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蕪本想多問一些,繡姑卻緘默了。
“你是在這兒等他呢,還是回住處去?”繡姑止住剛才的話題,靜靜道了一句:“我不希望你對他說,你被陷進地下室了。”
“你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秘密,那我就替你守著了……”薛淺蕪笑著道:“雖然我在他的麵前特別誠實,他的一個眼神,就能讓我招認全部。”
“你後半句是何意?”繡姑變了臉色。
薛淺蕪認真道:“你放心吧,既然你囑托過我了,我說什麽也得記住。堅決建立起強大的心理後盾,抵禦癡情眼神。”
繡姑笑笑,把當鋪的門從外邊關了。那兩扇門,如果設置到裏麵來,還真礙事,估計屋內更擠狹了。朝外開著,倒省出了些空間。
“既是如此,你能保密,那麽我欠下你一個人情……”繡姑淡淡地道:“以後若是有事找我,我理應不推辭。”
人情?這算什麽人情?她從不想別人記她的情。她做到一些事,隻是為了本心輕快自如,並未想過要對方來償還。何況這事,是她和東方爺不厚道在先,他們想到的美食計,繡姑隻是在用策略破解而已。
繡姑若是惡毒,永遠囚她在黑暗裏,不把她放出來,那麽就不用擔心泄密了。或者繡姑把她弄死,然後獨自逃走,這事也罷休了。
想來想去,還真稱不上是人情。繡姑當這是份人情,並且很鄭重的說償還,那隻能說明繡姑耿然孤傲的外表下,長著顆有情心,所以才會念著人情,卻又承擔不了人情之重。
薛淺蕪看她把門落鎖,奇怪問道:“你去哪裏?你不住在這裏?”
繡姑答道:“難道你不好奇,我怎麽進的地下室,又怎麽出來的嗎?”
“一開始時確實奇怪,後來又想通了。”薛淺蕪當然道:“你啟動那塊地板,放個梯子下去,把梯子的頂端固定牢穩,然後爬上爬下不就行了?”
繡姑反問一句:“如果我在下麵的時候,鋪子裏進了賊,地下室的秘密不就大白了嗎?”
“是啊,還是你考慮得周全。”薛淺蕪愣問道:“莫非還有其他出口?”
繡姑搖頭道:“我知道的,隻這一處。據說還有一個出口,隻有那死去的鞋匠才知。”
薛淺蕪心驚道:“還有一個人知道!就是黑衣男子!”
“不錯,他不可能從我腳旁進入地下室!”繡姑望著遠方,靜緩地道:“其實我深夜裏,並不在這兒住
“那你孤身一人,往哪裏住?要不你可以考慮雇個保鏢,專門負責你的安全……”薛淺蕪道。
“人能信的,隻有自己。人是赤條條的個體,幹嘛要與他人扯上關係?”繡姑有些蒼涼:“如果這人死了,死的隻他一個,就不會有誅連了。”
“你知道嗎?誅連是這世上最恐怖的詞,不僅算進去了族人,有時甚至包括門人奴仆,曾與你共過事的人,都難逃過血洗。所以獨身一人,是最好的狀態了,要什麽家室摯友,要什麽保鏢近親?有福之時,他們或能湊個熱鬧,大難來時就算不想同擔,也是不能的了。”繡姑莫名說了這麽一段。
薛淺蕪聽得眼中酸悲。她一直都希望,身邊那些善良的人,能夠幸福快樂,簡單無掛。
她不想讓繡姑沉浸生命之悲。她想讓繡姑逃離悲。
所謂逃離,就是忘卻。所謂忘卻,就是不再提起,用其他有意義的事,填充於心,無暇去想悲傷。
“我送你回住處吧,今晚你好好睡!”薛淺蕪歡笑道:“話說‘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你不是欠我情嗎?從明天起,我就要你償還,無窮無止的償還,讓你的一輩子都用來償還我,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僅剩下了一陣空茫,幹笑得整張臉,澀澀發痛。
繡姑靜道:“看你表麵,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然而涉及一些私人話題,你倒理解得很,並不一味的去深入挖掘……”
“相處久了,自然就會慢慢清楚某個人的底細,那時比較容易接受一些。”薛淺蕪坦白道。
繡姑歎道:“可是,知道對方的底細時,未免晚了,甚至悔之不及。”
薛淺蕪正想接話,忽然看到一個黑影,往密林子裏去了。心中一凜,對繡姑說:“你住哪兒?明天我去看你。”
“我在前方偏僻的樹林子裏住,隨便吊上一根繩索,就能睡得安穩。”繡姑想著她還有事,就對她說:“你先回吧,省得與你那位夫君走岔了路。”
“睡在繩索上?你練過玉女心經不成?”薛淺蕪稀罕道。
繡姑笑道:“什麽玉女心經?長時間的繡花做鞋,已磨出了我的定力。如果不是遇見了你,我還不會露心跡呢。”
“那我也要學做鞋,我最是個沒定力的脾氣了!”薛淺蕪拉著她,一副攪纏的架勢:“我拜你做師傅吧?”
“你看我這鞋匠,窮困成了什麽樣子!年年穿針斷腸處,為他人做嫁衣裳!就這你也羨慕!”繡姑訝然笑道。
薛淺蕪撇嘴道:“那是因為你心地好,又把做鞋當成了樂趣,手工費收得太低!”
繡姑一臉無奈:“好了好了,都成你誇的了!你快些回去吧……”
“就這樣定了啊!”薛淺蕪說道:“我看著,你先走!”
繡姑聞言,轉身沒入了叢林之中。未過多久,薛淺蕪忽然聽得一聲女子的尖叫,從不遠處傳來。
不會是繡姑遇難了吧?再想起那個黑影,心裏暗自咯噔,也顧不得安全了,薛淺蕪“噌”的竄了過去。
來到一片沒膝深的灌木藤中,薛淺蕪定睛細瞧,看到一具疑似南宮峙禮的頎長軀體,在那些枝枝蔓蔓中躺著。薛淺蕪火從心生,“啪”的一巴掌,蓄滿了平生的勁兒,往他小肚腹上拍去。他的武功雖厲害,這兒卻是弱陷,他又沒有防備,一準得吃苦頭。
不把南宮峙禮拍個半死,繡姑在附近睡,她還真是放心不下。
南宮峙禮在那巴掌落下之前,伸出兩指,扣在薛淺蕪的脈門上,陰陰笑道:“見你一麵,我容易嗎?”
“不是見過了嗎?”薛淺蕪怒目道:“你出現在繡姑的地下室,是什麽意思嗎?”
南宮峙禮說道:“如果我說我以這種方式出現,隻是為了見你一麵,贏得與你近距離相處的機會,你相信嗎?”
“鬼才信你!光明正大走到我的身旁,與我近距離見不就行了!幹嘛費盡心思,鬼鬼祟祟,鑽盡了所有能鑽的空子?就算你識人心,這樣算計你不累嗎?”薛淺蕪氣呼呼道。
“如今不比往昔,單獨見你一麵不易……”南宮峙禮輕聲道:“我可不想與你那位東方情郎正麵交鋒,那樣你會作難的。”
“與我見麵,正正經經的,不代表就是與他衝突啊?”薛淺蕪還是覺得太詭譎。
“我是怕你在近距離,聞到我的氣息,心如小鹿亂撞,惹你東方情郎吃味……”南宮峙禮又滑起來。
“我看你啊,是因高手伴在我的身邊,稍微有個風吹草動,他都能感覺到,所以你才不敢跟蹤我吧!”薛淺蕪咯咯發笑道:“卻又對我情深難忘,於是使了環環相套的手段,一時來拆散了我和東方爺,得以與我單獨相見吧!”
“你倒不算笨嘛!”南宮峙禮盯著她道:“不過需要澄清的是,我不想正麵與他衝突,不是因為我怕他,而是時機未到……”
薛淺蕪的心,又開始慌得跳了。她轉過身,邊走邊道:“見也見了,你該去哪就去吧。東方爺這時候找不到我,不知急成啥樣子了,我得趕緊回去!”
南宮峙禮默默站著,化為暗夜裏的影魅。沒有再說什麽,亦沒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