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麽?”死一樣的寂靜片刻後,宋盧氏才啞著嗓子開口,“宜寶跟宜耀還活著?”
她露出痛苦之色,“他們怎麽可以還活著?!”
“我隻有半柱香的時間,你若再這樣繼續演戲,那我馬上就走了!”宋宜笑懶得跟她羅嗦,直截了當道,“你也知道我對宋家沒什麽感情,若非為了名聲考慮,你當我願意走這一趟?!”
“……”宋盧氏不吭聲了,片刻後,才幽幽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看不出來才怪吧?”宋宜笑微微冷笑,“蒲媽媽那些人,出麵得那麽及時——別跟我說是因為江南堂底蘊深厚,他們才能及時出來主持宋府的大局!如果宋府的風吹草動,當真一點也瞞不過他們,他們首先就不會讓你作下這回這樣的瘋狂之舉!何況你在禦前口口聲聲說自己毒殺了三個孩子才進的宮,他們卻那麽巧的把宜耀給救了!天下哪來那麽多巧合跟僥幸?說不是你們早就商量好的,誰信?!”
宋盧氏蹙眉道:“這一點我知道瞞不過去的,但你為什麽覺得我這麽做,是因為落了把柄,為人所迫,為了保下宜耀他們,不得已而為之?”
她嘿然說道,“沒準,我其實就是為了報複你,卻舍不得江南堂絕嗣,這才在動手之後,悄悄通知蒲媽媽他們,好給宜耀他們留線生機呢?”
“自從我爹去世後,你連宋家那些莊子鋪子上的管事都彈壓不住!”宋宜笑聞言嗤笑出聲,“更遑論蒲媽媽那些人?我若猜得不錯,他們就算不是江南堂的暗衛‘隨風’,地位也不會差了去了——我聽蘇二公子說過,這類世仆,除了家主之外,根本不是你這個主母能使喚得了的!就算是宜耀,也得束發之後,才能對他們發號施令!”
“而在宜耀束發之前,他們的責任就是保護好宜耀!”
“你有那個能耐,在他們眼皮底下,給宜耀喂鶴頂紅?!”
“若沒他們默許這樣的行為,你就是想給宜耀喂幾口剩飯剩菜,估計都不能夠!”
宋宜笑冷笑著說道,“所以你們不是商量好了的,又是什麽?!”
“而你自己可能因為種種原因,想要對我不利,但蒲媽媽那些人是江南堂的世仆,又不是你們盧家的下人,他們怎麽可能為了替你報私仇,鏟除我這個江南堂嫡女?!”
“畢竟宜耀還那麽小,江南堂現在又沒其他什麽人了,他們少不得指望我將來提攜宜耀吧?”
“能讓他們配合你此番的舉動,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江南堂遭遇了極大的威脅,這種威脅關係到江南堂的存亡!”
“甚至直接危及到了宜耀!”
“他們不得已而為之!”
“宜耀他們都還小,能惹下這樣麻煩的,想來也隻有你了!”
至於說為什麽不可能是宋緣之前留下來的後患——如果宋緣在時,江南堂有這樣的威脅,宋緣估計也不會謀劃著去弄死韋夢盈了。
畢竟江南堂子嗣如此單薄,根本禁不得這方麵的任何打擊。
宋緣這個家主再不合格,也不可能在江南堂麵臨巨大危險的時候,還有心思去琢磨謀害前妻的。
所以隻能是宋緣去後,宋盧氏自己作的孽。
聽完宋宜笑的推斷,宋盧氏沉默了好一會,才輕歎道:“你能想到這些,其他人也能想到。這麽著,兜兜轉轉……”
她又沉默了會,低聲問道,“宜耀跟宜寶……能保住麽?”
“我怎麽知道?”宋宜笑隱在兜帽下的臉色難看非常,冷哼道,“太皇太後雖然寵愛我那夫君,最疼的到底還是自己親生女兒——這一點,這幾個月以來,大家不都看得清楚了?何況我那夫君與太皇太後祖孫情深,若太皇太後聽到消息後有個三長兩短,你說我那夫君,會向著誰?”
也不但簡虛白,對於宋宜笑自己來說,一邊是殺母仇人的子女,一邊是高貴且對她不錯的太皇太後,她會選誰?
宋盧氏重重的合上眼,片刻後,才苦澀道:“但至少還能賭一把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這麽做,連賭一把的可能都沒有?!”宋宜笑敏感的聽出她話中未竟之意,不由訝然,“你到底做了什麽事情?!江南堂雖然敗落了,你娘家也沒了,但宋家之前留下來的人情多多少少還有點,這才幾年功夫,你們總不至於求告無門罷?尤其是顧韶,當初我娘遇刺後,他可是親自出麵保過你的!”
“就算是顧韶也未必擔當得起這件事情。”宋盧氏聞言,卻隻是苦笑,她緩緩搖著頭,低聲道,“而且雖然他對我們母子頗有照拂之意,但現在到底不同於夫君在時,我實在沒把握,他聽了之後會幫助我們,而不是滅我們的口——大小姐,我確實是恨過你的,在我娘家沒了之後!但其實,我也一直覺得對不起你,不是因為韋王妃,而是因為信陵跟安陽兩位郡主,尤其是我每次看到宜寶跟宜嬌時……”
她說到這裏,眉宇之間泛起濃濃的不舍,似哽咽了下,才繼續道,“所以非常抱歉,這次,我又把你拖下水了!”
見宋宜笑皺著眉,似要說什麽,宋盧氏露出一個慘笑,“請你不要問了,我什麽都不會說的——我讓宜嬌賠了安陽郡主的命,我自己,不久也會給韋王妃賠命,你看,我連親生女兒都舍棄了一個,難道你還指望,我會開口告訴你什麽嗎?”
又說,“你也不要拿宜寶跟宜耀來威脅我,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韋王妃那樣的人,否則你早就知道是我謀劃刺殺了韋王妃了,做什麽一直不對我動手,隻是疏遠了我?”
宋宜笑盯著她:“蒲媽媽求我一定要保下宜耀,所以我今日才托關係進來找你,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可你現在什麽都不肯說,看來是對宜耀的安全,非常有自信了?”
“我若有信心,方才又何必問大小姐你?”宋盧氏慘淡一笑,說道,“大小姐不要再套我的話了,實際上,我現在什麽都不告訴你,又何嚐不是為了你好?”
她哽咽道,“有些秘密,是不能碰的!”
說完這話後,無論宋宜笑怎麽問,她都不肯作聲了。
半柱香的時間很快就到,獄卒前來催促之後,宋宜笑縱然滿懷疑慮,也隻好離開。
她緊鎖雙眉回到國公府,換了身衣裙,卻也不得歇,又吩咐:“去宋府瞧瞧!”
畢竟宋府現在的主人隻剩下三個小孩子,她這個已嫁的長姐,不能不顧著點。
然而此去卻撲了一個空:因為宮裏終於想起來,犯婦宋盧氏的家眷也該拿下獄了!
看著宋府門上的封條,宋宜笑感到片刻的恍惚,她撩著車簾,看著不那麽熟悉的大門好一會,才道:“回府吧!”
她回去後,留守的大丫鬟赤薔上來,告訴她方才來了很多訪客,聽說她不在府裏,這才失望而去。
宋宜笑問了問,蔣慕葶、袁雪萼之流,統統都親自來過了。
清江郡主、壽春伯夫人跟裴幼蕊也各自打發了人前來慰問——看來宋盧氏做的事情已經傳開。
宋宜笑這會感覺很是心累,也沒心思去看帖子,隻打發了丫鬟代自己回複。
但次日,蔣慕葶跟袁雪萼姑嫂打頭,匯合了謝依人、裴幼蕊還有宋珞嫣,卻又來了。
畢竟宋盧氏這回做下的事情委實過於聳人聽聞,宋宜笑哪怕沒有因為崔見憐的事情被牽扯進去,單單娘家發生這麽大的變故,也著實叫她們這些閨中好友擔憂。
到底得親自過來看到宋宜笑還撐得住才放心。
“萬沒想到盧奶奶會是這樣的人!”這些人都是向著宋宜笑的,現在講起來不免紛紛埋怨宋盧氏,“虎毒尚且不食子哪!何況盧家覆滅完全是咎由自取,同善窈你有什麽關係?這婦人真真是瘋了!”
“唉,這些事情我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宋宜笑知道她們一番好意,可現在實在沒心情待客,隻歎道,“我昨兒又去宋府,原是想看看我那弟弟妹妹的,誰知,宋府已經被封了,門口的士卒說,我那弟弟妹妹也已經被下了獄……我……我都不曉得要怎麽辦了?”
蔣慕葶等人也知道,宋盧氏做出那樣的逆倫之舉,哪怕宋宜笑想幫這繼母,也是回天無力了。
眼下唯一能救的,也就是尚未成年的宋宜寶跟宋宜耀。
不過這兩個雖然還是孩子,但前途也很渺茫。
“我昨兒進宮給姑姑請安了,聽我姑姑說,昨兒個陛下去清熙殿給太皇太後請安,中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以至於半晌後竟傳了太醫!”蔣慕葶字斟句酌的說道,“後來顧相匆忙入宮,與太皇太後談了好半晌,到宮門快落鑰了才告退——聽宮人之間傳講,太皇太後……似乎……”
她說到這兒,舉目看了眼四周,見除了宋珞嫣外都是熟人,而宋珞嫣是江南宋氏旁支,其嫡親侄子又做了宋宜笑的義子,應該也不算外人了,這才繼續道,“太皇太後似乎當著陛下的麵自刎,雖然被陛下及時搶下刀刃,卻也受了不輕的傷!所以才要請太醫的!”
又說,“若非顧相及時進宮,與太皇太後一番長談,說服太皇太後壓下此事的話。隻怕這會宮內宮外已經傳遍了——饒是如此,連我姑姑那邊都知道了,那麽私下裏這個消息肯定也是要傳出來的,頂多皇家場麵上不承認罷了!”
蔣慕葶說這件事情,其實就是委婉的告訴宋宜笑,宋宜寶姐弟倆,不是那麽好保下來的。
畢竟太皇太後都鬧到當著皇帝的麵自刎的地步了,可見這位老人心中對於小女兒之死的憤慨,並沒有隨著代國大長公主夫婦的入葬平息。
又怎麽會因為宋宜寶姐弟年幼,網開一麵?
宋宜笑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我娘家就這麽點骨血了……總要試試的!”
她其實並不在乎江南堂是否絕嗣,之所以出麵奔走,也不過是不想平白落個涼薄的名聲罷了。
但跟宋盧氏獄中會麵之後,盡管宋盧氏什麽都不肯說,她卻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宋盧氏是被逼到今天這個地步的,那麽,當初宋緣謀害韋夢盈,又是否當真出自己意,還是為人攛掇?
攛掇他的人,是因為跟韋夢盈有私仇,還是,別有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