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碧仁摸到那海帶似的滑涼頭發,心底就起疑了,這個女人會是誰呢?鬱妙姑娘是個尼姑,怎麽可能有如此柔順的長發?
再往死角探去,卻發現那並不是個真實人,隻有一尺來長,竟像一具木偶。東方碧仁撈起那隻帶著長發的人偶,揣在懷中。還得繼續尋著鬱妙姑娘的下落。
好歹也是一條人命,豈有不救的道理?
又過了些時,在罅隙的盡頭,觸到了一具軀體,東方碧仁直覺就是鬱妙。沒有辦法,隻能怪這鬱妙姑娘命背,栽到這樣隱蔽的角落,實在是太難找了。
這時第二根繩已經續入水底,東方碧仁不再有絲毫的遲疑,急把沒有一絲溫度的她,從腋窩處捆了,讓薛淺蕪等人拉她上去。
待到第三根繩落下,東方碧仁藏好人偶,向上一躍,破水騰空而出,途中隻是施展巧勁兒,輕輕拉了幾下繩子,借以平衡身子罷了。
薛淺蕪看到東方碧仁出現在井口,連繩子都沒綁縛,嚇了一跳,心都懸到了嗓子眼,慌忙伸手拉他。東方碧仁一手攀著井沿,一手作勢放在薛淺蕪的手裏,任她拉他上去。
其實他怎會把全部的重量讓給她拉?那樣估計連薛淺蕪都能一起墜進井裏。東方碧仁憑靠的是內力提氣,並沒讓薛淺蕪擔一分的重量。在他順利出來的時候,薛淺蕪還納罕著,東方爺怎麽輕得像根雞毛似的?
雖然這個比喻,很不靠譜。但事實上,真比雞毛還輕。一個大老爺們兒,這也太離奇了。
東方碧仁看她發愣,彈了一下她的腦袋,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薛淺蕪猛然醒悟,蹭到他身旁問:“看你渾身都濕透了,你沒喝著水吧?”剛問出口,薛淺蕪就覺得自己是個腦殘的二貨。那個鬱妙被水灌得都成圓鼓的了,爺他怎麽可能沒喝著水?
東方碧仁笑道:“放心,我會閉氣。”
薛淺蕪長舒一口氣,寬心許多。
“剛才救上來的兩人,怎麽樣了?”東方碧仁穩住了薛淺蕪,然後問道。
薛淺蕪道:“徐戰淳的問題不大,隻是短暫昏迷而已。那鬱妙姑娘就不知了,沒有一點氣息。”
“帶我看看他們……”東方碧仁立即說道。
薛淺蕪並著一群僧尼們,往那因果橋上的閣房走去。此時關涉人命,也顧不得很多寺規和避諱了。在那閣房,東西相對,各擺放了一張床。徐戰淳躺在東邊的床上,濕衣服已被換下,蓋著一層棉被,臉色恢複很多,呼吸也算均勻。西邊床上的鬱妙姑娘,臉色灰青泛白,雙目緊閉,嘴唇發紫,微微驚恐張著。雖換了幹衣服,仍是讓薛淺蕪感覺到了一種濕寒。
走上前去,輕輕掀開被褥,發現她的肚腹還是圓鼓鼓的,顯是裝滿了水,沒有處理。薛淺蕪對著一群小尼姑,忍不住發火道:“不是說過了嗎,雙手按著她的肚子,把水往外擠出,再給她做人工呼吸!怎麽現在還是這樣?!”
原來剛才,從井裏麵拉出鬱妙之後,薛淺蕪擔心東方碧仁,隻讓眾尼把她抬進了屋,匆匆簡單交待了幾句,並沒跟進去看。誰知小尼姑們竟如此的不中用!
麵對薛淺蕪的質問,沒人吱聲,很久才有誰低聲道:“沒見過這種事,我們都怕……不敢挨近,更不敢像姑娘說的那樣,跟她嘴對嘴傳氣兒……井底有妖,邪氣很大,怕會殃及到自身……”
“什麽邪氣?什麽井妖?”薛淺蕪詫異道:“佛門的神味兒這麽濃,還壓不住邪氣?”
“姑娘有所不知……”宇泰述道:“碧雲山有個古老的傳說,這口井裏有著一團陰寒不散的邪氣,隻要把自己痛恨的人,做成人偶扔進井底,這人就會受到詛咒。一年之內,必會降臨災難,輕則讓人痛苦,重則性命不保。後來崇靜師太與塚峒長老,為了不再讓人彼此詛咒,就把善緣寺建在了此地,並且加封這個井蓋,一是防止有人失足落入井內,二是用來鎮邪。隻在每月逢九的日子,如果井蓋與井沿的縫隙中,積汙需要打理,才能挪開井蓋,但是清理完畢,務必要迅速地蓋上。”
薛淺蕪來這時空之後,時間感就差得很,混一天當兩晌過著,稀裏糊塗。她並不知今日何日,大概也許可能逢九了吧。管它是什麽日子呢,知道各種存在就行。
薛淺蕪聽宇泰講話的時候,東方碧仁略遲疑了一下。把手伸進懷裏,想要取出那個木偶,卻隻停在了那裏,一時未動。
薛淺蕪看看鬱妙,胡亂擺擺手道:“管它什麽邪氣陰氣寒氣,我屬邪的,邪邪對抗,輸的未必是我!我不怯怕,我來給她做人工呼吸!再遲下去,命就絕得更徹底了!”說完這句,看向東方爺道:“她還有救活的希望沒?”
“照目前的情形,實在無治……”東方碧仁接著加了一句:“隻是不知,你能通過所謂的人工呼吸,創造出怎樣的奇跡!除非出現奇跡,不然無可挽救……”
薛淺蕪不再多說半句,雙手按著鬱妙的小腹,擠壓起來。一大口一大口的水,被咕咕地吐出來。眾人皺眉看著,隻覺得心與胃的距離好近,情不自禁難受得很。至於是心理的難受,還是生理的難受,恍然混在一起,沒分明了。
薛淺蕪估計排得差不多了,全然忘了鬱妙做的惡事,俯身上去,嘴對著嘴跟她進行起了呼吸對換。
觀者倒吸一口冷氣,這就是所謂的人工呼吸?兩個女人在一起,怎麽看著有些怪異!
過了十來分鍾的樣子,薛淺蕪停下來,看到大家都用一種很寒磣的眼神看她,惱怒發急地道:“看什麽看,我又不是斷袖,隻是迫不得已,實屬無奈!”
還是東方碧仁寬厚體諒,拍著她的手道:“你自然不是斷袖,斷袖是男人間的事情!”
“女女之間,叫做什麽來著?”薛淺蕪把眼一瞪,回憶了好久,氣呼呼道:“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和她是耽美,是百合了?!”
東方碧仁無奈搖頭,實誠說道:“不懂……”
薛淺蕪哼聲道:“就是女人版的斷袖!我看他們的神情,分明是這樣的意思!還是尼姑和尚呢,一點都不單純!”
如果其餘還沒聽懂,這次卻該懂了。東方碧仁直歎氣,她真能想,什麽都說得出。於是隻管笑看著她。
薛淺蕪屈服了,這麽多人麵前,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他的神眼那樣含情,多消化不了啊。待了片刻,薛淺蕪遮一下臉,企圖轉移他的心思,於是說道:“小尼姑的情況,已經定型了。你看看她,怎麽樣了。”
東方碧仁抓起那鬱妙的脈搏,靜靜地不言語,細診細聽了半天,眉頭忽展忽皺,最後露出一絲驚訝:“果然有了起色,剛開始時半點跡象全無,現在她的脈搏,偶爾會微微地跳動一下!”
薛淺蕪仰臉道:“真的那麽效驗?我太棒了!看來百合也是好的!”
“別說這些讓人不懂的了……”東方碧仁取出一根銀針,遞給薛淺蕪,然後指著幾個穴位,讓她依次紮下。
薛淺蕪從沒摸過針灸這玩意兒,手指抖著,生怕紮偏紮歪紮出人命來了。東方碧仁笑道:“你不舍得紮,那讓我紮?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了。”
經此提醒,薛淺蕪對鬱妙的那股捉弄之心又起,我紮她到深些,不信還能出人命嗎?人家對女子用刑的,渾身上下紮了千萬個針孔,都能逃過死劫,不信鬱妙就那麽背?這樣想著,在東方碧仁指尖所向的點上,閉眼狠狠紮了下去。
數十針紮下來,東方碧仁居然點頭讚道:“力度很到位!我原想著你下不了手呢!就要這樣的勁兒,才能起到效果!”
薛淺蕪差點暈了,歪打正著,本是泄憤,不想卻救了人。或許她的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此尼姑能活下來的吧。
過了半刻,東方碧仁再次為鬱妙診脈,薛淺蕪問:“情況好些了嗎?她能活嗎?”
東方碧仁牽強點頭:“有三分活的可能性,隻是她的……”
看東方碧仁停頓住,薛淺蕪道:“說呀,她會怎樣?”
“隻怕她的內部器官因為寒氣侵蝕,受損嚴重,會出現種種健康問題,甚至不孕不育……”東方碧仁皺眉說道:“還有她的智力,估計隻能停留在七八歲的水準……”
薛淺蕪把東方碧仁的話,反複咀嚼了好幾遍,方才有些能接受了,艱難開口說道:“她在善緣寺裏,又不婚嫁,不孕不育也不算多打緊的事兒……至於智力,如果停留在幾歲的孩童時代,反倒會快樂些,沒那麽多的勾心鬥角……”
雖是這樣說著,薛淺蕪的心裏仍很難受。一個正值妙齡的姑娘,智商卻要倒退回到小姑娘時,永遠定格,不再成熟,容顏卻隨著光陰老去。這種結局,原來的鬱妙姑娘若還存在,不知是否希望看到?想著想著,眼角有些泛紅。
宇泰作為鬱妙的師兄,素來不太中意鬱妙的做法,然畢竟是有感情的,聽得東方碧仁的話,一時竟也怔了,眼裏難言的悲傷更濃。
氣氛凝重僵沉起來。東方碧仁還有疑團未解,當著眾僧尼的麵,從懷裏掏出那個木偶。在井裏時,他看不清;出來之後,一直揣在懷裏,又沒得空看。這會兒大白於天下,所有人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這架人偶,竟是比著嫣智姑娘的模樣做的!
眉眼神態的刻畫,細膩精巧,顯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人偶的胸膛前,用黑線繡著一排蠅頭小字,其上咒著:“井兮有妖,毒誓必靈;今詛此人,失貞喪命。”
最讓人百思不解的是,人偶頭上的發,竟是真實的青絲。是誰對嫣智姑娘有著深仇大恨,下此惡毒之咒?再者善緣寺全是光頭,從哪兒弄來的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