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蕪的怨懟與怒氣,在麵對南宮峙禮的時候,很輕易地被挑起了。縱使知道,失去理智必然壞事,可也由不得心。“你想鬧哪出兒?”她臉色難看道。
南宮峙禮抿唇不答,邪魅而淡然地笑,永恒是不變的高深莫測,那種似暖還寒的怪異感覺,讓人頭皮發麻。
彼此瞪視,再次陷入僵持。
繡姑在旁睜眼看著兩人,不知該怎樣做勸解。時間在滴漏中流逝,整個怡園雖然珠玉璀璨如同白晝,夜漸深重的疲乏之氣,仍自襲了上來。躊躇良久,繡姑輕輕拉了一下怒目而視的薛淺蕪,暗示此地不宜久留,還是速速回府宅的好。
薛淺蕪經此提醒,神智恢複大半,被憤慨蒙蔽的心眼兒,陡然開了一竅。卻也料定南宮峙禮此番出現,肯定有所圖謀,目的未達之時,不可能放她們走。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與他苦耗也是消磨生命的一種方式。若比固執任性,薛淺蕪斷不會認輸的。
繡姑似是察覺了薛淺蕪的想法,眼裏閃過一絲焦慮責備,低聲囑咐一句:“回去得晚,東方爺要擔憂的……”
繡姑說話本就帶著幾分恬淡靜弱之氣,這句更是壓低了音量。然而聽在薛淺蕪和南宮峙禮耳中,轟若滾雷碾過。
薛淺蕪癡癡地想,雖是與爺賭氣而來,想要散一番心,可是溜達過了,仍是要回去的。東方碧仁那一身的月白長衣,溫潤深情的眼眸,如同無言卻永遠亮著的燈籠,捱過風雨,挺過雪霜,不會熄滅。不熾烈,足以暖她心;不起伏,足以牽她意。
南宮峙禮於她而言,則充滿了不靠譜的危險氣息,一日之間能讓人在天堂地獄、酷暑嚴冬之間,坐山車那般丟魂驚心的轉。這種感覺,令薛淺蕪有些後怕和排斥。
大約,是女子皆如此。哪怕多麽特立獨行,哪怕時常喜歡冒險,卻固執地追求一種自以為是的平靜與安穩,在年華隕落裏細數花開幾度,碧水長流。
所以,薛淺蕪聽到“東方爺”這三個字時,是依戀而歸順的。
南宮峙禮的心情,明晦難辨,不露於形色。就連那瞬間的微頓,亦是片刻而逝,歸成波瀾不驚。薛淺蕪有些不自在,略略緩和了語氣道:“我要走了……還須得麻煩你,給我打個掩護……”
“聽說怡園想要繼續擴大規模,租些男倌,來秘密地招攬女主顧。這件事聽起來驚人,其實並行不悖,有需求才有市場,難道不是麽?”南宮峙禮的眼眸中,狹長調侃的邪光閃爍,笑道:“你這裝扮看起來,蠻清俊的嘛,比女子身都有味兒……”
薛淺蕪忖思著他話裏的意思,唬了一跳,古代也能這樣開放?
據她薛淺蕪來這世上之後的目測,孤竹王朝雖稱得上開明,卻是典型的封建國度,男尊女卑曆來是然。現在居然興起發展男倌生意的念頭,這怡園領導者的腦袋被蟲蛀了不成?是覺得好玩兒,還是有錢沒處砸了?靠男人做生意,不把整座怡園賠個血本無歸才怪!
薛淺蕪並沒說出心中所想,直視他道:“怡園招攬男倌,與你有什麽幹係?與我又有什麽幹係?你說這些幹嘛?”
南宮峙禮的俊臉,漾起幾抹譏誚與蔑視,哂笑著道:“跟著那樣睿智城府的神仙哥哥,你仍是沒半分長進!我的意思已夠明白的了,不就是想把你賣到這兒,當男倌嗎?你竟然聽不出?”
薛淺蕪一愣,終於反應出了他的話中意思。
千思萬想,料定他不是省油的燈,卻沒能預到他的這種惡劣念頭。他是動真的嗎,還是有意耍她?
繡姑麵色發白,強自鎮定,幾次暗自拽著薛淺蕪的衣角,怕她意氣用事。薛淺蕪繃緊了臉,一把抓起繡姑手腕,氣勢恢弘地道:“走……”
繡姑陳落圓緊跑兩三步,跟上了薛淺蕪,紊亂不均地喘息道:“咱們這樣不好走吧?你得與他商量好啊……”
“與他墨跡,與他妥協,難如登天!他就是塊冥頑不化的臭石頭!求他,不如我獨自走……”薛淺蕪大跨步地邁著,瘦弱的身影帶著幾分歪歪斜斜的趔趄。
原路返回。薛淺蕪打開院門,那些丫鬟們看了她和繡姑一眼,以為她倆被霸王趕出來了,眼神中有好笑還有同情。薛淺蕪二人顧不得理會太多,穿過走廊,快到書生掌櫃的那間房時,驀地頓住了腳步。
書生掌櫃在前,南宮峙禮在後,看來今日想出此門,還真需要費些周折。
薛淺蕪回頭看,南宮峙禮並沒跟來。仍在他們分開時的地方,好端端笑站著,淡然輕嘲,貓戲鼠的捉弄。
那一瞬間,薛淺蕪產生了種強烈的念頭。若是一個人的生命中,真存在著那麽一個人,你不希望他過得好,不希望看到他的笑容,那麽南宮峙禮就是這個惟一。毫無疑問,當之無愧。
薛淺蕪忖思了一會兒,低聲對繡姑道:“你先在這兒站著,等我回來之後,你要緊跟著我,配合好我……”
在繡姑訝然的目光中,薛淺蕪賊兮兮地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返身跑回,利落地合上了那兩扇院門,同時大鎖落下,對驚惶疑惑的小丫鬟道:“忘了交待,剛才那位黑衣公子不希望被打攪了好事兒,正在與顏傾茹花魁情深意濃著呢!他讓我傳話給你們,若想以後混得安穩,最好不要過去提醒……一個時辰之後,此鎖才能打開……”
說罷,又咳了兩聲清嗓子,怪腔怪調兒自問自答道:“你們怡園不會有時間上的限製吧?隻管放心好了,那位公子有的是錢,不會短缺你們的了。”
丫鬟們麵麵相覷,誰都不好意思提出異議,半帶羞窘地掩嘴吃吃笑著,放她去了。
薛淺蕪快步趕上繡姑,腳下一崴,徑往她的肩膀上歪去,輕道一句:“快攙緊我!”
繡姑一愣,隨即會意。薛淺蕪半個身子斜掛著,一瘸一拐到了書生掌櫃的桌前。看著一臉菜色的薛淺蕪,書生掌櫃竟忘了剛才她賴賬的事兒,瞪著眼珠子道:“這是怎麽……”
薛淺蕪氣苦地嘰歪道:“你倒好意思問……既然是我先來的,你為何還要讓別的客官打攪我的興致?這一打攪不要緊,我被打成了半個殘廢!”
書生掌櫃聞言,登時想起了那碼子帳,幸災樂禍地道:“讓你還欠嫖資不?你是欠揍!”
薛淺蕪皺著眉悔涕道:“再不敢了……如今回去,估計還要被老爺夫人責打!能保得半條命就是萬幸了……”
書生掌櫃揮起那根金屬軟質教鞭,落井下石地道:“趕快去吧,別死到這兒給我添晦氣!”
繡姑半拖拉著薛淺蕪,慌忙而去。直到出了“萬花叢深”的地盤,繡姑才敢連拍著胸口道:“真像過了一遭鬼門關!”
薛淺蕪沒答話,額上已有細汗滲出。原來後知後覺,也會後怕的吧。
繡姑懸著一顆心道:“那個黑衣男子會武,你鎖上了院門,就自信能擋住他麽?”
薛淺蕪恢複了正常走路姿勢,疲憊笑道:“所以我才趕得急嘛!就算他能插翅飛,也隻能從牆頭上躍出去,但那已不是左道對應的院落了!等他尋出來時,咱們若幸的話,已脫離了萬花叢深;如若不幸,正好被他撞見堵進怡園,那也就無奈了。”
繡姑歡喜笑道:“咱便是有幸了!”
薛淺蕪和她一擊掌,正要歡呼,忽聽不遠處傳來一句陰鷙的邪笑聲:“卻也未必見得是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