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很快就過去,廿一那天宋宜笑自然沒去宋家吃龐老夫人的壽酒,不但她,簡虛白也沒去,隻送了份不鹹不淡的禮——宋家那邊許是知道了燕國公府的態度,也沒再派人來說什麽想念宋宜笑之類的話。
到了十一月初,顧桐敘與裘秩音、衛銀練與姬明非,這兩件婚事終於塵埃落定,公布於眾。
“陛下果然仁慈。”顯嘉帝這段時間打壓魏趙二王的勢力、卻也打算網開一麵的想法,已經非常明確了,這麽兩樁親事傳出來之後,朝野上下也不是很意外,感慨了一句,大部分人也就不關心了。
畢竟這個月初八是賀太後的聖壽節,十五是皇帝的萬壽節,越富貴的人家越忙,哪來那麽多功夫嚼舌頭?
宋宜笑沒想到的是,聖壽節前夕,衡山王府忽然送了消息來,說是韋夢盈想見她。
“按說娘既有意召見,我不該回絕。”宋宜笑吃不準這個親娘的心思,委婉問過韋夢盈母子身體都很好,不是要自己去探病後,就為難道,“隻是婆婆前兩日才說我月份已經大了,不要輕易外出,這……”
薄媽媽聽說是晉國長公主之意,也不敢讓宋宜笑一定走一趟,隻好說明緣故:“這都年尾了,轉過年來七公子就到正式啟蒙的年紀了,偏王府如今要守太妃的孝,不好出門走動,王妃娘娘想替七公子尋個名師,卻也不方便。這不,想請您幫個忙?”
這話倒提醒宋宜笑了:早幾個月她剛剛懷孕那會,韋夢盈登門探望時,就提過想讓陸冠雲拜在顧韶門下。
而她也答應了幫忙的。
但從翠華山回帝都後的一段時間裏,太子這邊一直不怎麽順利,易儲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韋夢盈那邊就再沒提過這話。
現在塵埃落定,顧韶炙手可熱已成定局,韋夢盈也可以放心不會押錯寶,倒也難怪會重提舊事了。
宋宜笑對這個親娘趨利避害的做法十分無語,可又放不下親弟弟的前程,這會也不好說什麽,隻道:“我現在懷著身子也不怎麽好出門,好在雲兒也才五歲。且等我生產之後出了月子,再登門去向顧相求情吧!”
不過她當初雖然答應幫忙把弟弟推薦給顧韶——顧韶收不收她也沒把握的——所以想了想又加了句,“橫豎雲兒年紀還小,如果顧相無暇授徒,擇其他良師也是可以的。還請媽媽把這話帶給娘,看看娘的意思?”
但薄媽媽得了這話卻沒有告退的意思,依舊滿麵笑容道:“小姐您有所不知:王妃娘娘早先雖然希望七公子能夠拜在顧相門下,可七公子到底太過年幼,顧相年事已高又手握重權,王妃娘娘很擔心七公子即使靠著您的麵子拜了師,也不能時常得到顧相的教誨!”
這倒是事實,顧韶現在用日理萬機來形容也不為過,就是鍾陵郡王那邊的講課都斷斷續續的了,若再收下陸冠雲,估計也就是頂個師徒的名頭了——如果是需要老師提攜的人,這麽個名頭也是千金難買的,問題是陸冠雲年幼,提攜的機會他眼下根本用不著,他現在需要的還就是一個真正的老師!
如此顧韶反而不那麽合適了。
韋夢盈雖然功利,卻不是蠢材:陸冠雲若拜入顧韶門下,固然引人羨慕,但對於他的長遠發展其實不是什麽好事。畢竟顧韶沒什麽空教他,而給陸冠雲另外找人教導的話——顧韶名氣那麽大,他的學生,是一般人敢教的嗎?
就算是其他名師,也自有傲氣,誰肯背上跟顧韶搶弟子的名聲來教導陸冠雲呢?
這樣陸冠雲頂著名師門生的名頭,卻得不到應有的教誨,縱然天資好,又豈能不泯然眾人?但這種情況別人隻會嘲笑他糟蹋了一個好師門,懷疑他不夠用心或者資質駑鈍,隻會看不起他——包括顧韶跟鍾陵郡王,估計也會覺得收他純粹是落了自己的麵子。
畢竟想得到認可與尊重,尤其是顧韶跟鍾陵郡王這個等級的權貴的認可與尊重,出身什麽都是次要的,關鍵還是得有真本事。
所以韋夢盈深思之下,決定放棄讓兒子拜顧韶為師的想法,另覓目標,“賀樓修撰才華橫溢,如今的差使又清閑。聞說賀樓修撰與燕國公府頗有淵源,還請小姐幫忙探一探口風,可好?”
“賀樓修撰?”宋宜笑聞言微微驚訝,她沒想到韋夢盈會改變目標,而且還看中了今科狀元郎。
當然賀樓獨寒能做狀元,學問是肯定沒問題的。
問題是,按照宋宜笑對韋夢盈的了解,這個親娘給兒子選老師,學問怎麽可能排第一位?必須是權勢地位優先啊!
而賀樓獨寒以狀元身份入仕,正常情況下倒也確實會有個好前程。
可相比顧韶他就不夠看了,何況之前的爭儲中,他雖然因為想求娶裴幼蕊的緣故,同簡虛白走近了些,但也沒有真正站到太子這方——這也就意味著,太子登基之後,他得到的好處肯定不會太多。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打動韋夢盈?
宋宜笑驚訝之餘,略作沉吟就答應下來:“等今兒個夫君回來後,我與他說,請他幫忙問問賀樓修撰。”
允下這事後,她又問候了一下衡山王府上下,得知一切都好——再講了幾句場麵話,讓錦熏去備了些糕點等吃食讓薄媽媽帶回去孝敬韋夢盈,也就打發她走了。
薄媽媽走後,宋宜笑蹙著眉頭問左右:“最近帝都可傳出什麽消息——關於賀樓修撰的?”
丫鬟們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片刻,還是錦熏開口道:“奴婢偶爾聽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賀樓修撰至今沒有婚配,好幾家勳貴想把家裏的小姐許給他,他都謝絕了,最近都在傳說他是不是有什麽隱疾?”
“應該不是這個!”宋宜笑心想如果賀樓獨寒有什麽隱疾的話,可不是什麽名譽的事兒,韋夢盈怎麽可能讓陸冠雲拜在他的門下?
不過……
“賀樓修撰謝絕了好些勳貴人家的結親提議嗎?”宋宜笑不禁想到這位狀元郎幾次三番想向裴幼蕊提親的事兒,暗自沉吟,“難道他還惦記著義姐?隻是義姐那邊可是至今沒有鬆口的,娘憑什麽篤定他能娶到義姐?就算能娶到,義姐在娘的心目中,大約也就是‘長公主疼愛的義女’這個身份了。但這個身份也打動不了娘吧?”
畢竟韋夢盈已經有個晉國長公主親兒子的嶽母的身份了。
宋宜笑尋思良久無果,遂也不再想了,專心等著簡虛白散衙——傍晚簡虛白回來之後,聽她一五一十說了薄媽媽前來之事,微微詫異:“嶽母消息可真靈通!”
“這話是什麽意思?”宋宜笑不解的問。
簡虛白一邊扯鬆衣領,走到屏風後換下官袍,一邊道:“你想賀樓是哪裏人士?”
“江南……等等,顧相這些年來也一直住在江南?”宋宜笑驚道,“他們兩個?!”
“是師徒。”簡虛白換好常服,係著衣帶走出來,頷首道,“甚至可以說,顧相為了教導賀樓,這些年來才放著洪州老宅不回,長住江南!”
宋宜笑驚訝道:“顧相對弟子可真是寵愛!”
雖然說老師也有坐館的,但到顧韶這級別,那絕對是徒弟圍著他轉——哪怕是鍾陵郡王這樣的天潢貴胄,也不可能在他麵前端皇長孫的架子!
所以他居然為了賀樓獨寒長住江南,而不是賀樓獨寒為了求學隨他前往洪州,這隻能是一個緣故:他非常寵愛賀樓獨寒,願意遷就這個弟子。
隻是宋宜笑也覺得奇怪:賀樓獨寒看起來不像是任性不懂事的人,怎麽會讓老師為了自己遠離家人呢?
“也不全是寵愛。”果然簡虛白搖頭道,“不過這裏頭涉及到顧相的私事,未得他準許,我卻不好多說的:總之對於顧相來說也是件傷心事了。”
宋宜笑聞言雖然有些好奇,卻也不願意為了滿足自己這點好奇心,讓丈夫背諾,隻道:“這麽說,賀樓修撰與顧相的關係,知道的人不多?”
她明白韋夢盈為什麽看上賀樓獨寒了:賀樓獨寒年輕力壯,目前的差使也清閑,他有精力也有時間好好教導陸冠雲;作為顧韶的學生,且高中狀元,在顧韶那兒的地位必然也不低!
陸冠雲若拜了這麽個老師,那就是顧韶的嫡傳徒孫,前途有保障,學業也有保障,可謂是一舉兩得!
“絕對不多。”簡虛白想了一下,道,“這麽講吧:除了皇舅、太子之外,這帝都上下,顧相估計隻告訴了我——最多再加個你爹!”
實際上他能夠知道,還是因為顧韶認為他很適合與賀樓獨寒互為“對手”,是以在當初的提醒與試探後不久,逐漸的透露了這個秘密。
宋宜笑不禁訝然:“我娘這大半年來都在守孝,就算不是,陛下與太子殿下,也斷不是她能接觸到的;這件事情如果不是我今兒個問起來,你連我都不會說,肯定也不會透露給我娘;剩下來一個我爹,我爹這些年來恨我娘都來不及呢,卻為什麽要告訴她這樣的事情?但也不可能是顧相自己告訴我娘的吧?”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顧相之前之所以隱瞞與賀樓之間的師徒關係,主要是不想把他卷進爭儲的旋渦裏去。”簡虛白沉吟道,“如今儲位之爭的結果橫豎已經出來了,顧相倒不在乎這層關係現於人前了——興許是這個緣故,最近他們師徒來往得比較勤快,恰好叫嶽母知道了?”
這倒也有可能,隻是宋宜笑還是覺得奇怪,自己那親娘好好的注意顧韶跟賀樓獨寒做什麽?
賀樓獨寒也還罷了,顧韶好歹重登相位,又是洪州顧氏出身,手底下豈能沒幾個有本事的人護著?韋夢盈說到底,不過是個尋常官宦人家出身的繼王妃,能動用的人手有限,她就不怕自己的小動作被顧韶發現,然後惹了顧韶厭惡嗎?
不過簡虛白對於嶽母從哪打聽來這樣機密的消息倒是興趣不大,關心了一番妻子的身孕後,爽快道:“事關小舅子前程,我這做姐夫的怎能不出把力?正好明日就是聖壽節,若在賀宴上碰到賀樓,正好與他說了這事兒——料想他不會拒絕的!”
“雲兒現在才多大?”宋宜笑聞言也考慮起弟弟拜師的事情來了,隻是覺得有些忐忑,“尤其他性情也未必靜得下來用功呢,我這個姐姐雖然不覺得是什麽大問題,究竟他年紀小,但賀樓修撰可未必有這功夫哄他吧?”
畢竟陸冠雲又不是賀樓獨寒的親弟弟,人家狀元的身份擱那,年紀雖輕,想拜師的多了去了,憑什麽哄弟子?
簡虛白意味深長道:“賀樓雖然是顧相的得意門生,之前的風波到底沒出力。顧相如今又已位極人臣,反而得避嫌提攜弟子了——而我雖然不如顧相位高權重,但想拉賀樓一把,卻是不難!”
宋宜笑恍然道:“如此,賀樓修撰確實不會拒絕。”
雖然說顧韶真想給弟子鋪路,有得是委婉的辦法。但簡虛白既是皇親國戚,又是太子膀臂,而且正當年少,年紀比賀樓獨寒還小幾歲,顧韶肯定樂見賀樓獨寒跟燕國公府親近。
她想了想,沉吟道,“隻希望他也願意認真教導雲兒才好!”
“賀樓的為人還是很沉穩的。”簡虛白安慰道,“何況咱們府的勢豈是白借的?不過是教導一下小舅子,對他來說乃是舉手之勞,若這點都不肯付出的話,就算他是顧相的愛徒,往後也莫想在朝堂上混得開!”
——按照他跟顧韶的私下約定,這會他得幫助顧韶晉升,目前雙方關係融洽是無所謂的。畢竟他眼下的年紀跟資曆都還淺薄,根本威脅不到太子。
等若幹年後,少年時的情誼消磨於歲月的流逝,以及君王特有的疑心時,他才需要一個對手,好讓皇帝安心。
韋夢盈想替幼子鋪路,倒是正中簡虛白下懷。
至於說這位嶽母從何得知尚未公布的秘密……
簡虛白垂眸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嘲諷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