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蕪聽得鬱妙的問話,暗暗歎絕,她這一招夠狠,讓所有的人都始料不及。
徐戰淳做出了對不起嫣智姑娘的事,本身又是用情至深的浪子,肯定巴不得心愛的女子還俗,與他穩度餘生。再者,徐戰淳在旁也目睹了,宇泰對嫣智師妹的一片癡心。假如北辰嫣智,有朝一日重返空門,與這師兄定是一番糾扯不清的餘孽,彼時誰家傷心誰家歡喜,可就難說得很。徐戰淳但凡有點私心,有點魄力,有點橫刀奪愛的決心,就會不顧一切,背叛大部分人的期望,站到鬱妙的立場去。
這不是對鬱妙的苟同,而是被抓住了最薄弱處,徐戰淳之於鬱妙,利益是一致的。
鬱妙把那嫣智姑娘排擠出善緣寺,就意味著能與宇泰相守此生。縱使不得相偎相依,也能近距離的相望。宇泰無法挨近嫣智姑娘,就意味著徐戰淳,占了絕對的優勢和先機。
徐戰淳在眾人的瞪視中,很久都沒說話。
此時的他,並不是往昔那位翩翩瀟灑的徐家二少爺。背負著荊條上山,雙膝在地跪走了那麽遠,衣衫痕跡斑斑,有血有土亦有塵垢,沾染成片。鬱妙唯一能識別的,是徐少的臉龐和身形。
摒棄了那般的輕狂與浮妄,一身風塵髒衣的徐戰淳,讓鬱妙覺得遙遠而陌生。
或許他倆,本來就不熟悉。一麵之緣,一次調戲,一場交易,彼此能有什麽了解?但在前些日子,鬱妙還有把握牽製住徐戰淳,眼前卻不同了。這種陌生,是刺骨的,強有力的。這樣的徐戰淳,使鬱妙感到未可知的可怕。她寧可他,恢複那個風流嘻哈的隨性兒。
徐戰淳沉默了很久,以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鬱妙,嘲笑的作弄的悲憫的不屑的。
鬱妙後退一步,看到自己四圍空蕩蕩的,沒有同伴沒有隨眾,隻有一些觀望的師兄師妹們。如同被離群的孤雁,瞬間沒了歸屬感。
真正被逐出寺門的是誰,是嫣智師妹嗎,卻也未必。最起碼可以這麽說,出走的人還被惦念著,留下的人卻被排斥著。
鬱妙悲自內來,荒涼叢生,笑著說了一句:“這位兄弟看著神秀堂堂,是個敢說公道話的人,怎麽不發一個字兒?莫非你與善緣寺,有什麽瓜葛嗎?要不公布出來,讓在場的都聽聽?如果是淵源甚深的親戚,大夥兒也好一並認了!”
鬱妙的話,如一根針,刺在知情人的心頭。隻是彼此心照不宣,沒有出麵對質罷了。
鬱妙的話藏著威脅,如果被逼急了,她說不定會把徐戰淳幹的事情抖出,引起軒然大波。不僅激化了兩個男子之間的矛盾,而且封了嫣智姑娘的退路。所有真相浮出水麵,寺規沒更改前,嫣智姑娘不僅無法登上掌門之位,更對愛情沒了選擇。
且不說她是否愛宇泰,但她斷斷不會選擇他了。悠悠眾口,難以為禁,在背地裏你一言我一語,該是多麽大的重擔!究其一生,無法擺脫。
隻有嫁了徐戰淳,也算從一而終。堵住流言蜚語,方洗卻了貞潔名節。若不其然,就算終生不嫁,也會為人所指,為眾僧尼們提供茶餘飯後的談資,說善緣寺有個非處子的掌門。
徐戰淳也在做著思想鬥爭,他是該自私一點,圓了鬱妙的掌門人心願,永遠不讓嫣智姑娘回來?還是應該站到大局方向考慮,給嫣智姑娘足夠的回轉餘地?
可是事到如今,似乎由不得他了。鬱妙被逼急了,會不會把一切抖出來?
他徐戰淳毀了善緣寺聖女掌門的清白,罪不可赦,理應受到千夫所指,眾僧群毆,眾尼唾罵,可是嫣智姑娘呢,要承擔事實明朗後的一切嗎?
不行,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傷害。
薛淺蕪在發急,東方碧仁也在苦想辦法,因為徐戰淳說與不說,結果都是相當被動。鬱妙等得不耐煩了,故作輕鬆笑道:“這位兄弟不願當公證人,是吧?那就由我來說,如何?”
徐戰淳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鬱妙跟前,字字沉緩說道:“師太長老屍骨未寒,等他們下葬之後,守喪期滿,再談此事好嗎?”
鬱妙頓了一下,隨即快速說道:“立掌門乃大事,若不解決,誰有資格火化師太長老的軀身?凡事要牽著牛鼻子,分清主次才是!”
宇泰也前來勸鬱妙:“讓我來送師太長老,算是有資格吧?”
鬱妙答道:“你送長老,名正言順,因為你是他的得意弟子,但你怎能送師太呢?師太隻能由接任掌門人來送,務必要把西院掌門的事確定下來!”
宇泰無言以對。站到了一旁,神色沉悶不再作聲。他對女人縱使不滿,卻也無招,打不得罵不得,也不忍做得太狠絕。太狠絕的,那不符合他的性子。
鬱妙咳了一聲,清清嗓子:“既然大家都拿不定,那我就直說了……”
薛淺蕪正要阻止,徐戰淳先一步,做出請的姿勢,對鬱妙道:“我有幾句私話,想要獨自對姑娘說,能否借一會兒時間?”
鬱妙心裏不很踏實,掩飾住慌亂道:“貧尼沒空與你絮叨,你既不願幫忙,我還得為此事作結呢!”
徐戰淳看她不肯讓步,眼神漸漸染上一抹陰沉,再問一句:“當真不肯借我片刻?”
鬱妙懼意暗生,就更不敢和他一起去了,嘴硬著道:“堅決不借!沒有空暇陪你說些廢話!”
徐戰淳愛惜嫣智姑娘的名譽,情急之下,看到前方的不遠處,有一口井。什麽也沒再說,雙臂帶著憤怒甩出,一把攬著鬱妙,竟不管井裏麵是否有水,水深水淺,兩人跌撞撕扯之下,一同撲入井中。
也許徐戰淳早有此念,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隻聽到那鬱妙,拖長了尖利恐怖的叫聲,往井底做起了自由落體運動。良久之後,傳來一聲悶響。
眾人俱都傻了,立在那兒無法反應過來。東方碧仁相較好些,怔了幾秒鍾,拉著薛淺蕪,便往那井的邊緣跑去。
薛淺蕪亦醒了過來,伸頭一看,姑奶奶啊,這還得了,漆黑不見底,這到底有多深?
於是喊宇泰道:“東院繼掌門位的小和尚,這井是枯的還是濕的?”
宇泰聽薛淺蕪的話,覺得別扭,卻也能夠理解,麵部變色答道:“好多年沒用過了,乃是一口廢棄的井。平時都是加著蓋的,上午打掃庭院,看到蓋子與井邊緣之間,積了很多落葉雜物,就把蓋子掀開打理,哪想得知師太長老的噩耗,一時竟忘記蓋上了!此井荒置的年月久了,不知裏麵是否有水!”
薛淺蕪一聽,心下更急,倘若是深水井,等到一桶一桶把水弄幹之後,人還不洗白了?東方碧仁握住她的手道:“待我下去看看。”
薛淺蕪好生忐忑,說什麽也不鬆開他。不是她往壞處想,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不是又搭一條命嗎?況且這人的命,於己那麽重要。
這不是薛淺蕪太自私,而是太擔心,她想讓他帶她一起下去。
東方碧仁領會其意,卻不可能同意她去涉險,嚴肅說道:“你隻會給我幫倒忙!還是乖乖呆在這裏,我稍後就上來!”
薛淺蕪仍舊放不下,忽然想起什麽,對宇泰道:“快去取三根繩子來,送他下去探視情形!如果能救得人,就把他們都拉上來!”
等到宇泰取來繩子,東方碧仁往腰間一纏,縋著就下了去。薛淺蕪和善緣寺的僧人們,同心協力,謹慎地拉緊了繩子,一點一點往井裏送。
大概送到十幾米深,東方碧仁眼前,黑得伸手不辨五指,腳竟挨著了水。東方碧仁暗驚,井裏是有水的!卻不知有多深,那對男女,又落到哪兒去了?
上邊的繩續得太慢,東方碧仁艱難地彎下身,懸浮在井水中,雙手四處摸著是否有人。一無所得。
直到井水沒到東方碧仁的脖頸,他的雙腳才踏著了底,繩子徐徐下放,已經足夠長了,東方碧仁潛入水中,遊著碰觸起來。若在光線充足的地方,東方碧仁大可睜著雙眼,在水裏麵視物。然在半絲光線射不進來的井底,張著眼也如同瞎子,隻能憑借觸感。
井水百年未見陽光,冰涼刺骨,換做是普通人,毫無反抗能力就被凍僵麻木了去。東方碧仁內力深厚,尚能撐著,又尋了好一會兒,才摸到了一隻人手。
東方碧仁直覺那是男人的手,因為指節比較粗大。費了些勁,用繩子摸索著把他係緊了,臉朝上高喊道:“快些把他拉上去!”
徐戰淳的問題,應該不大,但那鬱妙可就麻煩了些。過了這麽長的時間,還未尋到,且不說女人肺活量小,溺水閉氣的能力差,但就這陰寒的水,就足以給她帶來種種後患。當然還有前提,假若那個鬱妙姑娘還能活著的話。
東方碧仁找遍井底,仍舊無果。正自疑惑,一腳踏入了更深的窪陷處。
東方碧仁意識到,還有一處死角,鬱妙尼姑八成是卡在了裏麵。順著摸去,卻是一處狹長罅隙,指尖碰觸到的地方,似是女人的長頭發,滑滑的,海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