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是什麽目的?”衛溪聞言微怔,說道,“不過是給咱們畫張餅,完了打發咱們回鄉做鄉紳,好讓他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兒權傾朝野罷了!”
“他畫的那張餅,未必充不了饑!”蘇少歌意味深長的說道,“當然,即使能充饑那也是後往後的事情了,咱們能不能看到都是個問題——他眼下的目的,是為了弄個台階出來,好讓肅王盡快登基!”
“如衛尚書方才所言,陸氏氣數未盡,咱們幾家現在都沒有篡位的把握——照現在這局勢無論誰勝出,除非犯糊塗,否則新君怎麽都要姓陸!”
“燕侯今日邀我等前來談判,說到底就是為了讓咱們同意肅王登基!”
“隻要肅王登上大位,有了名份,即使跟著我蘇家的援軍就能趕到……難道還能弑君不成?!”
他淡淡道,“而在援軍未到之前,劉家已經擺明了要跟燕侯同進退,我等性命安危都係於他之手,你以為我們有談條件的資格?”
簡虛白方才雖然沒說什麽威脅的話,但這是因為談判始終沒到破裂的地步。
一旦蘇少歌這些人真的表示不想談了,估計他們今天也走不出宣明宮了!
衛溪臉色數變,一麵跟著他朝外走,一麵道:“但肅王殿下終究是蘇家的嫡親外孫!而且蘇家為了殿下他付出極多!”
簡虛白這次搶擁立之功是搶得很漂亮,但他就那麽自信,這份功勞抵得過蘇家對肅王的支持與付出?
要知道蘇家本來在謀劃的也是扶持肅王登基——肅王憑什麽要念他這個好?!
退一步來講,就算肅王記了他這份好,他就不怕步上蘇家的後塵,將來被肅王利用完了拋棄?
“肅王資質不俗,明君該懂的東西,我蘇家也沒藏著掖著,該教的都教過了。”蘇少歌聽出衛溪的言外之意,微哂道,“所以簡虛白把咱們邀過來談了這麽大半日——雖然肅王不會知道咱們談了些什麽,但你覺得,除非我等門閥之後全部煙消雲散,否則肅王往後敢隨意動簡虛白嗎?!”
他露出譏諷之色,“畢竟今日殿中密議之後,無論朝野,必將海內六閥視作一夥,六閥不滅,但凡明智的君主,豈敢輕舉妄動?這一手借勢,燕侯玩得可真好——想來太皇太後跟端木老夫人都沒料到,燕侯會成長至此吧?!”
衛溪臉色很是難看:“他現在借勢倒是爽快了,就不怕肅王帝位穩固之後,悍然下手鏟除心腹大患嗎?!”
蘇少歌平靜反問:“到那時候,咱們亦在被鏟除之列,咱們可以袖手旁觀嗎?說到底,他是把咱們都拖下了水,為他的仕途保駕護航!”
“那你為何要答應致仕?”衛溪皺眉,“即使肅王馬上登基,這份功勞算不到蘇家頭上,可是有太後在,如果太後發話,我不信肅王真能看著你歸回故裏!”
衝著不想落下恩將仇報名聲這一點,肅王也要挽留一下蘇少歌的。
“因為我是青州蘇氏子弟,而簡虛白隻是錦繡堂的外孫——錦繡堂的遺澤早已在端木老夫人為了給燕國太夫人以及儀水郡主報仇時消耗巨大——肅王既聰慧,你覺得如果我與簡虛白同朝為官,肅王
會偏袒誰?”蘇少歌聞言,冷笑了一聲,“與其到時候被處處打壓,以至於不得不走,倒不如現在幹脆點抽身而去,反倒可以全了與肅王之間的親情,對整個蘇家而言,倒是件好事了!”
他教誨過的表弟他知道,肅王雖然這兩年也對蘇家生出了忌憚之心,但對蘇家還是很有感情的。
如果蘇少歌繼續在朝,權勢之爭之下,再加上簡虛白之流從中挑撥離間、落井下石,表兄弟二人往後說不得會陷入到彼此猜忌的地步裏去,拚個你死我活。
但如果蘇少歌就此致仕,哪怕並非出自自願,而是被簡虛白逼迫的結果——肅王鬆口氣之餘,必定反過來對蘇少歌、對蘇家懷有愧疚與補償的心理。
說到底,蘇家勢力太大了,有腦子的皇帝,哪怕血脈上是蘇家的嫡親外孫,也不能放心。
相比之下,沒有親兄弟、沒有能頂用的大舅子小舅子,甚至沒什麽特別顯赫的姻親——被認為錦繡堂繼承者的簡虛白,縱然有一天權傾朝野,對皇權的威脅,也是拍馬都趕不上蘇家!
肅王是公認的資質好,那麽他會偏向誰還用說嗎?
衛溪沉默片刻,最後問:“如果你與燕侯同在朝中,肅王會偏袒燕侯,這不足為奇。但如果你不在朝了,焉知肅王會不會抬舉其他人出來跟那姓簡的打擂台?當年先帝這一手可是玩得利落之極!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蘇少歌淡淡道:“肅王何必抬舉其他人出來跟燕侯打擂台?尚書方才就說過,我與燕侯年歲仿佛。”
剛剛承諾致仕還鄉的蘇少歌,擁有探花功名,在翰林院裏幹過,是冀國公之後、肅王血緣上的親表哥,擁有這麽華麗的履曆,他隨時可以起複!
而且他跟簡虛白年歲仿佛,也不必擔心簡虛白會熬死他之類——這就是製約簡虛白的地方。
雖然說為了防止蘇家趁機坐大,肅王不會輕易起複他,但終究是一道枷鎖,約束著簡虛白不要做出太過份的事情來!
所以肅王又怎麽會再給簡虛白在朝堂上找對手呢?這樣既多此一舉,還會傷了彼此之間的感情,根本就是得不償失!
衛溪張著嘴,半晌才喃喃道:“他這麽做,難道是想做個忠臣嗎?!”
還以為簡虛白把他們趕走,是為了自己把持朝政,誰知他算計來算計去,給自己挖的坑也不少——難道這人真的丹心一片報國君?
可這樣的人又怎麽會想出由商入手,迂回左右朝堂的法子?!
那法子衛溪雖然不滿意,卻也不得不承認,在世家門閥被科舉衝擊得每況愈下的情況下,有這麽一個思路,總比束手無策的看著家族一天比一天頹然好!
可見簡虛白對皇室似乎也沒什麽好感——
然而這位年輕的燕侯到底站在哪一邊?
饒是衛溪也算老狐狸了,此刻也不禁一片迷惘。
蘇少歌嗤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心下卻暗自想:“忠臣?那也得肅王玩得過這姓簡的!”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簡虛白把他打發回桑梓,可不是為了讓他幫著肅王看好燕侯府的!
而是,讓蘇少歌在暗
,自己在明,影響肅王!
至於說蘇少歌這次明明被簡虛白擺了這麽一道狠的,又憑什麽還要幫他?
這當然是因為青州蘇在限製皇權的需求上,更勝於簡虛白了!
目前海內六閥中,不算已經絕嗣、也還沒讓旁支繼嗣的江南堂,就數錦繡堂最弱——然後錦繡堂到現在都沒有正式傳給簡虛白呢!
是以哪怕簡虛白勝了這一場,對蘇家的威脅也還不高。
如果是一個顯赫時間比較短的家族,或者會因為這次截胡,與簡虛白不共戴天,更不要講合作了。
但像蘇家這個級別的門第,起起落落的經驗不要太豐富,他們還不至於為這麽次失敗,在權衡利弊時帶入私人感情——對於蘇家這個級別的望族來說,眼下最大的威脅就是皇室對他們的忌憚。
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希望皇室壯大,更不會希望君主太精明太有威信。
這個虧他們已經在顯嘉帝身上吃過一回了,又怎麽還肯在肅王身上再栽這個跟頭?!
“鶴骨表弟,但望你將來能夠聰明點,可以平平安安的終老吧!”蘇少歌眼中浮現出嘲弄之色,如果這次的勾心鬥角,勝出的是蘇家,蘇家雖然肯定會索取自己家族的那份報酬,但因為骨肉之情,對肅王總也會留有幾分餘地,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鬧到撕破臉的地步的。
然而簡虛白跟肅王有什麽交情?
肅王妃名義上固然要喊簡虛白一聲“兄長”——可是簡虛白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對她的情份也大抵看在了晉國大長公主的麵子上,卻沒有與聶舞櫻之間有直接的感情;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不報複晉國大長公主就不錯了,又遑論照顧大長公主的親生骨肉?
如果他日肅王無法處理好跟簡虛白的關係,雙方鬧翻的話,簡虛白憑什麽手下留情?沒有蘇家護著的肅王,會有顯嘉帝的運氣,攤上一個主動送上門來的宋嬰嗎?
蘇少歌不認為陸氏有這樣的福祚。
想到這兒,他忽然皺了皺眉:隻是簡虛白到底是怎麽說服劉家的呢?竟讓劉家那樣死心塌地的跟著他走?
這個問題,此刻沈邊聲也在問劉競城:“端木老夫人何時改了主意,你竟不曾告訴我?”
他們雖然一在西一在北,大睿開國之前還交過戰,但同為大睿太祖逼迫守墓之後,倒是同病相憐,這些年來諸事大抵都站在一塊,且不時互通有無。
此刻沈邊聲的語氣裏,分明帶出些許對劉家拋開自家的埋怨來。
“若是老夫人的意思,豈有告訴我劉家卻不跟世兄說的道理?”劉競城聽了出來,忙解釋道,“實不相瞞,這回卻是我與燕侯擅作主張了——待會到了老夫人跟前,還要請世兄幫忙斡旋,免得老夫人當真惱了我們倆呢!”
沈邊聲聞言微微皺眉,意有所指道:“燕侯年輕,又是老夫人的親生外孫,他偶爾任性一把,也還罷了!子錚弟幼承庭訓,最是穩重懂事不過的人,怎麽也跟燕侯一塊胡鬧上了?”
——場麵話就不要講了,還想以後做好朋友的話,快點把簡虛白許了你什麽好處說出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