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妻子這麽問,簡虛白卻短暫的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上回跟你提過代國姨母同崔貴妃有仇,你可知道具體經過?”
宋宜笑抿了抿嘴:“我的出身你還不清楚?這樣的秘聞除非傳得朝野皆知,哪有我聽到的份?”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也是長大後聽人說了才曉得。”簡虛白道,“有一年春天,崔貴妃去禦花園賞花,結果到了地方,卻看到自己最喜歡的幾種花都被打了個枝折花落、滿地狼藉,自然非常掃興——氣頭上就罵了幾句,偏偏那些花是代國姨母養的猞猁弄的,當時代國姨母為了追回猞猁暫時離開,回來時恰好聽到,頓時大怒!”
代國長公主作為先帝的嫡幼女,雖然在前朝時候遠不如本朝自在,但上頭有兄有姐的,輪到她也真沒太大壓力。到了議親的年紀,沒逃過姐姐們的政治聯姻,卻趕上了一個忠心耿耿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
下降之前,她是金枝玉葉,母後、皇兄、皇姐一群人都對她嗬護備至,寵愛有加。
下降之後,姬蔚觀愛她入骨,儼然是捧在手心裏。
這種情況下長出來的帝女,怎麽肯受半點委屈?
所以她二話不說趕上去,揪著崔貴妃的衣襟,正正反反就是一頓耳刮子!
事情到這裏還沒完:代國長公主打完人,也不管崔貴妃氣得全身哆嗦、西福宮的宮人試圖為貴妃解釋,徑自揚長而去,找到顯嘉帝狠狠告了一狀!
顯嘉帝對同母姐妹那是出了名的優容,聞言查都沒查,直接讓皇後下令,罰崔貴妃禁足半年,又扣了一整年份例——最後還是太後圓場,才改成禁足三個月,扣份例半年。
宋宜笑聽得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樣的仇怨,也難怪代國姨母想易儲了。”
換了她是崔貴妃,她也做不到以德報怨啊!
如今顯嘉帝在,貴妃就算是太子生母,也拿代國長公主沒辦法。
但等將來崔貴妃變成崔太後了,代國長公主還能有好日子過?
“但代國姨母嫌趙王性情過於果敢堅毅,皇舅母與蘇家也不是好惹的,一旦趙王登基,代國姨母根本無法占到絕對上風!”簡虛白眯起眼,淡淡道,“卻選擇了生母卑微、養母娘家權勢也遠不如富陽侯府的魏王。”
說到這兒,他話鋒又是一轉,“冀國公設計我們落入烏桓之手的事雖然隱秘,但五年多過去了,皇舅依然視朝,我們這些人的家世也不是放著看的,漸漸也查到了些端倪。蘇家知道事情無望,隻得放棄奪宮的想法,轉而配合幾家派去的人手,把我們救了出來。”
這麽一來,“烏桓的戰事再無阻礙,大軍一攻即克,冀國公所擔心的,就是還朝之後,要怎麽對已起了疑心的皇舅交代了!”
宋宜笑心念一轉:“比如說,從裘表舅手裏救下你?”
但問題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裘表舅他做什麽要害你呢?”
“因為他支持立嫡!”簡虛白薄唇微勾,語氣嘲弄道,“而趙王奪儲的最大優勢,除了他嫡子的身份外,就是冀國公這個兩朝元老的親舅舅!所以裘漱霞自然也要保冀國公——至於他自己,你想裘家現在就他這麽個男嗣,衝著皇外祖母的麵子,就算他公然謀反,皇舅也未必會下殺手的,他怕什麽?”
所以裘漱霞跟冀國公暗中一溝通,決定掐著簡虛白等人尚未被救出烏桓時,打著“先斬後奏、大義滅親”的旗號,派死士去對簡虛白下毒手——而冀國公自然是在關鍵時刻從天而降,將死士一網打盡,救下他們,如此賺取晉國長公主殿下等家眷的感激——有這些位高權重的家眷在顯嘉帝跟前斡旋,冀國公還朝後想過關自然要容易得多。
“不過他們兩個雖然打得好算盤!”簡虛白微微冷笑,“卻沒料到烏桓的丞相不爭氣,被我娘派去的人買通,欺瞞國主把我們給放了!這樣,我們脫困的時間,自然比他們算好的時間要早。裘漱霞派去的人倒也有點急智,一看這情況,就攔在了我們返回大睿的路上,試圖冒充烏桓追兵,把我們再抓回去!”
但接應簡虛白一行的人也不是好惹的,眼看情況不對,竟帶著簡虛白等人闖入烏桓丞相府,一番慷慨陳詞,說得烏桓丞相果斷決定棄暗投明,不但利用職權,調集人手把裘漱霞的人手宰了個七七八八、還說服百官一起賣了烏桓國主一家!
“我還朝後能立刻出任兵部武選司郎中,除了蘇家的補償外,就是因為策反烏桓丞相的功勞是我娘的下人做的,自然記在我頭上。”簡虛白說到此處沉默了好一會,才神情鬱鬱道,“不但我,姬表哥他們也都各有補償,最委屈的莫過於雪沛:他的傷是好不了的,一輩子出不了仕!至於其他,爵位也好錢帛也罷,他又不缺。”
宋宜笑心想袁雪沛也真是不幸,換了其他人落裘漱霞的人手裏,都未必會真的出事。偏偏袁雪沛雖然是世襲罔替的侯爵,但父母都已過世,根本沒有能替冀國公求情的長輩在。在裘漱霞的人看來,他唯一的利用價值自然是找到簡虛白——這個過程裏哪能不吃苦頭?
“照這麽說,是裘漱霞對不起你,那他現在還有臉找麻煩?!”宋宜笑本來一口一個表舅的,但這會聽明白了來龍去脈,“表舅”兩個字是無論如何喊不出來了。
“本來冀國公還朝之後自請致仕時,他也要請致仕的。”簡虛白漫不經心道,“但冀國公那邊且不提——裘漱霞想走,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他冷笑著道,“官場上的致仕,猶如江湖中人金盆洗手,多少前怨舊賬都要一筆勾銷的!裘漱霞又是我表舅,他要真的歸隱了,那我跟他之間的賬、雪沛的賬還怎麽算?!”
雖然說可以私下動手,但又怎麽能比得上堂堂皇皇報複的解恨?!
所以當初裘漱霞的乞骸骨折子才遞上去,簡虛白就在不大嚴密的場合公然冷笑:“他要走?走得好啊!這會走了,等將來太子殿下登基,追究他這會支持趙王奪儲的不軌之舉,他一介布衣,要官職沒官職、要爵位沒爵位,除了合家性命之外,還有什麽能謝罪?”
“這番話傳到裘漱霞耳中,他自然是不敢走了?”宋宜笑心想這姓裘的也真是沒事找事——多少人惟恐被爭儲的混水拽下去呢,他這種有太後護著沒人敢算計的,居然還上趕著入夥!
簡虛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那番話可不是說給他聽的!”
見妻子茫然,他語氣玩味道,“我是說給蘇家聽的!”
“原來如此!”宋宜笑恍然大悟,“是了,要說支持趙王,蘇家跟趙王乃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呢,若裘漱霞都逃不過將來的清算,何況蘇家?”
所以蘇家不想結局淒慘的話,隻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奪儲這件事進行到底——惟有趙王登基,才能解除整個家族的危機!
而這時候冀國公注定不能再掌權,支持趙王的人,又怎麽會放裘漱霞這個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的禮部尚書抽身?
簡虛白的那番話,正給他們的挽留提供了一個絕佳的理由。
弄清楚了裘漱霞跟簡虛白結怨的經過,宋宜笑還是覺得心頭疑惑,“就憑一個付俊昌,慢說未必為難得了我。就算真讓我身敗名裂了,那會我又沒進門,難道還能責怪你教妻無方不成?你隻要給我一紙休書,自可脫身而去!裘漱霞費那麽大力氣,還打發柳振溪親自去京兆府說情,難道就為了讓你休妻嗎?”
要不是確定自己見都沒見過裘漱霞,宋宜笑都要懷疑這事跟簡虛白沒關係,純粹是衝著自己來的了!
話說出這主意的人到底要不要坑簡虛白啊?
“休妻?”簡虛白聞言,目光微寒,掃她一眼方冷笑著道,“這還沒正經交手,你已經認為我輸定了?”
宋宜笑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賠笑:“我是覺得裘漱霞此舉可疑——他怎麽會是你對手?要不是太後娘娘護著,這種人怎麽可能逍遙到現在?!早就被你收拾得死去活來了!”
簡虛白聞言笑了笑,忽然毫無征兆的將兩人之間的小幾掀到了地上!
即使有寸厚的錦毯作為緩衝,但沉重的紫檀木小幾與幾上的茶具依然發出不小的動靜。
宋宜笑大吃一驚,外間的下人也好一陣慌亂:“公爺、奶奶?”
“不小心打翻了東西。”簡虛白語氣平靜的朝外道,“待會再收拾吧,現在不要進來!”
外間顯然是誤會了,匆匆道了聲“是”,旋即聽見腳步聲遠去,以免打擾了主人之間的嬉鬧取樂。
搪塞了下人,簡虛白轉過頭來,看向妻子,他神情漫不經心,眼角眉梢卻帶著隱隱的陰狠,招手道:“過來!”
宋宜笑略一猶豫,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有暴戾之意,心頭凜然,忙作出柔順之色,乖巧的依偎過去。
簡虛白攬住她腰,將她抱到膝上,如昨晚一般,把下頷支在她肩窩裏,這樣耳鬢廝磨的姿勢很是旖旎,但他眼裏卻沒有任何情緒。
修長白皙的手掌一下下的撫著妻子的背,良久,他才似笑非笑道:“你最好是真的這麽想:我跟你說,你進了這座國公府的門,那就是我的人了!我的人,別管犯了什麽錯,作了什麽孽,闖了什麽禍,要打要罵,要殺要剮,那都隻能我自己來!憑什麽國法家規,我都不認!”
這番話他是貼著宋宜笑的耳畔說的,吐字之間熱氣一陣陣嗬在腮側——宋宜笑才吃了他一嚇,這會難免驚疑不定,整個人都僵硬著,如同一張上緊了弦的弓。
聞言胡亂點了點頭,完全猜不到他接下來會做什麽?
但簡虛白隻是抬起頭,伸指捏住妻子的下頷,強迫她轉過來看著自己的眼睛,韶秀的麵容上,滿是冷漠,“所以休書你是想都不要想了——這世上像你爹那麽好說話的丈夫從來都是鳳毛麟角,至少你沒嶽母那麽好命——我告訴你,你這輩子,要麽跟著我同甘共苦,要麽就是我給你報個暴斃!”
宋宜笑:“……”
——她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還覺得自己老是惦記著謀殺親夫太不賢惠了,誰想這家夥早就給自己決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結局?!
難道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