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浴過後,碧華緩緩披衣起身,出了浴室,回到自己的寢殿之中。
寢殿裏燃著幾盞晶瑩剔透的琉璃宮燈,宮燈內的紅燭已經燃了一半,明亮的燭光,映得室內瀲灩如春。
這裏靜悄悄的,臨波和照影早已不見了蹤影。
碧華忽然一怔,因為宇文錚穿了一襲深紫色的便服,正坐在她的寢殿裏等著她。
他的打扮極為隨意,唯有腰際的明黃織錦白玉扣帶,顯出尊貴無匹的身份。
碧華下意識的掩住胸前半開的衣襟,冷冷道:“你如此的急不可待了嗎?”
宇文錚看著她,目光中有幾分受傷的神色:“難道我在你心裏,竟是如此的不堪嗎?”
碧華在貴妃榻上坐下,不答。
宮燈柔亮,照出碧華清麗的側顏,映得她的明眸熠熠生輝,仿佛有清光流轉。
宇文錚對碧華思念多年,碧華卻一直拒他於千裏之外。此時碧華就在他的身畔,近乎無望的多年相思全都成了真,不由得心內情潮澎湃,他麵帶微笑注視著她,問道:“碧華,這些時日以來,你可曾想念過我?”
碧華冷冷道:“想與不想,有什麽分別嗎?”
宇文錚毫不介意她的冷淡,隻是微笑道:“知道你要回來,我特地為你準備了一樣禮物,相信你看了一定會喜歡的。”
碧華淡淡道:“什麽東西?是金銀珠寶,還是綾羅綢緞?”
宇文錚笑道:“在你眼裏,我就那麽俗不可耐嗎?”
碧華冷冷的坐在那裏,不置可否。
宇文錚忽然輕輕擊掌,珠簾微微的晃動了一下,一個綠衣女子走了進來。
看到她,碧華一下子呆住了,她驚呼道:“琴兒!”
看到碧華,琴兒一下子飛奔過來,緊緊的抱住了她,哭道:“我的好小姐呀,想不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
碧華伸手緊緊摟住琴兒,眼淚止不住的滑落,主仆兩人一別兩年有餘,想不到竟然在這千裏之外的異國又重逢了。
宇文錚微笑著對碧華道:“你們很久不見,肯定有很多話要說,今天我就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吧。”
說著,他站起身來。
碧華看著宇文錚,遲疑片刻,終於道:“阿九,謝謝你。”
宇文錚微微一笑,掉頭而去。
……
夜已深了,一輪明月穿窗而入,月光如同水銀一般流瀉一地。
寢宮之中的主仆二人,卻毫無睡意,她們擁著寢被坐在床上,互相傾訴著別後的情形。
碧華問道:“琴兒,你怎麽會到西楚來的?”
琴兒輕輕歎了口氣,道:“小姐那年被擄走之後,王爺很難過,他要我住在那裏,等著你回來。”
聽她提起上官鵬,碧華的心頭一酸,眼中又有淚霧泛濫開來。
琴兒又道:“我在那個院子裏,一住就是兩年,上個月,京城裏忽然說王爺在永寧過世了,王爺所有的產業全都被皇上收回,隻有小姐住的那個院子,因為不在王爺的名下,才幸免於難。瓔珞和流蘇走了,我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有一天,西楚的這位皇上派人找到我,說是帶我來見你,我就隨著他到西楚來了。”
碧華低聲問道:“小白呢?”
琴兒看了她一眼,過了片刻,方才遲疑道:“自從小姐走了之後,小白就不吃不喝,過不了幾天,竟然活活的餓死了!”
聽了琴兒的話,碧華已經是淚流滿麵。
琴兒小心翼翼的看著碧華,低聲道:“小姐,既然王爺已經不在了,你是不是應該要為自己好好的打算一下?依我看,這位皇上待你其實也挺不錯的,我聽宮裏的宮女說,他到現在,連一個妃子都沒有呢!”
碧華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道:“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霄鴻的!”
看著碧華臉上絕然的神色,琴兒呐呐道:“小姐,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希望……你能夠過得快樂一些。”
碧華動情的道:“好妹妹,謝謝你。如今在這世上,你已經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琴兒反手抱住她,低低的道:“小姐,你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
次日一早,碧華晨起梳妝之時,臨波和照影手托著金盤,邁步走近,臨波跪地稟道:“皇上有旨,請娘娘更衣。”
金盤內的衣飾皆是西楚服飾,雖然不及離國的衣飾飄逸柔美,剪裁卻極為精細,領口和袖口所繡的圖紋皆是連綿起伏的山川樹木之形。
雖然萬般不願,碧華還是換好衣服。琴兒幫她將一頂鑲有白色水鳥毛,四麵綴有琉璃珠的帽子戴上,琴兒歎道:“原來西楚的衣服也是這麽美!”
一個聲音在她們後麵道:“不是衣服美,是人美。人美,當然穿什麽衣服都好看。”
說話間,宇文錚已經來到她們麵前。今日的他身著一襲藏青色的皇袍,那衣袍製作得十分精細,寬肩細腰,衣領、袖口皆繡著各種遠古圖騰與紅色火焰,將他年輕的臉龐襯托得更加英武挺拔。
幾位侍女連忙給他屈膝行禮。
他擺了擺手,室內的眾人全都識趣的退了下去。
碧華冷著臉坐在那裏,不說話。
宇文錚怔怔的看著她,歎道:“你一定要整天擺臉色給我看嗎?”
碧華冷冷道:“你要是看我不順眼,大可以一刀殺了我。”
宇文錚看著她,苦笑了一下:“殺了你?我才舍不得呢。”
碧華扭過身子,背對著他。
宇文錚在她身旁坐下,道:“我已經請欽天監的司儀看過了,下個月的十八號是黃道吉日,我們的大婚之日,就定在那一天,好不好?”
聽了他的話,碧華的身子微微一顫。她冷冷道:“你看著辦!”
宇文錚微笑道:“我知道你對我有些怨氣,不過我不會在意的,我們的婚禮,會按照最隆重的方式舉行,在這之前,我不會碰你,我要你知道,我對你,不做朝夕露水之情,我是真的希望能夠和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多年以前,碧華還是閨閣裏愛做夢的少女的時候,心中曾經被《詩經》裏的這句話深深震動,這句話仿佛為她打開一扇窗,讓她看見情愛天空裏最美的星辰。
可是,想要與之偕老的那個人,此生卻永不可及,再也見不到了。
碧華幽幽道:“阿九,你到底喜歡我什麽?我是個沒有心的人,我永遠也不可能像你愛我那樣去愛你……”
宇文錚不以為意的打斷她的話:“你沒有試著去喜歡我,怎麽會知道將來有一天,你不會愛上我?要知道,我才是那個陪你走過一生的人,我不急,我們會有一生的時間在一起,我會等著你慢慢愛上我。”
碧華輕輕咬著自己的唇,道:“你是皇帝,可以找到無數美麗出眾、溫柔婉約的女子,為什麽非要得到一個心裏沒有你的人呢!”
他笑了笑:“不錯,我可以得到無數美麗出眾的女子,可是我永遠也忘不掉,當初我病倒在街頭的時候,是誰收留了我;當初在我被人追打的時候,是誰為我解圍;當初在我沒有飯吃的時候,是誰給了我一個饅頭。”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喃喃說著,“碧華,所有可望不可及的東西,我都已經得到,隻剩下你了……”
這些年來,他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成長為一位雄霸一方的君主,在看慣了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之後,她純淨的笑顏是那樣難能可貴,那是他一生之中都難得遇見的“真”。
他的崢嶸江山中,唯缺一段天上人間的旖旎。而她,就是他長久以來,深藏在心底的那個夢想。
碧華倔強的側過頭,眼中又有淚光閃動。
宇文錚歎了口氣,道:“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心願,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帶著你一起去遊覽西楚的河山,今天的天氣這麽好,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出去散散心?”
碧華沉默半晌,終於輕輕點頭。
宇文錚微笑著對外麵道:“傳朕的旨意,朕要出宮!”
碧華隨著他出了皇宮。
皇宮門口,金吾將軍孟波帶著一列禦林軍等候在那裏。
旁邊的內侍總管史行之牽了一匹極為神駿的高頭大馬過來,隻見這匹馬全身漆黑,隻有四個蹄子是雪白的,神采奕奕的雙眼透著桀驁不馴的神氣。
碧華不由得脫口道:“好馬!”,
那匹馬仿佛知道碧華在誇它,越發驕矜,顧盼自若間,‘呼律律’的發出一聲洪亮的嘶鳴。
宇文錚忍不住笑道:“你別誇它了,它和我一樣,不經誇。”
他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唇角上揚,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這才顯出一種少年的稚氣。
碧華臉色一冷,又不說話。
宇文錚對碧華道:“我還有一匹馬,叫做流火,是特意為你準備的。”
說話間,侍衛又牽了一匹通體火紅,漂亮溫順的母馬上來。
碧華抓住侍衛遞上來的韁繩,一翻身就上了馬背。
宇文錚也上了馬,他們一起向西京城外行來。宇文錚的禦駕所經之處,街道兩旁皆張以黃幕遮掩,由孟波率領數隊禦林軍把守護衛,別說是閑人,隻怕連隻蒼蠅也飛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