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婦兩個恨上代國長公主的時候,蘇家在翠華山的別館內,蘇少菱好說歹說哄走了姐姐,卻也正與二哥蘇少歌稟告此事:“雖然說六姐出言鹵莽,我沒能給那宋夫人把脈,但觀其言行,確實是有了身孕的樣子——六姐猜測是否燕國公為了掩飾自己的缺陷,讓宋夫人與其他人……”
到底是沒出閣的女孩兒,這樣的話自不好意思說完,頓了頓之後,道,“但我覺得燕國公年少氣盛,未必肯受這樣的恥辱!何況宋夫人眉宇之間一片坦蕩溫煦,瞧著也不像委曲求全的樣子!”
“這麽說,之前是我推測錯了。”蘇少歌聞言微微頷首,眼中雖有些失望之色,但也沒有太羞惱,平靜道,“可能有其他的內情,這夫妻兩個卻是沒什麽問題的。”
蘇少菱給他找台階:“其實也不一定是二哥錯了,沒準是燕國公近來才被治好呢?隻不過咱們沒想到他能治罷了!”
“當初注意那宋夫人,原也隻是趕巧碰上了,這才留了心。”蘇少歌反而笑了起來,道,“儲君之爭關係重大,涉及到江山社稷,絕不是後宅陰私手段可以左右的——如今這一步閑棋雖然作廢,但好在咱們到底沒跟宋夫人攤過牌,也沒吃虧。”
看他確實沒有受到打擊,蘇少菱才鬆了口氣,又請示道:“那麽往後我們對宋夫人?”
“順其自然就好!”蘇少歌沉吟道,“等你出閣之後,這些遠遠近近,還是要看代國長公主夫婦的意思。雖然說如今兩邊結了盟,盟約在一日,按理來講她不會苛刻你,不過你也知道,這位長公主遠沒有晉國長公主寬厚。你給她做兒媳婦,還是順著點她的好——畢竟讓你嫁給姬紫浮已經很委屈了,總不能再叫你惹了婆婆不喜!”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蘇少菱卻不以為然道,“縱然不說家裏這錦衣玉食掌上明珠的養了我這些年,單說這世道女孩兒家的尊貴,自來與父家息息相關,爭儲之事,我又如何袖手旁觀?”
又道,“姬紫浮雖然散漫了些,卻也不是什麽荒唐之人,容貌既好,年歲與我也仿佛,公侯家的子弟,像他那樣的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而我自己,難道就好到了無人能比的地步嗎?所以即使沒有結盟這回事,要把我許給他我也沒什麽意見的。”
她頓了頓,語氣很是認真的說道,“二哥不要再說什麽覺得委屈了我的話,雖然都說女孩兒終究要出閣的,但我到底也流著蘇家的血——能幫上家裏,我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蘇少歌抿著唇,好一會才抬手撫了撫妹妹的發頂,溫和道:“所以,為兄一定要贏!”
“二哥當然會贏!”蘇少菱輕輕的笑了起來,明亮的眸子裏,滿是信任與堅定。
……袁蔣定親之後,翠華山上的議論喧嚷了數日,漸漸的也就平息下來。
這時候已經是七月中旬,酷暑將過,不幾天,就要收拾東西,預備返回帝都了。
但返程的時間還沒到,帝都卻先傳了個消息來:青州刺史趙悟上表彈劾冀國公治家不嚴,縱容長孫蘇伯鳳主仆當街行凶,毆殺商賈之子雷陌!
由於蘇伯鳳家世顯赫,又是扶風堂迄今唯一的男孫,留守帝都的官員不敢擅專,派人快馬加鞭,連夜將彈劾的奏章送抵翠華山,請求示下。
“伯鳳怎麽會做這樣的事?!”蘇少菱接到消息,匆匆趕去見蘇少歌,一照麵就驚疑不定道,“他雖然嬌氣些,卻絕不是不懂事的人——哪怕真的惱了那雷陌,也不可能讓底下人當街動手,授人以柄吧?!”
蘇家富貴綿延數百年,教子育女自有獨到之處。蘇伯鳳還是長孫,家裏寵歸寵,卻絕不可能放任他長成一個隻會惹是生非的紈絝。
如今聽說他在當下這眼節骨上出了事,蘇少菱這姑姑自是不信。
“應該是顧韶出的手。”蘇少歌將剛剛拆封的密函遞給妹妹,“下個月月初是大哥生辰,伯鳳所以親自出門去尋訪適合的壽禮,結果在一家鋪子裏看中一對夜光杯時,那雷陌卻忽然衝了出來,說那對杯子他已經定下,讓伯鳳莫要再打主意——伯鳳年少氣盛,他要是好好說也還罷了,偏偏他言辭十分無禮,一怒之下,就叫人揍了他一頓!”
其實蘇伯鳳原沒有要取那雷陌性命的意思,不過氣不過他態度蠻橫,想教訓他一頓罷了。蘇家的下仆心裏有數,下手時也是注意了分寸的,但也不知道那雷陌是否有隱疾,或者索性就是顧韶派遣的死士——總之他挨了打後沒半個時辰就咽了氣,家裏人抬著屍首告上衙門,眾目睽睽之下的事情,蘇家哪能不交出蘇伯鳳?
“青州刺史趙悟數年前曾為其子求娶六妹,隻是他那個兒子資質平庸又非忠厚,咱們家怎麽可能瞧得上?是以婉拒了。”蘇少歌哂道,“這回不但將伯鳳收押下獄,更親自上表彈劾,卻是擺明了要公報私仇了!”
“那伯鳳落他手裏,豈非要受委屈?”蘇少菱看完密函中描述的事情經過,與蘇少歌所言毫無出入,又驚又恨,急道,“現在怎麽辦?!”
蘇少歌眼中閃過冷芒,道:“青州遠在千裏之外,咱們再擔心伯鳳也是鞭長莫及,隻能看大哥與大嫂的手段了。不過皇後娘娘與趙王在一日,諒那趙悟也不敢真拿伯鳳怎麽樣,些許折辱,權當磨礪——我蘇家男兒,怎麽能連這點風雨都經受不住?”
究竟男女有別,蘇少歌不是不疼侄子,但這會依然能夠保持冷靜;可蘇少菱卻怎麽也放心不下:他們的大哥蘇少歆資質平庸,冀國公精心栽培無果,所以十五歲上就給他娶了妻,讓他專心為家族開枝散葉去——這些年來蘇少歆一家留在桑梓,說是打理祖業,實際上真正操持內外的,是扶風堂的幾位管事。
蘇少歆本身完全就是個混吃等死的主兒,他正妻錢氏也出身世家,雖是女流,倒比他還多幾分見識,可眼界終究還是局限在了後院,沒達到巾幗不讓須眉的地步。
否則主持蘇家在青州諸事的,做什麽隻是管事,而不是蘇少歆夫婦這對正經的長子長媳?
眼下蘇伯鳳被坑進獄裏,這夫婦兩個能做什麽?
不越幫越亂就不錯了!
然而蘇少菱再急也沒用,正如蘇少歌所言,他們現在是鞭長莫及!
不過蘇家這會懷疑顧韶,其實顧韶也在懷疑蘇家:“趙悟初到青州上任時,是主動給蘇家祖宅遞了帖子,按禮數拜見的。之後年節都有來往,彼此關係不說親密無間,但也算客客氣氣。他與蘇家鬧翻,是因為他看中了蘇家六小姐,欲聘為兒婦——這件事情本身就有些異想天開了!”
顧韶自己就是世家出身,最清楚名門望族的心態,“雖然說如今不複六閥名動天下時的盛況,但蘇家又不像其他五閥那樣衰落,他們家的嫡支子女,婚配豈是小事?那趙悟出身寒門,自己靠科舉出了頭又趕著時機才平步青雲,年方不惑官拜封疆大員的成就在常人眼裏也許算為不錯,但在蘇家眼裏,哪怕旁支庶女許給他兒子,那也是極大的抬舉了,何況是嫡支嫡女——蘇家這一代統共才幾個嫡支嫡女?!”
顧韶有句話沒說出來:別說趙悟提親的是扶風堂嫡出小姐了,就是底蘊不及蘇家的洪州顧,也瞧不上趙悟呢?
所以,“雖然趙悟暗中送來的信裏明著表達了投靠太子的願望,但這張投名狀是真是假,咱們還是靜觀其變的好!否則中了苦肉計,卻成笑話了!”
——萬一趙悟跟蘇家壓根就沒真正翻臉,太子一派自以為天賜良機,抓住這件事情大做文章,最後被趙王那邊坑一把狠的怎麽辦?
外人不知雙方的思量,見蘇伯鳳的事情傳到翠華山之後,居然沒有引起什麽大的動靜,連太子那邊也隻說了幾句模棱兩可的場麵話,絲毫沒有落井下石窮追猛打的意思,詫異之餘,隻道是回帝都在即,怕鬧大了把顯嘉帝氣出個好歹來,耽誤了行程。
這種情況下,這年避暑最後的一段日子倒是格外風平浪靜起來了。
八月初,聖駕奉太後還宮。
浩浩蕩蕩的旌節,為暑氣尚未消盡的帝都重新注入喧嚷。
隻是這喧嚷不過轉天,便被青州送來的急件驚得鴉雀無聲!
“蘇伯鳳殘了?!”簡虛白愕然抬頭,“消息可準?!那趙悟竟有這麽大的膽子?!”
袁雪沛神情凝重:“應該假不了——這消息是蘇家留在青州主持大局的管事親自遣人送來的,據說蘇家兩位小姐聞訊之後就雙雙急暈了過去,蘇少歌與冀國公已攜信入宮,求見皇後了!”
他說到這兒微微一哂,“趙悟本人肯定不會這麽沒分寸的,且不說他之前派人來向太子示好,太子這兒還沒答複;就算太子允了他,太子自己這會也不能說把蘇伯鳳怎麽樣呢,何況趙悟?”
簡虛白皺眉道:“那蘇伯鳳是怎麽殘的?”
“是趙悟之子——之前想娶蘇六小姐的那個。”袁雪沛道,“你也曉得趙悟出身寒門,他發跡之後立誓不讓子孫吃自己吃過的苦頭,結果把兒子慣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紈絝!那趙家小兒在青州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哪裏曉得蘇家的可怕?他記恨蘇家的拒婚,在蘇伯鳳下獄後,幾乎日日前去折磨羞辱以取樂,結果折辱著折辱著失了手,竟把蘇伯鳳的一隻腳給砍了下來!”
“再紈絝,總也該知道蘇伯鳳的姑祖母,乃是當今皇後?!”簡虛白深思片刻,喃喃道,“趙悟這兒子,未免太蠢了點?”
袁雪沛道:“據說是因為趙悟久有投靠太子之心,平常言談之中對於皇後母子難免有些輕視。他那兒子耳濡目染,隻道皇後不得上意,連帶趙王也是前途黯淡,自然不會有敬畏之念。”
他說完經過,微微眯眼,“昔日的海內六閥,如今蘇家雖然處境最好,但子嗣也算不得興旺。扶風堂就蘇伯鳳這麽個男孫,雖然他年紀半大不大,還沒傳出什麽賢愚的名聲,但照理來說,蘇家應該是舍不得拿他做棄子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趙悟投靠太子,應該是出自真心——畢竟眼下除了太子,還有誰能保住他跟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