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親自趕到如意園前時,天色已晚。
但門口高懸的宮燈下,依然守了五六個甲士。
看到宋宜笑冷著臉朝裏走,兩柄長戟頓時“哐啷”一聲,交叉著攔在了她身前,左麵的甲士硬邦邦道:“殿下有命,世子臥榻之中,如意園閉門謝客,還請夫人莫要打擾!”
“我定要打擾怎麽樣?!”宋宜笑不屑的掃了眼森白的戟尖,傲然道,“姨母橫豎連外甥女的性命都不管了,再逼死一個外甥媳婦又算得了什麽?!”
說著權當沒看到近在咫尺的鋒刃,竟又舉步朝內走去——那兩名甲士固然殺氣騰騰,卻果然是不敢真讓她撞上去的,見狀慌忙收戟。
但也不敢真讓她進去,下意識的伸手擋住了門:“夫人……”
“我乃燕國公嫡妻,你們身為姨母的侍衛,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於我?!”宋宜笑看著他們的手臂,冷笑連連,“你們碰我一下衣角試試!!!”
說著,再度朝前踏去——那兩名甲士汗如雨下,卻哪兒敢觸及到她?
但職責所在,兩名甲士心急如焚之下,忽然猛然橫戟,戟尖在門前的青石地磚上拖出數點火星,於雪夜裏格外奪目——跟在宋宜笑身後的栗玉隻道他們要行凶,嚇得驚呼出聲!
刺耳的鐵石交擊聲中,卻見那兩名甲士沒有朝宋宜笑動手,而是屈了單膝,重重跪倒在宋宜笑跟前,倒轉戟尖,指住了自己咽喉,沉聲道:“卑職受殿下之命看守此處,如今既然攔不住夫人,便是負了殿下所托!卻有什麽麵目再去見殿下?惟一死耳!”
——卻是以死相逼!
“該死的!”宋宜笑見狀又急又氣,她雖然不是多麽心慈手軟的人,卻也沒到視人命如草芥的地步,這會哪能不遲疑?
但這兩人想用這手鎮住她,卻也太小看她了!
原本滿是冰冷與怒氣的麵容,瞬間轉為盛氣淩人——宋宜笑微揚下頷,眼角眉梢皆是居高臨下的傲慢:“死可以!但有一滴血弄髒了本夫人與丫鬟的裙子,本夫人保證你們全家都不得好死!!!”
兩名甲士本來握著戟尖,就待慷慨取義——忽聽這麽一句,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有道是螻蟻尚且貪生,他們舍出性命也要完成代國長公主交代的任務,不就是怕任務失敗之後,牽累家人麽!結果現在宋宜笑直指他們軟肋,這兩名甲士怎能不遲疑?
宋宜笑要的就是他們遲疑!
“本夫人區區一個國夫人,尚且可以拿你們跟你們的家人脅迫你們,瑤花院中如今病危的聶小姐,乃晉國長公主殿下掌上明珠!她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真以為代國姨母與富陽侯姨父護得住你們?!”她有意壓低了嗓子,沉聲嗬斥道,“莫忘記姨母姨父見到我那婆婆,也要恭恭敬敬喚一聲‘皇姐’的!”
又說,“何況如意園中如今風平浪靜,顯然姬表哥的情況不是很嚴重!否則姨母何必打發你們在這裏守著?直接讓我看到姬表哥情況危急,難道我還能不顧姬表哥的死活,硬扯著蘇二公子去瑤花院不成!?”
“姨母留著蘇二公子無非是以防萬一!”
“她一片愛子之心,大家也是心照不宣,難道還指望事後瞞得過我婆婆?”
“可算算時間,蘇二公子過來也有兩個多時辰了,到現在還不放人——”
宋宜笑陡然之間森然一笑,吐字如冰:“我觀諸位皆是勇猛之士,想來是姨母姨父的得力膀臂,所以才托付了今日這守門之責!既然如此,我說句實話:姨母姨父非是傻子,不可能為了些許小事拿你們怎麽樣,畢竟這等於自斷膀臂!”
“但我們晉國長公主一脈卻不一樣了!諸位又不是我們的得力下屬,難道還指望我們心疼你們不成?!”
她冷冷拂袖,“言盡於此,你們休要自誤!”
她這番話雖然純粹是想勸那兩名甲士讓路,卻也自有一番道理——那兩名甲士雖然還拿戟尖指著喉嚨,神情之間卻已有掙紮之色。
宋宜笑等待片刻,見他們還不作決斷,心頭焦灼,正要再次出言催促,誰知門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道是誰,三更半夜的在這裏大呼小叫,吵得滿園人都沒法安置!”大門驟然打開,穿戴整齊的南漳郡主露出身影,睨一眼宋宜笑,不鹹不淡道,“原來是宋弟妹!不過弟妹你這是什麽意思?大半夜的吵上門來也還罷了,還逼著我娘的侍衛……”
“五妹妹情況危急,我來找蘇二公子!”宋宜笑這會哪有心情聽她東拉西扯?不耐煩的打斷道,“讓蘇二公子去瑤花院,我自會到姨母麵前負荊請罪、聽憑處置!”
南漳郡主本來想長篇大論的拖時間的,但宋宜笑直言聶舞櫻“危急”,她也不好不接話。當下換了副吃驚的表情,急聲道:“什麽?!聶表妹情況危急?!之前我們不是打發人叮囑你好生照料的嗎?怎麽還會危急?”
“若是病人隻需要好生照料就能好,為什麽姨母這兒卻到現在都不肯讓蘇二公子回露濃閣?!”宋宜笑冷笑反詰,“難道姨母這裏這許多人還照顧不好一個姬表哥不成!?”
“這話說的好像聶表妹不好了怪我們一樣?!”她越急,南漳郡主卻越是好整以暇,閑閑的理著袖子,不緊不慢道,“聶表妹乃晉國姨母的掌上明珠——她要有個三長兩短,可不是你憑一副好口才就能過關的!”
宋宜笑眼中厲色一閃,繞過她朝裏走:“我回頭怎麽跟娘交代是我的事!還輪不著你來操心!”
“誰準你在我娘這兒亂走?”南漳郡主卻不是門外甲士,同為女子,同為貴婦,她毫不客氣的扯住宋宜笑的袖子,嗬斥道,“你眼裏還有沒有我娘這個長公主!?”
“放手!”宋宜笑大怒,用力推了她一把——南漳郡主自不甘示弱:“你敢動我?我娘都沒動過我!”
兩人正要掐成一團,不遠處忽忽趕來一名姑姑模樣的侍者,溫言道:“郡主不得無禮!殿下有命,請宋夫人先往暖閣奉茶,蘇二公子方才為咱們世子診治頗費心神,所以殿下留他在後頭小憩,得穿戴梳洗一下,才能隨宋夫人前往瑤花院!”
又說,“殿下本已安置,這會也在穿戴,是打算陪著一塊去瑤花院,免得小人嚼舌!”
宋宜笑來時就做好了受刁難的準備,從門外起,無論甲士還是南漳郡主,都也證明了她的想法——誰想這會忽然出來一個講道理的,她一時間都不太相信了!
不但她,南漳郡主也有點難以置信,道:“於姑姑!娘她怎麽……”
“郡主,這是殿下的意思!”那於姑姑警告的瞥了她一眼,轉向宋宜笑,溫和道,“還請夫人隨奴婢來!”
片刻後,宋宜笑被引到一間陳設華麗的暖閣裏入座,於姑姑親手奉上香茗,道:“天這麽冷,夜也深了,夫人這一路走來辛苦,請喝盞熱茶暖暖身子!殿下與蘇二公子很快就會過來的。”
宋宜笑對這番話半信半疑,端了茶碗在手裏卻不敢喝——誰知道裏頭擱沒擱蒙汗藥之類的,喝了之後就昏睡過去,自然沒法再盯著代國長公主要人?
那於姑姑見狀暗皺了下眉,想要繼續勸說,又怕反而惹她生疑,心念電轉之下,心生一計,借口去替宋宜笑看看代國長公主跟蘇少歌出來沒,到外麵卻找到正忿忿然回房的南漳郡主:“郡主,宋氏如今就在暖閣,您去給她斟茶賠個罪!”
南漳郡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差點沒叫出來:“你讓我去給她賠罪?!”
“郡主您忘記了嗎?”於姑姑看著她暴怒的神情,卻依然一派平靜,隻看了眼四周,才低聲提醒,“您之前向殿下請求過的事情,因那宋氏逃席失了機會,如今她送上門來,您還朝外推不成?!”
“憂來鶴?!”南漳郡主怔了怔,麵上怒色頓時消散無蹤,喜出望外的瞥了眼暖閣,小聲道,“裏頭?”
於姑姑頷首:“隻是她如今心有疑慮,端著茶碗卻不肯喝……但若郡主親自去斟茶賠禮,您說她能不喝麽?”
南漳郡主這才明白於姑姑讓自己低頭的用意,得意的一拂袖子:“且看這賤人往後還怎麽個得意法!”
不想她才轉身,如意園外,忽然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
“這是怎麽回事?!”深夜之中萬籟俱靜,不但南漳郡主與於姑姑被嚇了一跳,連在暖閣裏的宋宜笑都聽到了,她下意識的把茶碗擱到案上,驚疑不定的站起身,走到了暖閣正對著如意園門口的窗邊觀看。
——黑沉沉的夜色裏,零星的宮燈昏黃慘淡。
她起先什麽都沒看到,卻聽那陣馬蹄聲雷霆似的滾滾而來,恰在如意園外驟然停止!
來時如千軍萬馬之勢,停時卻幹脆得儼然隻得一騎。
即使外行如宋宜笑,也立刻明白來者無論人數,決計不俗。
蘇家、富陽侯府、禦林軍等等猜測紛紛浮上心頭,卻萬萬沒料到,片刻後出現在寡淡燈火裏的,赫然是輕袍緩帶的簡虛白!
宋宜笑瞪大眼睛,看著簡虛白似與南漳郡主主仆說了幾句什麽,便毫不遲疑的撇下她們,向暖閣走來——她看到這裏總算清醒過來,卻怎麽還肯繼續待在這兒?二話不說提了裙子朝外就跑!
奔到閣外,看清了不遠處大步迎上的俊朗男子正是自己的丈夫,也顧不得眾目睽睽之下,直接飛奔著撲進他懷裏,心知此刻應該告訴他聶舞櫻的病情,但話沒出口,卻先伏在他胸前號啕出聲!
“我已經來了,你還慌什麽?”她失態的一幕落入簡虛白眼裏,原本平靜如夜的眸色深沉了一瞬,隨即抬起單臂攬住妻子的腰肢,空出來的手卻從袖子裏取出一方錦帕,慢條斯理的替妻子擦拭著淚水。
他視線越過妻子,目光幽深的看向她才跑出來的暖閣,碧紗海棠宮燈下,一盞絲毫未動的茶水,兀自冒著熱氣,語氣平淡,不喜不怒,“且安心,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