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女榮華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斡旋

宣明宮中諸人追問簡虛白之際,宋宜笑正借著低頭斂眉之際,掩住眼底掠過的震驚!

“外祖母,您別急!”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頭時麵上已重歸溫柔體貼,軟語道,“夫君是您嫡嫡親的外孫,有道是血濃於水,即使他這些年來沒福養在您膝下,難為還能不孝敬您嗎?”

宋宜笑一麵說一麵心念電轉:她之前已經通過蛛絲馬跡,推測出丈夫並非晉國大長公主親生骨肉,而且這場當年的換子,十有八.九,理虧的是晉國大長公主,甚至連太皇太後都牽涉其中!

但聽到端木老夫人親口問出簡虛白會如何處置“裘氏老婦”、“晉國賤婢”——宋宜笑還是感到心頭一沉!

“也不知道這兩位當年做了些什麽,看這位外祖母的意思,是絕對不肯化幹戈為玉帛的!”她急速的思索著,“現在這位外祖母似乎以為我也知道內情,是以想讓我給她個明確的答複,瞧外祖母的樣子,隻要我的回答,但凡有一點點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意思,她恐怕當場就要同燕侯府翻臉了!”

如果端木老夫人現在要針對的是其他人,哪怕是肅王之類,宋宜笑當然是二話不說順著她的意思來——畢竟宋宜笑可沒有光風霽月到了為了外人讓自家長輩不痛快的地步!

然而太皇太後與晉國大長公主?

且不提這兩位,尤其是晉國大長公主對宋宜笑一直不錯,單說她們一貫以來對待簡虛白的態度,宋宜笑認為也不可能任憑端木老夫人由著心思來。

這不是說她不在意端木老夫人的心情,以及簡虛白生身之母的委屈,主要是因為太皇太後跟晉國大長公主對簡虛白的寵愛,這些年來早就是路人皆知了!

坊間有俗話說生恩沒有養恩大,縱然太皇太後跟晉國大長公主當年十萬分的對不起儀水郡主;縱然簡虛白有端木老夫人這個親外祖母以及簡離邈那個親爹在,也許根本用不著太皇太後的撫養——可世人未必會這麽體諒簡虛白!

宋宜笑再孝敬端木老夫人,也不可能為了哄她高興,罔顧丈夫的名譽。

再說了,她雖然根本不知道簡虛白的打算,但從端木老夫人現在的反應來看,簡虛白有很多事情是瞞著老夫人的。

顯然簡虛白沒打算什麽都聽這位外祖母的——那麽作為他的妻子,宋宜笑當然也不能拉丈夫的後腿,反而得幫著丈夫安撫住端木老夫人才是!

宋宜笑這麽想著,語氣越發溫柔,“說起來您這些年來一直不在帝都,我們成親的時候都沒能給您磕頭敬茶,竟到前些日子才把您接來府裏,實在是不孝!這會子您有吩咐,我們哪有不聽著的?”

端木老夫人這會心情複雜之極,心神難免震撼,是以竟然沒看出來她在套話,嘿然道:“孝順不孝順我,這個不重要!一來我隻是你們的外祖母,又不是祖母!你們原也沒義務替我養老,能夠一直記掛著我這把老骨頭,也算是對得起我了!二來我也不是坊間那些老無所依的老家夥,離了你們的贍養就沒法活!”

她冷冷的掃了眼站在那兒的外孫媳婦,“但儀水是阿虛的生身之母!她死於晉國賤婢的逼迫與裘氏老婦的縱容——你們做親兒子做親兒媳婦的為她報仇,豈非理所當然?!”

“居然是這樣的仇怨?!”宋宜笑暗吃一驚,心道,“這可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太皇太後也還罷了,我那個前任婆婆、現在的二伯母,怎麽看也不是這樣的人啊?!”

就她對晉國大長公主的了解,雖然這位金枝玉葉不是什麽賢妻良

母的典範,但除了在對駙馬態度惡劣、在男色這個問題上一直叫人詬病外,其他方麵,尤其是對待晚輩上,可始終給人和藹體貼的印象啊!

這樣一位長輩,怎麽會逼死簡虛白的生身之母呢?

而且就算晉國大長公主這麽做了,卻又何必將簡虛白養在自己膝下,對外宣稱是自己的次子?還讓簡虛白越過父輩繼承了簡平愉的爵位?

各種疑問紛遝而至——宋宜笑努力按捺住向端木老夫人問個明白的衝動,作出肅然之色來,說道:“娘當年受的委屈,我們自然是銘記在心!”

話音未落,不待端木老夫人接口,她卻忽然又換了一副神色,帶點委屈帶點不解又帶點怒意的說道,“隻是……我們做晚輩的也有一事不解:何以這麽大的事情,這麽多年來,外祖母也好,爹也罷,竟無人告訴我們?”

這話問出來之後,端木老夫人原本的氣勢洶洶頓時一滯!

其實這個原因端木老夫人早先已經跟簡虛白說過了——說到底就是老夫人並不信任簡虛白,小時候怕他說漏嘴,大了怕他心慈手軟。

而老夫人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本來就是個非常疼愛自己血脈的人,現在簡虛白又是她親生女兒以及親外甥的唯一子嗣,如果簡虛白堅持軟語央求的話,哪怕老夫人這幾十年下來,已經將心腸磨礪如鐵,也很難拒絕這個外孫。

所以還不如索性什麽都不跟他說,自己給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讓他坐享其成!

當然這麽做的話,簡虛白事後知道了肯定會有芥蒂——那就好好的哄嘛!親外孫,自己又是真心實意為他好,怎麽可能哄不過來?

如果現在發問的是簡虛白,端木老夫人早就醞釀了無數說辭與安撫。

但現在偏偏開口的是宋宜笑,外孫媳婦總是比外孫隔了一層的,而且宋宜笑說的也是理直氣壯,“這些年來人人都說夫君福澤深厚,蓋因先帝與太皇太後,及二伯母晉國大長公主殿下,皆對夫君寵愛有加!然而人人也知,夫君生來不受父兄憐愛,沒了的二伯父與三哥,在去年之前,一直是夫君的至親之人!卻也一直視夫君如仇讎!”

“記得初遇夫君時,夫君正因為二伯父重視三哥而無視他,傷心之下,出了晉國大長公主府,避至布莊之內——雖然後來爹爹尋了過去,百般安撫,然而那時候夫君隻道二伯父方是他的生身之父,爹爹待他再好再和藹,這叔父又豈能與親父比?”

“後來夫君之所以主動參與討伐烏桓,亦是為了博取二伯父以及三哥的歡心,結果卻為小人設計,淪為俘虜,在烏桓一待六年!”

“如果夫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又何必遭受這番顛沛流離?!”

宋宜笑說到這兒,瞥了眼臉色蒼白的端木老夫人,語氣微冷,“當然,外祖母與爹爹必定是真心疼愛夫君,之所以一直不告訴他,想來兩位長輩,也是有苦衷的?”

“隻是……”

“我又不明白了:既然兩位那麽多年都沒告訴夫君隻字片語,冷眼旁觀夫君想方設法討好二伯父與三哥而不可得,爹爹甚至親口跟夫君說,夫君是他與二伯母無意之中生下來的子嗣!”

“可見爹爹與外祖母已經打算一直騙著夫君了!”

“又何必在最近,忽然反悔,把什麽都告訴夫君?!”

她無視了端木老夫人微微哆嗦的嘴唇,毫不掩飾自己麵上的嘲諷之色,“當年我的生身之母遇刺身故,之後,我輾轉得知,我那生身之父,原來是死於我生身之母之手——

那時候我以為我是全天下最悲慘的人了!這樣的恩仇我要怎麽想怎麽麵對?!”

“卻原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夫君的遭遇,可比我慘多了啊!”

“至少我的生身之父與生身之母,對我不好就是不好,對我的好另有目的也沒有很遮掩……”

“總好過夫君,自以為是如掌上明珠的長到成家立業,子女都快成雙了,方知過往一切,不過是虛幻,撫育自己多年的至親,反倒是仇人!”

“我真不知道,這兩日,夫君是如何在眾人麵前裝作若無其事裝得一切如常的?!”

宋宜笑一口氣說完了這番話,複斂了嘲色,歸回一個大家貴婦在長輩麵前該有的恭敬與溫柔,“我雖是宋氏之女,然而福薄,不曾得聞江南堂的教女之道,隨母寄居衡山王府期間,因著寄人籬下,亦少有庭訓之機!方才所言,雖是為夫鳴不平,得罪怠慢外祖母之處,還望外祖母海涵!”

端木老夫人怔怔的望著她,半晌,才自失的一笑,說道:“你都說了,你是在為阿虛鳴不平——那麽我們做長輩的拿什麽罰你呢?責怪你替阿虛說話嗎?夫妻一體,你偏袒他本來就是應該的!”

她臉上露出落寞之色來,“不過正如你所言,阿虛是我的嫡親外孫,是離邈唯一的孩子,我們怎麽會害他、怎麽會不考慮到真相揭開之後他的心情?!”

“世事難料啊——即使我們這幾十年來,為了給儀水報仇,可謂是殫精竭慮,卻也不敢說,一準可以成功!”

“假如我們失敗了,那麽阿虛什麽都不知道,或者,可以為他爭取一線生機?”

“盡管很渺茫,然而做長輩的,也隻能為他做到這兒了!”

“畢竟,我也好,離邈也罷,是不可能不為儀水報仇的——所以即使阿虛恨我們怨我們,我還是要問一句:他到底,要不要盡人子之責,為儀水,討個公道?!”

宋宜笑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幽幽道:“請外祖母容我再放肆一回:當年我那娘家嫡親祖母,想必也是認為,讓我那生身之母自覺在宋家待不下去、改嫁離開宋家,乃是為我那生身之父好!”

而事實呢?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在韋夢盈離開宋家之後,宋緣再娶,都得到了龐老夫人心心念念已久的男嗣——可今生宋緣的結局卻是慘死在韋夢盈手中不說,連他與盧氏的三個孩子,也相繼夭折,堂堂江南宋,海內六閥之一,經曆過多少亂世與戰火,都不曾斷絕的傳承,竟就這樣消亡於世!

即使宋宜笑現在許了宋氏旁支接掌江南堂,可往後的江南堂,終究不是那個江南堂了!

哪怕是前世,宋宜笑冤死時柳氏母子尚且得意,不過宋宜笑推測,宋緣如果不是對韋夢盈刻骨銘心,難以忘懷,何以要對自己這個嫡長女趕盡殺絕,毫無父女之情?

她不相信宋緣這個狀元看不出來自己是被冤枉的——他還是那麽做了,豈是因為寵愛柳氏、偏袒柳秩音?

豈不是因為,由愛生恨,遷怒到自己這個韋夢盈的親生女兒身上?!

這樣的宋緣,哪怕沒有袁雪沛挑唆,遲早也會做出不該做的事情來——那一世裏,柳氏的下場,會比盧氏好多少?

她的孩子,會比宋宜耀更幸運麽?

然而前世今生,龐老夫人逼著韋夢盈改嫁時,恐怕都認為,她是為了兒子好、亦是對宋家好吧?

端木老夫人才平靜下來的臉色,再次蒼白如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