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見憐的身份與前途擺在那裏,宋宜笑縱然不甘,一時間也奈何不了她,隻能繼續耐心等候時機。
接下來幾日,她在韋嬋的協助下,趕著太妃壽辰前一天,總算將壽禮繡成——這事了卻後,含霞小築上下都鬆了口氣。
好好休憩了一晚,次日清早起身,裝扮好了,就匆匆趕到韋夢盈院子裏請安。
韋夢盈這會還在梳妝,從銅鏡裏看到女兒跟侄女聯袂而來,問了她們是否用飯,就道:“嬋兒留下,笑笑你去太妃那邊吧。方才蘭蕙來打過招呼,說太妃讓你今天都跟著她。”
這也是應有之義——以前太妃的壽辰,宋宜笑作為一個寄居王府的外人,那肯定是遠遠的磕完頭就走,免得礙眼的;但現在她得懿旨賜婚帝甥,太妃哪能不在人前抬舉幾分?
何況這樣對宋宜笑也有好處,宋家不要她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要能讓人認為衡山王府確實把她當親生骨肉一樣疼,往後場麵上來往,也能掙得幾分體麵。
宋宜笑聞言自無意見,道:“那娘今兒個就勞表妹照料了。”
韋嬋笑道:“能有機會跟著姑姑長見識,是我占便宜。”
韋夢盈又叮囑了幾句侍奉太妃左右的忌諱,宋宜笑一一記下,見她沒有其他話了,這才行禮告退。
到了太妃的院子,蘭蕙親自出來迎接:“太妃剛剛還惦記著呢!可真是巧,您這就到了!”
又笑意盈盈的恭維她今天的打扮,“這種上著海棠紅窄袖縐紗短襦、下係暗綠底灑繡梨花羅裙的搭配,十個裏頭有九個半都不敢穿,怕顯得村氣。也就在您身上,真真應了‘豔而不俗’這四個字!”
“姐姐真是太過獎了!”宋宜笑一聽這話,就知道今日自己跟太妃之間,一個知恩圖報一個慈祥可親的戲碼,這就開始了——她神情瞬間調整到感激,眼中甚至有了水意,“要沒王府收留,哪有我今日?”
蘭蕙扯了扯嘴角,心想難怪能以寄人籬下的身世攀上燕國公,衝著這份懂事,就算當初沒能入簡虛白的眼,遲早也能出頭。
不免覺得太妃不想讓宋宜笑嫁成的打算很有道理:“七公子有韋王妃幫忙謀劃,本就深得王爺喜愛,再有這麽個飛上枝頭的姐姐,就算眼下坐上世子位的是三公子,萬一太妃……三公子哪能不出意外!”
她是太妃的心腹,又被私下暗示,往後會指給陸冠倫做姨娘,心當然向著太妃跟陸冠倫,這會瞧宋宜笑,自然不喜,但麵上絲毫不露,含笑道:“太妃向來拿您當親孫女看待,您說這話可就見外了——這兒門檻新換過,您當心!”
兩人穿廊過庭,到了太妃此刻所在的暖閣,宋宜笑請安之後,又行大禮賀太妃壽,太妃皆含笑受了,溫言細語的誇她“乖巧”、“勤勉”。
宋宜笑跟她寒暄了幾句,見氣氛差不多了,就獻上壽禮,祝她福壽連綿。
——鶴鹿同春這圖樣雖然不新鮮,但獻禮之人親手所作,單這份心意也值得褒獎;何況宋宜笑繡工非常出色,圖中一草一石都栩栩如生,透露出勃勃的生機之感。
滿堂嘖嘖讚歎中,原本隻存了敷衍之意的太妃也不禁怔然片刻,才神情複雜道:“一向聽說你這孩子女紅出色,不想小小年紀,繡工竟已有大家之風!”
她這番話卻是出自真心了,但宋宜笑也不是很在乎,隻笑容端莊的說著謙遜之辭。
卻不知道太妃如今心裏頗為酸澀:“同一個女學出來的,同樣的先生,差不多的歲數。蔻兒跟釵兒的功課我一直親自過問督促;倒是韋氏,有了冠雲後,對跟前夫生的女兒就明顯疏忽了,怎麽這女孩兒還是比我的蔻兒、釵兒出色這麽多?”
宋宜笑這些年來一直注意著收斂鋒芒,不使陸蔻兒姐妹難堪。太妃高高在上,對她既然不喜,自也不會花什麽心思關注。
但現在細細一琢磨,除了容貌是天生的沒辦法,論儀態、氣度、才藝……可以說除了家世,自己的兩個親孫女竟沒一樣比得過宋宜笑的!
太妃絕不肯承認陸蔻兒跟陸釵兒的天賦不如宋宜笑,隻能歸咎於,“韋氏教出來的女兒,自然心存功利。有那樣的圖謀,哪能不認真學東西呢?能讓太後賜婚,倒也不枉她這些年來的刻苦了!”
呷了口茶水掩飾情緒,太妃才笑著跟左右指點起鶴鹿同春圖的精妙之處——還沒指點完,陸蔻兒跟陸釵兒就一起過來了。
“祖母在看什麽好東西呢?我們在庭院裏就聽到了。”陸蔻兒行過禮,就笑嘻嘻的湊到太妃跟前問。
太妃還沒回答,她先看清了鶴鹿同春圖,神情就是一怔,隨即露出難以掩飾的妒忌之色。
“你們父王不是喊你給你兩個嫂子打下手?”太妃見狀暗歎一聲,揮手讓人把壽禮收起來,若無其事的問,“你怎麽跑我這兒來了?莫不是才沒做幾天事就想躲懶?”
“之前不是一直給嫂子們跑腿的嗎?”陸蔻兒這才穩住情緒,摟住太妃的手臂笑道,“但今兒個是您的好日子,我啊就想陪著您!”
其實代韋夢盈打理王府的本來隻是兩位少奶奶,但因為這妯娌兩個之間恩怨極大,怕她們利用手中權勢掐得王府上下不得安寧,這才加了個陸蔻兒以作平衡。
但今天是太妃壽辰,隻要孔氏跟金氏腦子沒問題,就不會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裏報私仇。所以陸蔻兒跑來偷懶,太妃問了句也就作罷,複轉向自己另一個孫女:“釵兒最近瘦了?”
“想是因為交季的緣故,最近都沒什麽胃口。”陸釵兒抿嘴笑,神態恭敬中帶著親近,不露絲毫破綻,“勞祖母操心!”
“你這孩子,叫我怎麽說你?這是在自己家裏,你還見什麽外?飯菜不合胃口,叫廚房換就是!”太妃親親熱熱的輕責道,“哪能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呢?”
隻看太妃慈祥和藹的模樣,宋宜笑要沒聽大少奶奶說過內情,還真當她是個好祖母,在一心一意的關懷孫女兒呢!
陸釵兒到底年紀小,心中顯然也充滿了怨憤,裝到這會就有些控製不住,露出勉強之色,頓了頓才幹巴巴的道:“祖母您誤會了!不是廚房做的飯菜不合胃口,是孫女近來都沒什麽想吃的!”
“是嗎?”太妃聞言,立刻吩咐蘭蕙道,“把裏頭那瓶天香碧露取來!”
又對陸釵兒關切道,“這天香碧露聞著極香,吃著也好,鮮有人不愛的。你沒胃口,一會喝一盅看看,會不會好點?”
“這樣金貴的東西給孫女喝豈不是糟蹋了?”陸釵兒眼中閃過一抹自嘲,強笑道,“這可是太後娘娘特意分給您的份子,孫女哪能用?”
天香碧露其實就是花露的摻雜果露的一種飲子。
要說來曆得追溯到十幾年前了,那會晉國長公主偶得一方,做出來之後覺著不錯,又進獻給了皇太後——這東西不但味道好,據說還能養顏美肌,自然極受歡迎。
不過相應的,原料的挑選、製作的過程都非常苛刻。
就連皇家,每年供應後宮之餘,能拿出來作為獎賞的,數目也不多。
所以不是頂尖權貴,壓根享受不了。
衡山王是開國時封下的世襲王爵,太妃又與太後同輩,倒是每次賞賜都不會被落下,但也不可能敞開來喝。
底下晚輩想蹭到,那就更加少之又少了——滿衡山王府,也就衡山王跟陸冠倫有優待,連陸蔻兒這會都露出了驚妒之色,顯然這東西對她來說也是極稀罕的。
陸釵兒這個庶孫女,以前別說喝,那是聞都沒聞過。
如今祖母肯拿出來,看似關心她身體,歸根到底,還不是為了讓她乖乖嫁給卓平安?
思及此處,她心情別提有多複雜了!
“這孩子說的什麽話?”但太妃依舊笑得和氣又慈愛,輕嗔,“什麽叫做糟蹋了?你可是王府小姐!什麽好東西你不能用?”
正好蘭蕙拿了個四五寸高的琉璃瓶出來,宋宜笑一打量,這天香碧露果然是淺碧色的,春水一樣封在琉璃瓶裏,映得蘭蕙手都成了翡翠色。
撥開瓶塞,一抹幽香更是迅速充斥閣中,說不出來花香還是果香,總之既芬芳馥鬱,又勾人食欲。
“怪道能讓長公主跟皇太後都叫好,不必入口,隻這香味就叫人熏熏然了!”宋宜笑怕被誤會,所以隻瞥一眼就趕緊收了視線——這東西連庶出的公子們都未必嚐過呢,她一個繼女名份都不那麽正的外人,看久了豈不招人厭?
不想太妃讓人取了琉璃盅上來,給兩個孫女各斟一盅後,卻笑著道:“宜笑你也嚐嚐!”
宋宜笑先是愕然,隨即心中一沉:“這天香碧露裏……莫不是有什麽手腳?”
要擱之前,因為蘭蕙是當著她的麵,先給陸蔻兒姐妹斟上的,這兩位是太妃的親孫女,雖然不如陸冠倫得寵,到底也是太妃的骨血,宋宜笑倒也不會懷疑。
但現在已經知道太妃不是舍不得犧牲孫女的人,陸蔻兒姐妹的陪喝,顯然也無法證明這瓶天香碧露的安全了!
反而讓宋宜笑更加警惕,“到時候即使查出問題出在這裏,但太妃兩個親孫女也一起受害,誰會懷疑太妃?”
不定事發之後,皇太後跟顯嘉帝還得下道恩旨,好生安慰一番太妃呢!
至於說真凶……堂堂太妃還怕找不到幾個替罪羊?
這一手跟上次把她推薦給清江郡主做兒媳婦一樣,簡單粗暴,卻效果卓絕!
上一次,是橫刺裏殺出一個簡虛白,才讓太妃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需要舍出親孫女去平息清江郡主的怒火;這一回,卻隻能靠宋宜笑自己了。
“不能喝!”她心念電轉,很快就作出了決定,“小心駛得萬年船!不過是一盅飲子,再芬芳再甘美,比起前途乃至於性命,又算得了什麽?”
但蘭蕙已穩穩的擎著琉璃盅站在她麵前,笑容滿麵,殷勤勸道:“宋小姐請!”
宋宜笑看著琉璃盅裏翠色盈盈的天香碧露,感到一陣棘手:失手打翻?
先不說蘭蕙這聚精會神伺候在側的模樣,自己怕是稍微流露出手滑之象,她就會出手“相助”——就說那瓶天香碧露還沒收回去呢,太妃鐵了心要她喝下去,還不能再賞一盅?
第一次失手,還能說一時不小心;第二次也失手,哪有那麽巧合的事?
傳了出去,裏裏外外怕都要以為她存心給太妃臉色看哪!
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