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見丈夫有了頭緒,忙問:“什麽?”
“你們先下去!”簡虛白卻擺手打發了下人,身體微傾,靠近了妻子,才低聲道,“你還記得去年臘月那會,五妹妹為她生辰鬧了一場,隔日大姐喊上你,一塊帶了她去占春館散心?”
“自然記得,不過這跟蘇家姐妹有什麽關係?”宋宜笑詫異問。
“那回不但你們,雪沛兄妹、趙王與蘇少歌、玉山跟蔣小姐、代國姨母一行,不是陸陸續續都去了嗎?”簡虛白半眯起眼,道,“後來魏王妃當眾譏誚蔣小姐,魏王一言不發,是你跟雪沛為蔣小姐解的圍——也因此得罪了代國姨母!”
宋宜笑認真想了一會,還是覺得跟蘇家姐妹沒什麽關係,正要出言提醒,簡虛白卻又道,“大姐素知代國姨母的脾氣,所以連夜打發了你跟五妹妹避去瑤花院,哪知五妹妹染了風寒,情況非常危急,偏韓太醫故意摔斷了腿,又趕著姬表哥不適,占春館裏唯一會得醫術的蘇少歌,卻被代國姨母扣在了如意園——爾後你擔心五妹妹,親自趕到如意園要人!”
“是這樣沒錯。”宋宜笑茫然道,“不過你帶著芸姑及時趕到,既然有了專門的大夫,還是女醫,自然不必勞煩蘇二公子了。”
“我記得我進如意園找到你時,如意園的下人才給你上了一盞茶?”簡虛白冷笑出聲,“那盞茶,你當時應該沒喝吧?”
宋宜笑聞言臉色一變,道:“當然沒喝——畢竟我當時急著找姨母要人,萬一那茶水裏擱了蒙汗藥之類的東西,喝了還怎麽請蘇二公子去給五妹妹診治?!”
“就知道你聰慧!”簡虛白嘴上說著誇獎妻子的話,眼中卻沒有任何輕鬆之意,森然道,“我若沒猜錯的話,那茶水裏倒未必擱了使人昏睡之物,多半,是不利子嗣的東西!”
見妻子神情駭然,忙伸臂攬她入懷,輕拍片刻以示安慰,這才繼續道,“其實你從占春館回來後,姨母跟魏王妃都沒再怎麽提你為蔣小姐出頭這件事,我就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這實在不像是她們的性情!”
宋宜笑抓著他手臂,臉色鐵青半晌,才咬牙切齒道:“這麽說,姨母當時是故意命如意園的侍衛不許通報,目的就是引我親自去找她要人,好找機會害我?!”
“十有八.九如此!”簡虛白眼中閃過寒意,沉聲道,“這事兒怪我——你進門之後,我隻給你粗略說了諸位長輩的性情,所以你不知道咱們那位姨母,行事素來狠毒:你道皇舅登基之後,做什麽除了伊敬王舅之外,將其他異母兄弟姐妹統統殺了?其實照皇舅原本的意思,隻想賜死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這兩位相關之人的,卻是代國姨母一力攛掇,加上皇舅那會自以為時日無多,怕正當壯年的叔伯姑母會對太子不利,這才下了狠心!”
——先帝的子女,單是活到顯嘉帝登基那會的,就有四十多位。
這麽多金枝玉葉,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再得寵再有野心,也不可能全部籠絡住。何況作為大睿太祖皇帝陛下的孫輩,很多皇子皇女的嶽家或夫家都不容小覷,他們自己不想趟混水的話,當朝寵妃也未必能勉強。
是以,顯嘉帝少年時代雖然過得非常悲慘,但卻絕對不是跟每個異母兄弟姐妹都有仇。
這位皇帝對手足的殘暴寡恩,代國長公主絕對是功不可沒!
“那會代國姨母本來建議連伊敬王舅也殺了的,但皇外祖母念及安太妃,親自出麵攔了——這也是皇舅明明封了伊敬王舅做宗正卿,擺明了不但不打算為難王舅,甚至有提攜之意,王舅卻還是嚇得閉門二十載,不敢有絲毫行差踏錯!”
世人都以為伊敬王的“鵪鶉”之名,是出於對顯嘉帝的懼怕,卻不知道,他真正畏若蛇蠍的,其實是代國長公主!
宋宜笑聽得呆住,不可思議道:“既然先帝諸子女中,不是每個都得罪過陛下與代國姨母,代國姨母為何要這麽做?!”
要知道顯嘉帝當年屠戮手足,可不僅僅是幹掉了手足,乃是斬草除根,連他們的子女門客、乃至於外家都沒放過的!
掀起如此腥風血雨的,若是一步一步熬出頭的顯嘉帝,卻還說得通。畢竟作為先帝的嫡子,原本應該一帆風順的儲君之路,卻被兩個寵妃折騰成無數艱難險阻,多少次險死還生,更受盡屈辱,他終於上台後想發泄下也還罷了——可代國長公主,她有什麽好委屈的?
作為中宮所出的公主,即使她出生後沒多久,太後就失了寵,可她上邊同胞兄姐齊全,作為老幺,受到的壓力最小,疼愛最多。到了下降之年時,又與姬蔚觀一見鍾情,恩愛至今。
哪怕是與太後母子一度鬥得死去活來的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注意力也大抵放在了太後、顯嘉帝身上,即使要針對顯嘉帝的同母姐妹,那也是優先考慮年長的晉國長公主與魯國長公主。
而她們終於意識到代國長公主的威脅時——代國長公主已經得到了富陽侯一脈的維護!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這位壓根就沒吃過苦!
宋宜笑實在想不明白她哪來那麽狠毒的心思,竟這樣容不下同父所出的諸多兄弟姐妹,以及上百子侄、外甥、外甥女——這還沒算那些跟代國長公主沒血緣的人!
“為何要這麽做?”簡虛白聽了妻子這個疑問,卻微微冷笑,“你瞧姨母這會幹的事情……她當年那樣攛掇皇舅有什麽難理解的?畢竟,皇舅母固然出身高門,當時慢說趙王,連長興都沒出生呢!”
“你是說……”宋宜笑心念一轉,驚得差點站了起來,“攝政?!”
——顯嘉初年的時候,連顯嘉帝自己,都覺得自己未必活得長,他身邊的人,肯定也多半是這麽想的!
所以,在顯嘉帝滿懷憂慮的考慮,假如自己當時就死掉的話,年幼的太子該如何守住帝位時,其他人,比如說代國長公主,又豈會不考慮這個問題?
當然代國長公主考慮的絕對不是自己皇兄駕崩之後,如何助侄子坐穩江山,而是——顯嘉帝當時膝下僅有一子就是長子太子,而太子其時才四五歲,生母崔氏的娘家不怎麽樣,蘇皇後雖是正宮卻無所出,這種情況下,作為顯嘉帝寵愛且信任的胞妹,夫家富陽侯府亦在朝中頗有勢力。
那麽倘若顯嘉帝要臨終托孤,代國長公主夫婦必定是第一選擇!
畢竟太後年紀大了,即使顯嘉帝身體不好,走在太後前麵,太後又能撐幾年?而顯嘉帝的同母姐妹中,晉國長公主對政事毫無興趣,而且跟第一任駙馬感情不和,那會正琢磨著和離;魯國長公主當時還活著,卻病懨懨的眼見撐不久了。
其他三位長公主,已然香消玉隕。
除了代國長公主之外,顯嘉帝還能指望誰?
這種情況下,代國長公主恐怕已經暗暗的做好了代侄子攝政的準備——問題是,算算年紀,那會的代國長公主夫婦,比簡虛白夫婦現在也大不了幾歲,即使有富陽侯府一脈的支持,卻又怎麽放心那些連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最得寵時都動不了的兄弟姐妹?!
是以,代國長公主撒嬌撒癡、好說歹說,終於借顯嘉帝之手,把這些人全部鏟除!
若非太後阻攔,連伊敬王她都不想放過——不是怨恨這些人,而是,怕顯嘉帝去後,自己夫婦鎮不住場麵,異母兄弟們趁機篡位!
那樣她的攝政之想豈會要付之東流?
“不錯!”簡虛白冷笑出聲,“雖然說那些都是她的異母兄弟姐妹,但終究同父所出,又無恩怨——她隻為了一個可能的攝政機會,便要趕盡殺絕!所以你替蔣小姐出頭,當眾落了魏王妃的麵子,姨母她怎麽可能輕描淡寫就揭過?!”
頓了頓道,“隻是姨母到底是有些怕咱們娘的,所以她不敢明著怎麽樣你,也不敢直接害你性命——去掉這兩個,自然是暗中下陰手!”
而對付女子,尤其是宋宜笑這樣出身尷尬、意外高嫁的女子,最怕最擔心的是什麽?
是無所出!
哪怕是高門低嫁,女子無子也要為人所詬病,何況宋宜笑還屬於高嫁?
她跟簡虛白感情再好、婆婆再寬容,若像韋夢盈昔年那樣,成親三載才得一女、十載無子,即使簡虛白能接受,皇太後跟晉國長公主肯定要跳腳!
不,這兩位熬不到十年,恐怕三年就已經要跳起來了!
屆時哪怕簡虛白寵愛妻子,不肯納妾,盼望他有子的長輩們,也會不擇手段的給他塞人!
若簡虛白堅持不要的話,這些人必定會遷怒宋宜笑,沒準,會出手送她一個“暴斃”,免得妨礙了燕國公一脈的傳承!
——若換在尋常人家,無所出的婦人還能靠丈夫的維護過日子,但簡虛白,他的長輩都是什麽身份?皇太後、晉國長公主,單這兩位,哪怕簡虛白位極人臣權傾朝野了,也未必能在她們手裏護妻子周全吧?!
簡虛白仔細分析,“那會趙王一派還未與魏王一派結盟,所以姨母給你下的暗手,應該是瞞著蘇少歌進行的!但可能她誤以為你中了招,之後魏趙二王聯手,姬蘇聯姻,蘇七小姐興許偶然知道了此事——她們姐妹隻道你此生都難以有孕,這會聽說你有了身子,自然覺得不可思議!”
想到蘇少茉那句“身孕可是真的”,宋宜笑覺得丈夫的推測鞭辟入裏,絕對錯不了!
她氣得幾欲拍案而起:“這簡直……簡直是欺人太甚!!!”
“莫動怒,仔細傷了身體!”簡虛白忙摟住她安撫,語氣溫柔,眼中卻一片森寒,“你且安心養胎,這件事情,我必為你討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