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公主正被宋宜笑氣得死去活來,聞言想也不想的怒叱:“什麽人敢在本宮跟前喧嘩?!”
回答她的卻是守門宮女的一聲低呼,跟著花廳的門被人猛然踹開——簡虛白玉冠華服,麵無表情的負手而立,淡聲問:“長興,你在做什麽?”
“表哥……”長興公主沒想到來的竟然是他,怔了一怔,下意識的問,“你怎麽跑到內院來了?”
按說簡虛白今日雖然過來了,但也應該在前堂飲宴啊!
她跟宋宜笑幾乎同時想到了韋夢盈,前者差點沒氣死:就知道這種貪圖富貴的婦人最狡詐不過!偏偏韋夢盈既是王妃又是她長輩,就算長興是公主,沒把柄也奈何不了她!
宋宜笑倒是暗舒口氣:沒拖陸冠倫下水就好!
簡虛白沒理會長興公主的詢問,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宋宜笑,薄唇微抿:“這一身狼狽,怎麽還不去收拾?”
“是!”宋宜笑很欣慰有他接下長興公主,福了一福就高興的朝外走——至於這對表兄妹怎麽個掐法,還是簡虛白很快會軟了語氣哄表妹,她都不關心。
隻是才走一步就被長興公主猛然扣住手臂,憤然質問:“就這麽個裝模作樣的東西,無非略有姿色,表哥你何等風儀,怎麽就看上了她?!”
簡虛白劍眉微皺,鳳眸中寒芒閃爍,語氣森然:“長興,你既然喊我表哥,該知道這天下沒有做表妹的幹涉表哥婚事的道理!”
“我與表哥青梅竹馬!”長興怒極反笑,“如今表哥變了心,我也沒辦法!但表哥要娶個天仙,我也認了!可這姓宋的,我橫看豎看也看不出來她比我強在哪兒!你叫我如何甘心?!”
“你不要說得好像我辜負了你一樣!”簡虛白對她的悲聲質問卻無動於衷,波瀾不驚道,“當年我隨軍出征時才十一歲,還沒到知慕少艾的時候;今年還朝以來,政事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風花雪月?自始自終我都沒招惹過你,你自己任性胡鬧,可別扯上我,傳了出去,我可沒法跟皇舅還有皇舅母交代!”
宋宜笑默默替長興公主吐了口血:哪怕說的都是實話,可也夠傷人的!
尤其聽的人還是金枝玉葉,怕是這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當麵羞辱吧?
攤上這麽個不知憐香惜玉為何物的表哥,長興公主也真是造孽。
果然原本氣勢洶洶的金枝玉葉,聞言如遭雷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她細瓷般的肌膚不斷滑落:“你……你、你竟然說我喜歡你,是任性?是胡鬧?”
她話語中的悲憤與難以置信,聽得宋宜笑都有點唏噓了,然而簡虛白竟絲毫不為所動——
“隻看你對你準表嫂做的事兒,說你任性有什麽不對?”他甚至理所當然的點頭,“我忙得很,沒功夫陪你耍這些小女孩子脾氣!這回不跟你計較,再有下回,別怪我不給你麵子,告到皇舅跟前,給你長長記性!”
警告的目光落在長興扣著宋宜笑的手上,聲音轉冷,“還不放手?是不是要我把你拖開?!”
長興公主眼中含淚,倔強的跟他對視片刻,鴻軒鳳翥的少年貴胄沒有絲毫軟化的意思,鳳眸中的冷意反而愈來愈重——那樣輕慢且毫不在乎的態度,短短片刻,就讓嬌生慣養的帝女無法承受,狠推了一把宋宜笑,舉袖掩麵,狼狽的跑進了花廳後的內室。
未幾,就聽到裏麵傳來壓抑的嚎哭聲!
看著簡虛白無所謂的神情,宋宜笑嘴角扯了扯,心想你這還叫不計較?長興公主的一顆少女芳心,這會怕已經碎成餃子餡了都!
“見血沒?”簡虛白沒理會公主表妹的心情,他甚至沒允許門外的宮女進去安慰公主,隻朝宋宜笑抬了抬下頷,問。
宋宜笑怔了下,方明白過來他指的是剛才被長興公主扣住的手臂,忙轉過身,背對著他拉起袖子查看——雪白的肌膚上,與瘀青的箍印、泛紫的掐痕望之可怖。
但許是隔了層綢衣,公主又素來嬌養在深宮,雖然之前沒留手,到底不是武人,所以沒破皮。
“謝公爺關懷,沒什麽事兒。”宋宜笑見狀鬆了口氣,放下袖子,回身福了福。
“去更衣吧。”簡虛白淡淡看了她一眼,留下這麽一句話,便轉身而去。
宋宜笑早知他對自己沒什麽愛慕之意,這回肯過來幫忙解圍已經很講道義了,所以看到他離開也沒什麽悵然若失的心情,利落的離開花廳,帶著錦熏去抱廈收拾。
誰知她重新打扮好了,一出抱廈就看到簡虛白攏著袖子站在不遠處的柳樹下。
那株垂柳已經很有些年數,三五個人方能合抱,萬條傾下的綠絲絛,像是一掛浩浩蕩蕩的碧色瀑布。
風吹過時,葉背浪花般翻起,略帶蒼白的艾綠色,在四月天的陽光下反射出粼粼的光亮。
他穿著水色盤領衫,石青縐紗罩衣,羊脂玉冠,禦賜金帶,那樣隨意到漫不經心的佇立在樹下,皎潔如月華的麵容上,眉睫眼眸仿佛濃墨勾勒,偏唇色鮮紅似血。
正好長風過庭,無數柳枝在他身後搖晃,嘩啦啦的水流聲綿長不絕,猶如千萬忠心侍從,熱烈的想要觸碰、追隨韶秀閑雅的主人——這一刻的簡虛白飄逸得不似真人,卻使人想起坊間誌怪小說裏,那些嘉樹瑤花幻化的精魄。
宋宜笑在心底由衷的讚歎了一聲,方微笑著欠身:“公爺可是有什麽吩咐?”
“聽說你住的地方在王府極僻靜。”簡虛白看著她,說的是問句,語氣卻極篤定,“而且少有人至?”
宋宜笑不明白他這麽問的用意,謹慎問:“您的意思是?”
“帶我過去,悄悄的,別讓人看見!”簡虛白平淡一句,宋宜笑不由愕然。
但她很快轉頭對目瞪口呆的錦熏下令:“你去席上,幫我向四郡主、六小姐解釋下,就說我擱這兒的備用衣裙勾了線,隻好回含霞小築去收拾,怠慢公主殿下的地方,還請她們幫幫忙!”
重點是,“記得稟告時讓其他人也聽到!”
要不這麽交代下,回頭有心人把她跟簡虛白離席的時間一對照,不定生出什麽風言風語呢!雖然說兩人已有婚約,但沒成禮之前,來往過密也不是什麽好名聲。
畢竟連代國長公主也不會承認,自己下降之前就存心勾引富陽侯不是嗎?
宋宜笑這種沒靠山的,那就更加不敢拿自己名譽開玩笑了。
交代錦熏去善後,她才示意簡虛白跟上自己——其實正堂這一帶,她也沒怎麽來過。
好在今兒的宴席吸引了眾人的視線,下人們要麽忙著、要麽也去看熱鬧了。所以中間她雖然走錯了幾次,一路躲躲閃閃的,倒也在沒撞見任何人的情況下,把簡虛白帶到了含霞小築。
隻是進門後難免把趙媽媽等人嚇了一大跳!
“小姐,這位是……?”趙媽媽問是這麽問,但基本已經猜到了——她帶大的孩子她還不了解嗎?宋宜笑最謹慎不過的,如今既跟燕國公定了親,那是絕對不會跟其他男子走在一起。
隻是不等宋宜笑肯定她的猜測,進門時還神情自若的簡虛白,忽然眼一閉,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天!”趙媽媽驚得一把抓住宋宜笑的手,“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宋宜笑也是嚇得不輕,眼睜睜看著簡虛白摔在青磚上,才忍著心慌道:“是他問明咱們這兒偏僻,沒人過來,才要求我帶他來的——許是受了傷或病著,不願意被人知道?”
當務之急是,“先把他安置好!”
於是問題來了——含霞小築這兒就宋宜笑一個主子,韋嬋來了之後才設了間客房,其他屋子要麽空著,要麽就是下人住的。
以簡虛白的身份,還有他跟宋宜笑的關係,這會要安置他,除了宋宜笑的臥房也沒其他地方合適了。
宋宜笑讓趙媽媽喊來人,一群女眷好不容易才把簡虛白弄到樓上。
畢竟這人雖然不胖,到底是個身量頎長的男子,這時候繡樓的樓梯又都窄得很,為了防止碰到磕到他,抬的人少不得得小心翼翼。
終於把他放到宋宜笑的繡榻上,眾人都累得氣喘籲籲。
“你們都跟我下來!”趙媽媽顧不得抹去額上汗水,忙把下人們都喊到樓下敲打,免得給宋宜笑惹麻煩。
而被留在樓上的宋宜笑也顧不得害羞,趕緊試了試簡虛白的鼻息,感覺他應該不會忽然斷氣,這才放下了提著的心——隻是心中非常疑惑,前世聽到的傳聞裏,這人深得皇太後寵溺,顯嘉帝對他也非常喜愛,可以說前朝後宮都混得風生水起,不然也不會被大家閨秀們視作頭號如意郎君了!
“但這會不管是病是傷,都暈過去了,也不敢叫人知道……”宋宜笑望著榻上微皺雙眉的未婚夫,感到前途陣陣叵測,“怎麽看都跟風生水起不沾邊啊?!”
她沒苦惱多久,趙媽媽又匆匆上來,手裏拿著一瓷瓶一玉盒,神情凝重道:“剛剛巧沁過來,說簡公爺的欠安,如今不好外傳,所以他帶來的下人,得在前堂那邊幫忙遮掩,無法過來!隻能設法把藥送來,讓咱們趕緊伺候公爺用上!”
宋宜笑一邊接過瓷瓶跟玉盒,一邊問:“可知道他是傷了還是病了?為何不能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