,傾入喉中。
上官鵬不疑有他,也將碧華為他斟的那杯酒飲盡。
喝下那杯酒之後,上官鵬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他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著在座的眾人,詫異道:“你們……你們怎麽都這樣看著我?”
話未說完,他已經伏倒在桌子上。
夜風一點一點吹開了窗子,清冷的月光照在上官鵬的身上。
碧華將臉貼著他的臉上,在他耳畔,低低的道:“霄鴻,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了,我要你,忘了我。”
一旁,嬌蕊忍不住別過臉去,淚流滿麵。
碧華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她對徐元楓道:“大師兄,我想讓霄鴻跟你走。”
徐元楓沉重的點頭:“好。”
碧華又對嬌蕊道:“大嫂,麻煩你幫他留心一下,將來如果有合適的姑娘,就替他說個媳婦,讓她……給他生個兒子……”
她的話哽住了,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珠,對大家道:“我走了,你們不必相送。”
說罷,她掉頭,一步步的走出屋子,屋外,一縷冰冷的月光無遮無攔灑落在她的身上,照得整個人如冰霜凍結一般。
藥師穀外,西楚侍衛的車馬早已等候在那裏。英娘看到她,鬆了一口氣,連忙打開車門扶她上車。
車夫揮動馬鞭,軲轆向前滾動,碾碎一地塵泥。
碧華將頭靠在車窗上,眼眸沉沉,再無情緒。她全身所有的力氣好象都在剛才用盡了,現在殘留下來的隻是一個空空的軀殼,再不會歡愉,也再不會疼痛。
良久,一滴眼淚溢了出來,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無聲滑落。
一進宮牆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涯一。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車轔轔,馬蕭蕭,護送碧華的隊伍,一路曉行夜宿,在十餘天之後,終於回到了西楚。
轆轆車輪,卷起一路煙塵。
碧華端坐於車內,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對於今後的一切已經不再存有任何希冀,隻是聽天由命罷了。
忽然,前麵的護衛隊伍中隱隱的起了騷動,英娘也警覺起來,連忙掀起車簾望向遠方,隻見極遠處的地平線上揚起一痕淺淺的黃色。
外麵,孟波已經長刀出鞘,喝道:“保護娘娘!”
一瞬間,隊伍裏一片驚呼聲、馬嘶聲、刀劍出鞘聲。但是這些人不愧是訓練有素的衛士,驚慌很快就平息下來,一時間寒光閃閃,兵戈鏗鏘。一種肅殺之氣迅速蔓延開來。
排列在馬車兩邊的騎兵,立即布成方陣,如鐵桶一般將碧華的馬車嚴嚴實實地護衛在中心。
那一派黃線漸漸的近了,細看之下竟是大隊人馬,揚起一人多高的黃沙,如一道屏障一般慢慢逼近,馬蹄聲如奔雷席卷,一時竟分不出來的有多少人。
待得奔到近處,但見一色軍士服飾皆是西楚軍中式樣,人既矯捷,馬亦雄峻,前麵的人馬奔到眼前,拉馬向兩旁一分,最後一騎從內中馳出。馬上之人一襲皇袍,正是宇文錚。
英娘鬆了口氣,對碧華喜道:“陛下親自來接姑娘了!”
碧華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
轉瞬間,宇文錚已經來到碧華的馬車前。
英娘從馬車內下來,向宇文錚行禮道:“奴婢叩見陛下。”
宇文錚揮了揮手,道:“起來吧!”
他看著馬車內的碧華,臉上浮現出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你回來了?”
碧華冷冷的,不說話。
宇文錚道:“我很想你,一時一刻也等不住,所以就親自來了。”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觸摸著碧華的臉頰,問道:“這一路是不是很辛苦?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碧華閃身躲過他的撫觸,對他不理不睬。
宇文錚輕輕歎了口氣,放下車簾,大聲下令道:“回宮!”
於是一行人馬重新開拔,向著西楚都城的方向而來。
進宮之後,碧華被安置在了甘泉宮中,這是一座黃金嵌飾的圓拱形宮殿,呈八角形,拐角處懸掛著一麵臣大的銅鏡,將人映照得纖毫畢現,直立的圓柱上端擱置著數顆明亮璀璨的夜明珠。四麵軒窗皆被淡黃色的錦鍛所掩蓋,地上鋪著白色的地毯。宮殿中一片金碧輝煌,極盡豪奢。
寢殿內,整塊白玉製成的圓形鳳榻居中擺放,其上錦衾如雪,四角玉鉤微垂,上方白色輕紗綃帳綴以明珠美玉層層鋪展,沿著飾以鸞紋的玉階一直拖曳至地麵。
看到這富麗堂皇的寢宮,碧華幽幽歎了口氣,苦苦掙紮,千回百轉,到最後還是逃不脫入宮為妃的命運,唯一不同的是從離國來到了西楚,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命運麽?
寂靜的寢宮傳來一陣環佩叮當之聲,英娘手裏捧著一個金漆托盤,帶著兩名宮女走了進來。
英娘在碧華麵前站定,微笑道:“娘娘,這是特地派來服侍娘娘的宮女臨波和照影。”
她對那兩名宮女道:“你們還不快來見過娘娘。”
兩名宮女在碧華麵前齊齊跪下,脆聲道:“奴婢叩見娘娘。”
碧華淡淡道:“起來吧。”
兩名宮女依言起身。
碧華凝神細瞧,但見兩個女子不過十六七的年紀,穿了相同的絳色紗衣,烏發偏挽,插一對同樣式的梅花簪,乍一看來,便如一對孿生姐妹一般。
英娘吩咐道:“去準備衣服,娘娘要沐浴更衣了。”
“是。”
兩人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英娘道:“娘娘住的是甘泉宮,這座宮殿建在溫泉之上,殿後就是泉池,陛下特意吩咐奴婢為娘娘備了香湯沐浴。”
她起身將手中的托盤放下:“這是剛剛釀好的‘花間露’,陛下命我送過來給娘娘嚐嚐。”
片刻之後,臨波和照影用金漆托盤捧著衣物回到碧華的寢宮,對碧華施了一禮,道:“娘娘請隨我們來。”
碧華木然起身,隨著她們轉過一道紫檀木花開富貴的刺繡屏風,眼前出現了一間浴室,浴室正中是一個四方形的蘭池,為和闐白玉砌就,池底雕琢千葉牡丹圖案,是為防滑之用。池中白霧嫋嫋升起,進水之處是三尊青玉鸞鳥半身,水從鸞鳥口中徐徐注入池中,浴室裏隻有嘩嘩的水流入池的聲音,更襯得四周靜極。
臨波和照影將浴室裏的四麵宮燈逐一點亮,含笑道:“娘娘若是覺得不便,奴婢便在外麵伺候,娘娘有事再叫吩咐我們進來。”
說著,兩人便輕輕退了出去。
碧華輕輕解開身上的衣物,緩步踏入蘭池之中。
飛花漂轉,異香浮動,水霧氤氳,溫熱的泉水將她緊緊包圍其中,碧華沉入水底,身子顫抖著,任由淚水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