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家長媳婦聽她喚著“表妹”,愣是很久都沒反應過來,被動跟著薛淺蕪,往胡同的深處走了幾步,疑惑地道:“我倒是有表姐的,既有舅家表姐,又有姑家表姐,還有姨家表姐,但是沒有見過你這種模樣的,也沒見過年齡像你這般大的表姐!”
“我是啥子模樣?你看我的年齡多大?”薛淺蕪扯了扯肥桶似的居家服,又摸了摸臉上凸點出來的榆錢痣,扶了扶頭發上插的兩朵誇張大紅花。
徐家長媳婦掩嘴笑道:“你有三十來歲了吧,我看你啊,像個十足的媒婆!你不會是聲東擊西,要給我那戰淳弟弟說媒的吧?”
薛淺蕪聽她提到徐戰淳,眼眸倏爾一緊,笑成滿臉媒婆樣兒,豎指誇道:“不愧是大當家的媳婦,一眼就能瞧出底細!徐門有你,注定是要興旺的!”
“比不過嫂嫂你的天花亂墜,專揀好聽的說!”徐家長媳婦雖客套著,眉眼裏的提防卻消去了。
薛淺蕪把她推到徐家大業的地位,話雖沒有說到露骨的明朗處,但言外之意,傻子也能聽得出來。她是這大宅門裏未來的女主人,是要把持家政大權的。這含蓄而振奮的話,顯然讓徐家長媳婦十分稱意。
人嘛,都喜歡被人捧,包括男人和女人,包括薛淺蕪自身。關鍵在於,你把作用點聚焦在了哪裏,以及力的方向指對了沒。如果切中了作用點,方向又恰到好處,效力將是無極限的。
“你我既認識了,以後就是自己人了,隨意說些心裏話兒,都別太見外了……”薛淺蕪笑問道:“你覺得戰淳娶妻,也就是徐家將來的二媳婦,是要像妹子你這樣能幹的,還是老實巴交的好?”
那徐家長媳婦沉吟了好一會兒,淡去了矛盾的主幹,隻是笑答:“戰淳喜歡俏的!一臉木呆呆的傻不愣登,嫂嫂就算說破嘴唇,他也不會要的!”
“這個不難!”薛淺蕪往她臉前跳將了一步,神秘地道:“如果有那麽個標致又漂亮的妞兒,長得可謂無可挑剔、伶俐巧慧,實際是個不開黃的,沒有一點城府心機,也沒管事的能力和魄力……換種說法就是空有皮囊,天生缺幾根筋,純真近乎白癡,依妹子看,這種貨色配那戰淳,卻之如何?”
徐家長媳婦神色一動,笑著說道:“隻要她夠美麗,戰淳就會寵她愛她,她有多麽美麗,戰淳就寵她多幾分!”
“隻是……”徐家長媳婦旋即發愁道:“這種姑娘,去哪兒尋找呢?我倒想為戰淳做主,盡盡當嫂子的心意,卻哪有那麽容易遇的?”
薛淺蕪拍拍徐家長媳婦的手,體恤說道:“那戰淳弟,但凡領略到你的一份苦心,他就會感激你、敬重你、愛戴你的!”
“聽著嫂嫂說話,與尋常的媒婆不同,頗有文化,竟是十分入心的……”徐家長媳婦低聲道:“嫂嫂你是幹這行的,眼界開闊,見多識廣,不知可有合適人選?”
薛淺蕪笑得咧開著嘴,臉上的灰粉和土粉一起掉:“有倒是有!要說那閨女啊,白白淨淨,嬌花似的,跟戰淳弟般配得很!並且巧合的是,她像戰淳一樣,是個隻愛漂亮,喜歡風流俊公子的!家底又殷實得很,不帥的她還看不上!說到底了,就是你越帥,她越把你當塊兒寶!”
徐家長媳婦睜圓了眼,稀奇地道:“聽你說的,真是搭對得很!哪有這麽巧事,你不會誑我的吧?”
她又看了一眼東方碧仁:“這位哥兒,真有這事?”
東方碧仁裝扮的是一位憨實農夫,也不說話,立在那兒傻傻笑著,隻管點頭。也許就是這樣,卻博得了徐家長媳婦的青睞,所以她有七分相信起來,頓了片刻說道:“最好是個一般家境!若是太貧寒的,門不當戶不對!若是太富有的,有她娘家做著後盾,就算她是白癡無大腦的,我反而會落了下風!”
薛淺蕪清楚她的顧慮,半認真地笑道:“妹子說得有理,不過大可放踏實心!攀富附貴,誰都不會例外,要是她家不富足,徐老爺子一雙老練眼,會給小兒子娶個白癡媳婦嗎?隻有她的家境殷實,徐老爺子才會樂意,並且有所忌憚,將來不會出現休兒媳婦這碼子事!不然換一個厲害的,妹子豈不吃虧?”
徐家長媳婦聽著有理,卻仍憂道:“可是如果太富,就意味著有靠山,那閨女雖白癡,不意味著她的娘家人白癡……”
薛淺蕪笑道:“還有一點忘記說了,她家離清河鎮比較遠!估計在百裏外!山高娘家遠,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來回一趟不容易,誰能操那麽大的心?”
徐家長媳婦不吭聲了。是啊,還有什麽可顧慮的?因為是富家女,徐老爺子和戰淳弟,縱然看清她的傻氣,也不敢休。因為距清河鎮較遠,她娘家人伸手莫及,管不到徐家的日常事,所以不足為患。
“話說那個閨女,有財有貌,怎麽現在還沒嫁出?”徐家長媳婦隨意問道。
“挑挑揀揀嘛,可能所遇到的男子,都不夠俊!”薛淺蕪苦笑道:“為了尋覓一個俊的,讓我走了多少路啊,終於聽說,清河鎮徐員外家的兄弟倆,模樣可是百裏挑一,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後來又經得知,長兄已經娶了妹子這樣的大美人,我隻有抱著僥幸的心,看看戰淳弟了!”
徐家長媳婦聽媒婆誇自家的丈夫,很覺甜蜜。然後從衣兜裏掏出幾兩銀子,笑著塞給薛淺蕪,語氣卻很急切商量道:“可否抽個空子,帶我看看那位姑娘?”
薛淺蕪麵有難色,端量徐家長媳婦很久,才開了口:“你的身子尚在恢複調理之中,恐不宜遠行。再者說了,我不能帶你去見那姑娘,她一見我就跑,生怕我賣了她似的……”
徐家長媳婦不解了,忽然冷笑問道:“你從一開始時,就在替我著想!你又不欠我的,為何站在我的立場?給戰淳弟找個漂亮的傻媳婦,我就不信你沒目的!”
薛淺蕪暗自一驚,這徐家長媳婦不好蒙嘛!貪婪一笑,薛淺蕪道:“我是媒婆,賺的就是嘴皮子錢!其實給那閨女說個俊俏郎君在先,順藤摸到這裏,就變成了給戰淳弟說個媳婦!這說媳婦兒的事,確在其後!閨女她娘家人很急,許給我了很多銀子,我能不賣力嗎?再想想妹子你,是我打通徐家門的關鍵,再說這事對你也有好處,我就本末倒置起來!妹子聰明得緊,這點還需要我再解釋嗎?不過是媒婆的伎倆,淺顯得不值一提!”
薛淺蕪知道,這世上的人心,大都被利益熏蒙著。他們以己度人,認為別人也有利益目的。
替嫣智妹妹抱不平的事,無論如何說不得。但如果說自己無利可圖,誰又會相信呢?隻有故意用貪婪的愛錢心,裹藏住了那份俠義赤膽,展示給世俗看,他們才會相信她。這樣的她,與他們而言,是一條線上的,各有利益所需,各有利益所求,才能彼此配合。
東方碧仁默看著她,心裏湧起難言的滋味。他懂得她的俗,向來都懂。他偏愛她的俗,以及她俗的外表下,那些聰明善意的歪手段。
徐家長媳婦麵帶不屑,嗤嗤笑了:“如果那位閨女合我的意,事情能說得成,我這邊再賞你五十兩銀子!”
“謝謝,謝謝!”薛淺蕪嘻嘻道:“我就知道,隻要姑娘入得你眼,憑著你長嫂的身份,再加上你的蓮花舌,遠勝於我這做媒婆的,然後做通徐家所有人的思想工作,不在話下!”
徐家長媳婦假笑得讓人心慌:“嫂嫂不必擔心我產後的身子!我隻說去親戚家走一趟,這點自由還是有的!”
薛淺蕪做出放心不下的樣子,緊皺著眉,認真想了一會兒,憂慮著道:“你剛完產不久,還是別走得太遠了!不如這樣,我略使個詭計,就說帶那閨女到善緣寺占卜,測測能嫁個什麽郎君,以此把她騙來,妹子認為如何?”
徐家長媳婦很滿意道:“這樣更好!幾天後能見麵?在哪兒見?你會到現場嗎?”
薛淺蕪撓撓頭,沉思著道:“我騎上我的飛毛驢,大概三天就能把事辦妥!碧雲山下,涼亭眾多,其中有座‘白雲亭’,比較清靜隱蔽,第四天時,你就在那兒等!那閨女是見不得我的,我就不出麵了!”
徐家長媳婦扳著指頭算算:“上午還是下午?”
薛淺蕪想著黃昏人靜,於是說道:“傍晚見吧……你可以早些從家裏走,逢著人就說,來善緣寺還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