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今年沒來避暑,翠華山是宋緣的喪生之地,她在這兒親眼看著深愛的丈夫死去,要不是有孩子,有報仇之念的支撐,去年的此時,她已經想去死了。
是以,今年她怎麽肯再來呢?
當然對外說的是家裏長輩都沒有了,她一個人帶著三個年紀都不大的孩子,哪怕翠華山不算遠,來回也是麻煩,索性就留在了帝都宋家老宅。
但這會皇帝發了話,皇後親自派了人召她去翠華山——哪怕這時候翠華山發生天花之事已經傳到帝都這邊了,她也不得不留下章翠娘照顧孩子們,自己匆匆起程。
由於她一直跟三個孩子生活在一起,帝都那邊也沒有出現天花的征兆,所以她被直接帶進了行宮。
到了皇後跟前,聽詩婉說了盧聽泉之事及徐氏的揭發,盧氏驚呆了!
半晌後,她才哭出了聲:“娘娘明鑒!臣婦確實做下過錯事,然而臣婦與博陵侯之間清清白白,絕無瓜葛啊!”
盧氏在謀劃為夫報仇時,也設想過如果事情不順利,或者哪兒出了破綻,有朝一日事敗之後,自己會是怎麽個下場?
但她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質疑名節——這對於除了為夫報仇外,一直循規蹈矩的盧氏來說簡直是莫大的侮辱!
要不是說這話的是皇後,盧氏真想一個耳刮子抽過去了!
她忍住羞怒,流著淚說道,“臣婦與亡夫雖然並非原配夫妻,卻也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膝下且有二女一子,亡夫英年早逝,臣婦哀痛萬分,若非子女俱未成人,真恨不得陪他一塊去了!臣婦對亡夫的心意,天地日月可鑒,又怎麽可能背叛他呢?”
衛皇後皺眉道:“那麽你二嫂說你同博陵侯來往密切,尤其是宋緣去後,單你二嫂知道的,就有好幾回私下碰麵,這又是怎麽回事?”
“回娘娘的話,這都是臣婦貪心太過的緣故。”盧氏擦了把臉,哽咽道,“夫君生前思及早年虧欠了大小姐,生出補償之念,所以臨終前特特留了話,要將一半家產贈與大小姐——可是臣婦想著,大小姐不過是已嫁女,臣婦卻是有兒子的!若將一半家產給了大小姐,那麽臣婦的二女一子豈非隻能分剩下來的一半?如此對臣婦的獨子來說也太不公平了!”
這番話倒說得衛皇後臉色緩和了不少。
倒不是皇後認為她貪得對,而是這是人之常情——時下都說嫁出門外的女子潑出門外的水,從來沒有說已嫁女回娘家分家產的。
更不要講分到的份額還壓過唯一的弟弟了。
盧氏對宋緣這樣的遺囑不滿意,偷偷篡改,雖然不義,卻是可以理解的。
“那麽此事同博陵侯有什麽關係?”衛皇後沉吟道,“難道,你找了博陵侯幫忙?”
盧氏聞言苦笑道:“娘娘,博陵侯乃燕國公知交,對大小姐也是愛屋及烏,怎麽會幫著臣婦,瞞下大小姐呢?實際上,是亡夫生前同博陵侯買賣過幾個田莊,當時曾對博陵侯說過此事——後來亡夫故世,博陵侯看臣婦什麽動靜都沒有,便打著吊唁的旗號登門,旁敲側擊!”
她說到這兒眨去長睫上的淚水,緩了口氣,才繼續道,“臣婦那時候隻道沒人知道這件事情了,被博陵侯一提,神情之間難免有所流露!博陵侯所以替大小姐抱屈,要臣婦按亡夫的意思做!”
“隻是臣婦實在有點舍不得——就找了各樣借口拖延著!而博陵侯念及臣婦膝下子女,也一直沒有逼迫過甚,更未告知大小姐,隻是不時提醒、催促下臣婦。不想,這事叫二嫂察覺到些端倪,倒是誤會上了!”
衛皇後聽到此處,沉思片刻,道:“這麽說,你們之前沒有其他事情了?”
見盧氏點頭,皇後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那麽你且下去歇著罷。”
盧氏被帶去偏殿暫且軟禁起來後,詩婉近前來道:“娘娘,您說這盧奶奶所言,是真是假?”
“滿口胡言罷了!”衛皇後眼皮都沒抬一下,冷哼道,“博陵侯以前一直跟著阿虛,也算是本宮瞧著長大的,他什麽性情本宮還不清楚?要真是盧氏瞞下了該給宋弟妹的東西叫他知道了,他要麽不管這閑事;要管的話,哪還會同盧氏糾纏這近一年?他有得是法子讓盧氏乖乖兒吐出來——甚至還得奉上一筆賠禮!”
皇後嘴角輕勾,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盧氏這麽說,無非是打著避重就輕的主意,認下篡改亡夫遺囑之過,瞞住真相,想也知道,她瞞下來的真相必然比貪下原配嫡長女的東西嚴重多了!畢竟宋弟妹的為人,雖然未必肯要宋家一半家產,可盧氏既然說了出來,哪能不給個交代?她豁出這樣的代價也要隱瞞,隻怕這真相一旦曝露,她就要身敗名裂了!否則誰會舍得?”
詩婉吃驚道:“那這兩人?!”
“私情應該不至於。”皇後沉吟道,“本宮倒不是相信盧氏,而是相信博陵侯,那袁雪沛父母故世時他年歲尚小,還帶了個更小的妹妹,裏裏外外多少人覬覦著袁家的爵位同產業,他愣是撐了下來!這其中雖然多少借了些他外家衡山王府之勢,但也足見他手段了。這種人豈是會為了區區美色,拿自己前途以及家族名聲冒險?何況老實說那盧氏也算不得多美,論姿容還不如比她大了好幾歲的韋王妃呢!”
“娘娘請恕奴婢愚鈍。”詩婉不解道,“那這兩人,非親非故的,老是私下來往,圖什麽呢?”
衛皇後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隻看了眼殿角銅漏:“今兒顧相應該會去東宮為太子講課?”
詩婉不知道皇後為什麽忽然提這事,下意識道:“正是。前兩日陛下怕傳了天花,故此讓課暫時停了。但這兩日下來,太醫診斷東宮與顧相那邊都沒什麽問題,陛下不欲耽擱了太子殿下功課,所以讓顧相繼續前往東宮授課。當然,顧相已經發話閉門謝客,惟恐來人有什麽不好,經他過給了太子殿下。”
“你去小廚房裏取兩碗冰碗。”衛皇後沉吟道,“拿去東宮給顧相同太子……去了之後,使眼色讓太子回避下,將盧氏方才所言,告訴顧相。”
詩婉這才明白過來,衛皇後方才就看出了盧氏所言不盡不實,之所以沒有立刻追問,而是命人先將盧氏帶去軟禁,卻是因為考慮到顧韶。
畢竟上回盧氏母子能夠順利脫身,也有顧韶的麵子在裏麵。
萬一他這次依然站在盧氏母子這邊——到底是太子之師,又是朝中重臣,作為太子的親娘,皇後自然要格外給他體麵。
詩婉奉命而去,半晌後回來,稟告道:“顧相說,盧奶奶同博陵侯之間肯定是沒什麽瓜葛的,雖然他也不知道盧奶奶瞞了什麽事情,但聞說博陵侯雖然與燕國公自幼交好,與燕國夫人卻十分疏遠。如今燕國公與簡大小姐都在出花,燕國夫人獨自陪在別院,想來心裏定然是非常惶恐彷徨的,所以顧相很擔心燕國夫人知道了這些事情後,會朝不好的去想,到時候生出誤會,沒準連燕國公夫婦之間的夫妻情份都要影響了!”
衛皇後皺著眉,一言不發的聽著:顧韶這番話,自是話裏有話。
“他說盧氏同博陵侯之間肯定沒瓜葛,意思應該是希望外麵不要有關於這兩者的揣測;”
“至於博陵侯同宋弟妹其實關係疏遠——這句話卻是要命了!”
皇後不禁輕輕咬唇,“博陵侯同宋弟妹之間的恩怨,應該就是那個丫鬟芝琴的事情了!顧相提這話,豈非是在暗示,盧氏在韋王妃遇刺的事情上,不是那麽無辜?!”
這可麻煩了!
宋宜笑為了個丫鬟的殘廢,愣是記了六年仇,把已經做了太子側妃的崔見憐都直接坑死了——何況韋夢盈是她親娘?!
衛皇後的臉色凝重起來,她本來沒有直接逼問盧氏,而是先問過顧韶的意思,隻是為了表達對顧韶的看重與親近。萬沒想到這件事情扯上了宋宜笑,還是這種根本沒有斡旋餘地的恩怨!
“後麵說什麽宋弟妹惶恐彷徨,無非就是指望我幫盧氏想個更好的說辭,總之把她摘清楚,千萬不要叫宋弟妹起了疑心罷了!”
這事要擱平常,對皇後來說倒是不難,不過是哄過一個國夫人罷了。
可眼下燕國公府染上天花之事已經吸引了翠華山上下的注視,尤其太皇太後跟晉國大長公主,簡直恨不得一天八百次的催結果——這種情況下,開脫盧氏的說辭,必然要經受比平常時候更多的置疑與揣測,一旦被看出破綻,後果可以說是不堪設想!
畢竟謀害太皇太後親自養大的外孫、晉國大長公主的親兒子、端化帝的嫡親表弟,這種罪名衛皇後也是承擔不起的!
“這代價實在太大了!”衛皇後幾經思考,覺得很是劃不來,顧韶雖然是重臣,但他不是尋常重臣,他是顯嘉帝親自定給長孫的老師,天然就跟現在的太子綁在一起了。
所以衛皇後根本不需要擔心顧韶會因為自己不幫忙,轉而給太子使絆子——這年頭師徒猶父子,雖然顧韶肯定不敢跟端化帝搶兒子,但他既然是太子的正式老師,那也就不可能公然反對太子了。
何況顧韶為什麽要反對太子呢?
太子既嫡又長,他還很聰慧很尊敬顧韶,即使以後端化帝有了更多的兒子,正常情況下,太子的地位總是穩固的。
顧韶對宋家再照顧,到底他自己的顧家更重要不是嗎?
他總不可能為了宋家,同皇後母子翻臉吧?
所以衛皇後決定,“不能聽他的!大不了以後給他些好處,好好解釋下,也就是了。”
隻是正當皇後打算開口叮囑詩婉,讓她去回絕了顧韶之求時,詩婉又道:“顧相還說,這回的事情斷然不是盧家做的,幕後真凶借娘娘之手把矛頭指向盧家,沒準,打的就是擾亂朝堂的主意!”
衛皇後抿緊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