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碧仁從來沒有任何時刻,如現在這般狼狽過。他的身子站得僵直,好比擎在天地間的石柱。然而隻要稍微細致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他的每個毛孔似乎都在顫著,在火與壓製火的較量中,很矛盾很糾結很難熬,如被焚燒臨潰亂前的掙紮。
他第一次感覺到,他的意誌薄弱至斯。他的指節握緊了,然後鬆開了,再握緊,再鬆開……薛淺蕪擺明了逗弄他的意味,眸中含睇帶笑,看著他泛紅發窘的俊臉。她仍自款款搖曳著身姿,偶爾站定,一個天鵝湖芭蕾舞的經典獨步兒,盈盈地旋轉著。
說實在話,東方碧仁對於主動賣風情的女人,不感任何興趣,否則每天出入各種場合,麵臨著各色各式的誘惑,他的清正英名也不是那麽容易得來的。可惜這次,勾引他的是丐兒。從一認識,就在人前調戲他人後捉弄他的丐兒。
他們是諧調又互補的。他越被迫,他越失控,她反而越主動。
薛淺蕪幹脆不走長路線了,就在他的身邊兩三尺範圍內,反複來回蹭著。鞋跟敲擊地麵的清脆音,像是打在東方碧仁心上,隨著那明快的節奏,他心撲通撲通跳著,血液也一次次的湧往頭頂,推動著無名的火。
紅塵天堂,一念之差,忽升忽墜,無止無歇。薛淺蕪與他碰觸得更頻繁了,東方碧仁眼前,滿是她如火般跳動著的生動身影,嗓音沙啞歎息一聲,緊緊閉上了眼睛。
非禮勿視,這算是嗎?倒不如說,眼不見為淨,無色不起意。
薛淺蕪看他壓抑得痛苦的樣子,有些惡作劇的,貼近他的胸膛,哈著氣道:“你還讓我在其他男人麵前穿高跟鞋嗎?”
東方碧仁溫潤雙目猛地睜開,短短七個字,蘊藏著深沉的霸道:“隻許在我麵前穿!”
薛淺蕪嘴一扁,很委屈地道:“你又不看,我幹嘛要穿給你看?”
“誰說我沒看了?”東方碧仁恨不得狠狠抱她在懷,再也不讓她動。
薛淺蕪繼續著攻勢:“閉著眼,也叫看嗎?眼見的是色,難道東方爺隻用心,就能看到色嗎?”
東方碧仁再也無忍,一把拉她入懷,緊緊壓著。
瞬間陷入東方爺美好的氣息中,寬廣似海洋,有水汽的濕潤,深邃如森林,有草木的清香,溫雅若輕風,有翠竹的虛和,淵博像空穀,有幽蘭的離俗。薛淺蕪把臉埋於其中,貪婪地嗅著,像個沉戀歸巢的鳥兒。
過了好久,薛淺蕪從迷思中找到了三分自我時,發現他們濕濕的衣服貼在一起,經過相互摩挲,皺巴巴的。又濕又薄的衣料,因透水而透明,隔在兩人之間,恍若無物。東方爺的胸腔起伏,心髒砰砰的響,最讓薛淺蕪麵紅心跳的是,他的身軀好像發生了某種變化。情況很不妙,後果很嚴重。薛淺蕪想躲,但能躲到哪裏去?
東方碧仁察覺到她的心思,嗓音低啞命令她道:“別動!”
薛淺蕪被嚇著了,像他一樣僵著,半分也不敢動。兩人就那樣濕貼著,心跳著,淩亂著,潮湧著,卻又安靜相峙著。
一直抱到天色全亮,暗衛焦急尋至寢房,敲起門的時候,他們這才如夢初醒,仿佛被烙鐵燙了手一般,慌忙丟開彼此,整理自己的衣服。
最無語的是,他們衣服的背麵已經幹了,但是互相摟抱接觸的那地方,大麵積是濕的,尤其胸際和腰際的那兩圈兒,明顯得有些搞笑。
這就難堪了,衣服穿在身上,怕的不是全濕,不是半幹,也不是水淋淋,而是幹濕不均,一塊幹一塊濕的,有了對比就搶眼了。
東方碧仁倒沒什麽,府裏備有換洗的衣服。薛淺蕪就慘了,她的衣物除了當天穿的,沒一件在府裏,全被她搬置在了淺塢宮。
東方碧仁去了另一間房,換好衣服,過來跟她道別時說:“你就且暫在這兒呆著吧,衣服幹了再出去溜,省得給我丟臉!還有你的衣服,別都放在鞋莊!這兒是你的家,經常住的地方,有衣服的地方才是家!”
薛淺蕪想起昨晚他們度過的光景,癡癡傻傻地看著他。東方碧仁意會了這白癡眼神中的內容,當時覺得喉嚨一緊,又幹燥了起來,趕緊咳了一聲,踮起腳步就往門外匆匆去了,生怕再慢一刻,就出亂子。
門外暗衛看到東方爺的身影,道了一句:“小的快等得急死了!”
“爺您不是昨天才換的衣服嗎?”盯著主子剛換過的衣服,暗衛眼中閃過一抹濃重色彩,像在猜測什麽似的。寢房雖然有好幾個隔間,但看爺的情況,似是發生了某種好而不好的事。
卻不敢問,準備護送著東方爺而去。東方碧仁吩咐他道:“你守在這兒吧,她還在屋裏呢!”說完舉步,徑直出了府門。
暗衛神色更加篤定,這貌似好像……絕對有情況發生過。
薛淺蕪嫌衣服幹得慢,索性脫了下來,在東方爺的衣櫃裏,找了一件他的穿上。自己兩手撐著衣服,像個晾衣架子似的,杵在那兒等待衣服晾幹。後來等得心急,就打開了房門,站到門外通風地兒晾了起來。
暗衛看到她時,呆怔了很久。東方爺換了衣服,這個女子洗了衣服……並且身上穿著東方爺的衣服。怎麽想怎麽不對勁兒。
薛淺蕪總覺得有人在盯自己,那種被窺視的感覺。聽說東方府有暗衛,但除了爺在的時候,他們偶爾出來打個忙雜,其餘時候從來沒有感知到過他們的存在。今天卻不知為何,竟覺得被窺視了。
薛淺蕪吼一句:“什麽人!有本事滾出來!”
暗衛唬了一跳,竟被她發覺了?這下壓力可大了去!本來就是憑隱蔽吃飯的,卻被一個不會武的毛丫頭感知出了存在!暗衛一時有些欽佩,對東方爺所相中的女人,產生了莫名的折服之感。
猶豫了一會兒,出來對著薛淺蕪參拜道:“嫂子!”
薛淺蕪愣住了,這是在叫她嗎?怎麽成嫂子了?看他的年齡,她做妹妹還差不多!不禁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帶著三分薄怒道:“你是哪位?你在叫誰?”
暗衛一臉實誠地道:“我是秦延,在叫嫂嫂你啊!東方爺雖沒我大,但我素來敬他為哥,哥哥的女人,自然是我的嫂子了!”
薛淺蕪臉一紅,嗔道:“私下叫就罷了!我還沒嫁到府上呢!”
“懂得懂得……”秦延一副了然樣子,卻道:“那些都是人前的規矩!嫂嫂已經是東方爺的人了,還在乎那些名分嗎?”
薛淺蕪血往喉間湧,這話怎麽說得,就跟繡姑姐姐誤會自己的那話一個樣兒!
想起繡姑,薛淺蕪忽然想起,自己穿的是高跟鞋!昨晚向東方爺承諾過的,不在別的男人麵前穿高跟兒!
幸好東方爺的衣衫套在她的小身板上,足夠大足夠長,蓋著了腳麵,不然就違諾了。於是趕緊折身回屋,換過衣服,穿上那雙有些濕的繡鞋,又往坎平鞋莊去了。
令薛淺蕪沒預料到的是,今天生意似乎好上很多,可用門庭若市形容。來訂鞋的,多是妙齡女子,有丫鬟模樣的,還有丫鬟陪著女主子的。各色各樣的女子中,寥寥幾位訂鞋的男士,倒顯得以稀為貴了。
薛淺蕪好不容易擠了進去,逮個空子問蓉兒道:“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京城要逢著什麽節了?”
蓉兒答道:“再有十來天,就是六月六了。”
薛淺蕪挖空腦袋,也沒想出六月六有何特殊之處。除了六六皆順,聽著是個不錯的日子,別的就想不出了。
卻不方便直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萬一這是孤竹王朝的傳統日,自己再問就顯得傻二了。蓉兒看她不語,接著道:“姐姐是不是太忙,把這個重要日子都忘了?”
薛淺蕪道:“我是孤兒,從小就沒親人,幾乎沒有節日概念,倒是聽過幾句地方俗諺,比如‘六月六,貓兒狗兒同洗浴’,此時已過仲夏,為了防止家畜生虱,常把貓、狗驅往河中洗澡。貓、狗在這一天嬉水,與眾小兒同樂,因此也稱為貓、狗的生日……”
蓉兒聽了,急忙捂著她的嘴道:“休得亂說話!仔細被人聽去!”
薛淺蕪錯愕不解地瞧著她。蓉兒低聲對她道:“六月六,是素蔻公主的生日!你怎麽與貓狗等同了起來?”
薛淺蕪驚詫道:“不會吧?我沒亂說!是她出生得不合時,卻怎麽怨我了?我說的是習俗!”
“這是什麽習俗?”蓉兒說道:“就算一些地方確乎有這習俗,但你也不能說啊。素蔻公主作為皇室唯一的公主,備受皇太後、皇上等人寵愛,她的驕橫性格,多多少少是被慣出來的!每年她的生日,極為隆重,要請三品以上官員的未婚嫁子女,同來慶祝,熱鬧非凡,所以這在京城,是件不小的事兒!現在來訂鞋的,多是官宦子女,為赴公主慶生宴的,萬一被誰聽去,你可是要得罪很多人的!”
薛淺蕪這才懂了,但還是有疑問:“就算所有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女加起來,也不至於這麽多訂鞋的啊!你看今日來的,有好幾百人了!”
蓉兒說道:“六月六,不僅是公主的生日,還是請姑姑的日子!”
“請姑姑?”薛淺蕪好奇道:“姑姑有什麽好請的?”
蓉兒解釋道:“你沒聽過麽,‘六月六,請姑姑’,每逢此日,各家各戶都要請回出嫁的老少姑娘們,好好招待一番再送回去!所以六月六快來臨的時候,京城裏訂鞋買衣的人就比較多,不僅今天,以後這些天,都有忙的了!”
薛淺蕪一邊暗記著這習俗,一邊笑道:“反正忙得又不是我!我就看著繡姑姐姐沒日沒夜操勞,熬出一雙熊貓眼兒!就算她是義父‘千影手’的真傳,青出於藍勝於藍,一刻不留忙碌,也斷斷吃不消的!”
蓉兒聽得不樂意了,幫襯著繡姑道:“就數你最笨了!連我這個來得晚的,現在都學會了納鞋底兒!繡姑姐姐收的那些學徒兒,從這一批訂貨,要開始上崗了,隻是鞋子做成之後,要經繡姑姐姐檢驗罷了!”
薛淺蕪麵皮有些臊,話題一轉說道:“誰讓義父他老人家疼我!當年他收了倆閨女,因為我比較小,性格又特討喜,所以義父舍不得我幹活!本是偏向我的好心腸,卻讓繡姑姐姐把絕活兒全學了去,我後來有心趕,卻再也趕不上了,索性自暴自棄起來,成了你現在見到的四體不勤模樣!”
蓉兒聽了,蹙眉問道:“老義父他,真有著曠世無雙的做鞋手藝嗎?”
薛淺蕪一怔,她怎質疑這個來了?急忙肯定點頭道:“自然有著神仙般的手藝!隻是他久年不拿針線了,現在跟個門外漢差不多!他把一套理論,全形成了口訣,教給了繡姑姐姐和我,我性貪玩,不愛鑽研內中繁複,所以什麽也沒學會!”
想起六月六日,對於京城的很多人來說,有著雙重意義,薛淺蕪的眼睛就亮起了,心有觸動問道:“蓉兒,公主的生辰宴,你應該參加過吧?”
蓉兒點點頭:“見過那種場合。”
“通常去的都是些什麽人?”薛淺蕪道:“東方爺去過嗎?”
蓉兒笑道:“姐姐問得傻氣!作為宰相家的獨苗子,他少不得要去的!他是重頭戲,若不去,還有什麽意思?不僅東方爺,京城裏的公子哥兒、名媛貴婦們都會來湊熱鬧,一是混個臉熟,二是顯示自己的體麵身份,三是官家子女齊聚,如果有彼此中意的,還能成就一樁門當戶對的好姻緣!”
薛淺蕪心念閃著,問道:“生辰宴上,都有什麽節目安排?”
蓉兒回想了下:“也就是些喝酒行令、吹拉彈唱之類,年年試圖翻新花樣,年年卻又大同小異,太後曾說,如果能想出好節目,讓大家開開眼界的,重重有賞,可惜套路都盡了!”
薛淺蕪心裏有數了,撇下蓉兒,跑到繡姑麵前,一把奪下她正做的鞋子,激動地嚷嚷道:“機遇來了!”
繡姑嗔她一眼:“風風火火的!什麽機遇?”
薛淺蕪道:“六月初六,是素蔻公主的生日!屆時會有好多名媛貴婦到場,我們可以趁機做場宣傳,把高跟鞋的銷路擴展出去!”
“你從哪兒得來的消息?”繡姑問道:“東方爺告訴你的?”
薛淺蕪哼哼道:“他啊,巴不得我不惹事呢,怎會把這個告訴我?”
繡姑聽她語氣酸酸,含笑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說她,問道:“你我都沒進過宮,沒有熟識的人,從哪兒打開條通路?”
薛淺蕪須臾的功夫,已把方案形成於胸,附在繡姑耳邊,如此這般詳說一通。繡姑聽得半喜半憂,沉吟著道:“好是極好,不過你得先過了東方爺這關,取得他的支持,同意與你‘狼虎同謀’!”
薛淺蕪白她一眼道:“什麽‘狼虎同謀’!我和東方爺若是‘狼’‘虎’,你就是‘豹’!三巨頭同行而已!”
繡姑笑道:“好好,咱們是同行的!姐姐錯不該置身事外,這好了吧?”
薛淺蕪較真時,還從沒有輸過,多虧了相厚的兄弟姐妹,都是縱容她的。每思及這一點,她不得不慶幸,不得不感恩。
“東方爺那兒,我會盡快搞定的……”薛淺蕪道:“這些日子,你可要趕忙了!那些尋常的鞋,都交給學徒們去做好了!依我看來,他們現在的水平,也比得過京城別個鞋鋪的師傅了!”
繡姑鄭重道:“我還不是精益求精!盼著他們開始為顧客做鞋時,就已經是可以出師的水平了,這樣也能奠定基礎實力啊!”
“你怎麽想的,我還不知道?但任何企業,都是不斷發展,不斷完善,有成長和進步之過程的!一開始,就達到了巔峰,還怎麽去超越?沒有提升空間,就太沒意思了!”薛淺蕪道:“你看那幾家老字號鞋鋪,都對咱們眼紅羨慕呢!可又奈何不得,因為坎平鞋莊是在東方爺主持下成立的!隻恐生意大了,把他們都擠垮,人家飯碗沒了,招致的怨憤就更多呢!所以咱啊,不必那麽追求完美,能拿得出門,不丟臉就是了!”
“活都讓學徒幹,你讓我當監工啊?萬一天長日久,懶惰成性,手藝荒疏,我再也拾不起針線了,那該怎麽辦?”繡姑以埋怨的口氣帶笑道。
“你沒活兒幹?”薛淺蕪擠擠眼,詭笑道:“你以為呢,我會讓你偷懶?你麵臨的任務更艱巨,這些日子,有你消受的了。”
繡姑疑惑地看著她:“你又算計我什麽的?”
“哪裏會是算計?”薛淺蕪的語氣,軟了起來:“你在這些日裏,拿出絕佳水平,做幾十雙精美的高跟鞋,在六月六那天拍賣!雖不知道她們每個人的腳碼,咱就取個最常見的尺寸!限量版的東西,極為難得!那些滿心想買但沒合適腳碼的,就隻能認倒黴,待日後再訂做了!”
繡姑一聽,當即明白。丐兒頭腦果然聰明,對人性看得極是透徹。
日後訂鞋並非不好,隻是很多名媛貴婦的虛榮心占了上風。如果辦得好,這場別開生麵的走秀,將會得到皇太後等人的支持,就相當於一場皇家拍賣會了。如能搶買得一雙鞋,日後穿出去,自是極體麵的。
看來真是任務不小。此事定下的話,還要找些模特,並為她們一一量身做鞋。其實繡姑已經做過十幾雙了,但隻作為練手,不能拿到展覽走秀場的。
——————————————————————————————————
晚上又回新府,薛淺蕪感覺很勞累。並非幹什麽重活了,而是一番番的策劃下來,讓她頗是心累。
倒在寢房,睡了一覺,等醒來時,外麵已辨不清景物。東方碧仁還沒回來。
足足到了夜半,他才一身疲憊地出現了。薛淺蕪看他的樣子,不忍再給他添煩心,扶他上床歇了。或許是因薛淺蕪在旁伴著,或許是因太累的緣故,東方爺倒頭就睡著了,一副酣沉踏實的美好相。
薛淺蕪提前睡了一陣兒,倒沒什麽睡意,胳膊肘兒撐在席上,以手托腮,就那樣側臥著,細看了東方爺好久。
東方碧仁一覺睡到早朝時分未起,還是暗衛過來叫醒的人。薛淺蕪的私心重,原意打算讓他好好休息,曠過早朝的。
東方碧仁看看時辰不早,洗過了臉,對薛淺蕪歉意道:“昨晚實在是困,竟沒與你說上話兒……”
薛淺蕪看他特別誠懇,竟不好意思了,很有三分賢淑地道:“你白天忙,晚上難得睡個好覺。”
東方碧仁好奇,怎麽正了起來,不那麽邪腔邪調了?剛一放鬆,隻聽薛淺蕪後續的話到了:“我貪看著你睡顏,不知不覺一宿已過!”
這話……聽著文藝範兒好重,花癡味兒好濃。怪異感又出來了,或許怪異才是正常的。
東方碧仁心裏有些忐忑,她竟看了我一夜?據說,世間絕大部分人,都不很耐看的,哪怕再完美。不知丐兒一番苦看,有沒有看出什麽後悔來。
正想旁敲側擊詢問一番,暗衛提醒他道:“再和嫂子卿卿我我的話,爺就要錯過早朝了。”
東方碧仁頓時覺悟,隻得速去朝覲。臨走之前,趁薛淺蕪沒防備,忽然在她額上印了一吻,然後快步飛身趕路去了。獨留薛淺蕪傻在原地兒,忽喜忽歎,忽怨忽歡,臉上布著一層粉紅的暈。
暗衛這次竟沒藏匿,站出來關心道:“嫂子,該吃早飯了。”
再聽“嫂子”這詞,沒了初聽時的震撼羞赧,反而心裏湧起絲絲甜蜜,這聲嫂子,恍然讓她成為某個人的專屬了。當然,如果可以除去一些羞人誤會的話。
薛淺蕪調笑道:“你雖把你主子當做大哥尊的,但一直是爺長爺短的叫,到我這裏喚做嫂子,好是有些稱呼不搭!眼前就咱兩人在場,叫我一聲‘奶奶’或者‘姑奶’,讓我腰粗一回,圓了一番當長輩的夙願吧?”
暗衛聽得一愣。嫂子果然如傳說中,不是好應付的,但又貌似很可愛很和氣很直爽很性情的說。當時就覺得近了好幾分,真個乖乖叫道:“奶奶!”
薛淺蕪愣好久,一句玩笑,這還真叫了啊!看著一位明顯大自己好幾歲的青年男子,這般叫著“奶奶”,她的內心萌生出一種很難為情的喜感。想起紅樓中丫鬟小廝們皆是“奶奶”“二爺”的叫,這才覺得輩分相平了些。
“你叫秦延,是吧?”薛淺蕪開始以一種很純很無波的心境,正眼打量除東方爺外的第二個男子。眉挺目朗,方正臉龐,藏藍功夫袍下的虎軀,很有孔武英氣。更難得的是,有著一顆憨而淳樸的心,作風卻又時而出人意料。
秦延微黑的麵孔,透出幾分害羞的紅:“奶奶竟還記得小弟名字,深感榮幸。”
薛淺蕪一聽這話,臉都悶笑得錯位了。這話出境界出波瀾了。
看著都是二十出頭的男子了,因為尊東方爺為哥,所以自稱小弟。再為薛淺蕪的“強求”,而稱她為“奶奶”。然後“奶奶”“小弟”搭配起來……總覺缺斤短兩,他卻說得正兒八板,太能逗人笑了。
若是有意為之,說明這人愛耍小聰明過頭了。若是不經意而脫口,那可謂天生自然萌了,說明他有可調教的潛質,與薛淺蕪在某程度是相像的。
薛淺蕪笑道:“你還是叫我嫂子吧,勉強能聽得過耳些。”
秦延卻答:“若非得了爺的吩咐強令,我更願意把你看成長不大的妹妹。”
強令?薛淺蕪的腦袋有些遲鈍。半天才反應了過來,原來是東方爺指使的!怪不得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叫她為嫂子!薛淺蕪憤憤然哼道:“以後叫我‘薛姐兒’得了!嫂子的內涵,你懂得的!不能叫得太早!”
“這變來變去的……”秦延撓撓耳道:“在你麵前,我就依你;在東方爺麵前,我還得稱呼你‘嫂子’!誰讓他是我大哥呢?他的話我不能不聽!”
薛淺蕪眼珠子一轉,狡黠地道:“你若依我,無論何時何地,一直謹守承諾,忠誠不變,認我姐兒的話,我送你個如花似玉的好媳婦兒!強送給你!”
秦延聞言,嘴巴張得能塞下個鵝蛋。還能強送?!傻了半天,秦延才搖頭道:“俺不娶妻!俺隻跟著東方爺!你硬塞俺也不要!”
還有這樣的?薛淺蕪無語了,眼睛睜得如杏仁。腦中忽又浮出那個類似的人,詭笑對他說道:“誰說要強塞給你了?我是要強嫁人!由不得你願不願意,人家女方還很不願意呢,但我就想強送女方給你!”
秦延更糊塗無措了:“這是要做什麽?既逼男方強娶,又逼女方強嫁,這能過日子嗎?”
薛淺蕪陰惻惻嬌笑道:“你對東方爺太崇拜太迷戀,我不放心!所以讓你娶妻!而我想要給你找的妻,對我太崇拜太迷戀,東方爺不放心!所以讓她嫁人!如此正好一對兒!”
秦延臉上現出悲慨之情:“原來竟有一個女子,與我一般苦命!忠心跟從一個人,難道錯了嗎?竟讓對方伴侶到了不放心的地步?”
薛淺蕪有些心虛。其實那個女子,對自己賞識喜歡是沒錯兒,要說迷戀崇拜就稱不上了。剛才那番話,完全是用東方爺做底襯,來提升她匪女神丐的高度罷了!這個……不能讓繡姑和東方爺知道,不然會遭鄙視的。
秦延看她不答話兒,又問:“那個女子是誰?我想要見見她,讓她提前有個防備!”
薛淺蕪笑道:“那個女子,想必你是見過的。煙嵐城來這兒的路上,你可跟隨著的?”
秦延點了點頭。薛淺蕪又問:“我居住在府裏的這些天,你可一直都在暗處守著?”
秦延不知她是何意,又點點頭。薛淺蕪道;‘“這就成了!我說的那女子,離你僅有一步之遙,也許你們曾經喝過同一口井裏的水,吃過同一口鍋裏的飯,隻是無緣拍話罷了!就像今天,如果不是你偷窺我,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
說到這兒,薛淺蕪柳眉一橫:“從實招來!今天幹嘛偷看我?”
秦延吱唔道:“那個……起先我注意到爺的衣服換了,然後又看到你穿著爺的衣服出來,我第一反應是,爺的貞操丟了!一時有些接受不住,既喜又痛之下,忘了隱藏自己的氣場,竟被敏銳的你發覺了!”
薛淺蕪聽了,又羞又急,怒不可遏,心裏糾結死了。為何每次出現被誤會的場景時,東方爺都是受害的那一個!如果這時代有攝像機,她非把兩人相處的鏡頭公布於世,讓人瞧瞧誰才是主動的,誰才是吃虧的。
看來世人都被外表蒙騙。清淨飄逸的東方爺,在他們心目中,自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而她渾身上下都是煙火味兒,在紅塵裏亂打滾的人。所以她就成了悲摧被誤會的那個!
薛淺蕪自憐而悲憤著,秦延看她臉色極其陰霾,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接了一句:“別生氣啊!其實剛我想說的是,你的貞操丟了!這不是怕你姑娘家,臉上掛不住嗎?所以嘿嘿……就拿爺說事兒了!”
薛淺蕪聽至此,拿頭撞豆腐的心都有了。這主語換成誰,丟人丟到地底下的,不還是自己麽?
咬咬牙,薛淺蕪轉移開這個話題,回歸自己剛才的問:“我說的那女子,你猜出來是誰了麽?”
秦延不假思索道:“是那繡鞋的仙女兒!”
“原來你一直關注著她啊!”薛淺蕪賊眼晶亮笑道:“這就更好了!你對我那繡姑姐姐,印象如何?”
秦延的口舌,忽然有些拙:“沒說過話,不知道人怎樣……”
“我不信,總是有第一印象的!”薛淺蕪道:“她從不愛與人說話,但常與我秉燭相談,你既然關注她,應該聽去了不少我們姐妹的私房話!你隻憑已知的,說出對她的感覺!”
秦延老老實實答道:“她是天上人,我存有瞻仰與敬重……”
薛淺蕪細品這句話,也不管猜得對不對,很武斷地說:“你是喜歡她的!如果在某女子麵前,你感覺自己像個濁物,你內心一定是對她存著愛慕之情的……”
“為何?”秦延有些瞠目結舌。
薛淺蕪解釋道:“男人的自卑,一般有兩種形態。一是因仰慕人而自卑,此自卑是悄然生於歡喜中的;一是因嫉妒人而自卑,此自卑是憤然生於不滿中的……我說你在繡姑姐姐跟前的自卑,屬於前者!”
秦延聽得似懂非懂,卻又覺得是那麽一回事,似言中了某片角落。一時不知該怎麽說,隻央求道:“好姐兒,念在我堂堂八尺男兒,口口聲聲稱呼一個比我小的妹子為姐姐的份兒上,你就讓她安穩度日吧!千萬別強婚強嫁的……”
薛淺蕪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說過不讓繡姑嫁人的話,於是歹歹笑道:“你們一個不娶,一個不嫁,逼你們有什麽意思?說真心話,我倒不希望繡姑姐姐跟著臭男人呢!”
秦延聽她毒舌罵起男人,漲紅著黑臉皮,想替男人說幾句公道話,然而對手是薛淺蕪,竟是無可措辭,隻會結巴著道:“這……這……”
薛淺蕪心懷鬼胎,裝作肅然說了一句:“昨晚沒和東方爺說上話兒,今天心緒不佳,不想去鞋莊了,反正我又幫不上忙!你去給我姐姐傳個話兒吧,就說我昨晚沒休息,白天正困覺呢……”說完,又交代道:“須得是你親自對她說!因為我和東方爺要說的事,與鞋莊有關,讓別人聽去不好。”
秦延覺得似乎是個陷阱,但沒辦法,大哥疼愛的女人,好不容易開口央自己辦個事兒,若做不到,也太說不過去了,隻得應承下來。
薛淺蕪看著他遠去,嘴角噙著一抹奇異的笑,你們先接觸一番吧。
熟能生情,情能生娃,管你們嫁不嫁娶不娶。萬一有果,她這“匪”“丐”就又多了一重身份,乃是枚“紅娘”了。
卻說秦延來到坎平鞋莊,迎麵碰到的夥計,乃是荊岢。這莊園裏來的,除了東方爺之外,要麽是權貴,要麽是富商,像秦延這江湖武士模樣的人,真不常見。荊岢是個熱而善的心腸,依舊帶著憨憨的如金子般的陽光笑容,迎出來道:“客官是要訂鞋嗎?請往大廳裏來。”
秦延的職責是守衛新府,不想多在這兒周折,直接說道:“我要見你們女莊主……”
荊岢愣了幾秒,來人係誰?這麽拽?開口就說要見莊主?我們莊主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嗎?於是好言相糾纏道:“所謂鞋莊,隻處理與鞋有關的問題!你若以前沒買過鞋現在想買鞋,隻把你的尺寸報給我們,另外從貨架子樣品中抽出想要的款式,我等記錄上報即可;你若是以前買過鞋現在想換鞋,隻把你要換的尺寸報給我們……”
沒等他囉嗦完,秦延就道:“我不知道自己尺寸,聽說你們莊主極有慧眼,胸中藏尺,所以我想讓她幫我看看!”
荊岢說道:“我們這兒有兩莊主,都是女的,都是極有慧眼,都是胸中藏尺,隻是尺子類別,不一樣罷了。不知你要見的,是哪位莊主啊?”
秦延哂笑道:“在的那位莊主。”
荊岢一聽,腦袋大了,來者似乎是個能人啊,連莊內的底細都摸著了,於是恍然拍著胸脯道:“原來你想見的,是我師傅啊……我是她的徒兒,也是很有慧眼的,我幫你看好了!”
荊岢把臉湊到他的腳上,估量著嘀咕道:“看你腳的寬度,應該穿四五碼的;看你腳的長度,應該穿四六碼的,看你腳的厚度,應該穿四三碼的……”
秦延看他有意阻他,想要硬闖進去,這時忽聽隔壁房間有清冽的聲音傳來:“讓他進來……”
荊岢著急地道:“師父,使不得啊,我看他不是個買鞋的,怕是衝您而來,對您有所不利啊!”
這時蓉兒從旁邊過來了,笑著對荊岢道:“師父讓他進去,就放他進去好了!”
荊岢側開身軀,對蓉兒道:“我還不是擔心師傅!”
秦延走進房裏,見繡姑眉目淡淡然,正在專注打磨一塊黑色牛皮。他張張嘴,又不好開口了,有些拘謹站在那兒。
繡姑眼皮未抬,輕聲說道:“你應該早就見過我了。”
秦延有些詫異,她怎知道?
“在東方府住時,我見過你一次,而你見過我好多次了……”繡姑仍自說著。
秦延愣了半天,想了很久,也不記得何時,他暴露過自己了。
繡姑說道:“那次我打水時,繩子結頭處係得不牢固,把木桶掉進了井裏,待我轉身去屋裏找鉤子時,你已經把水桶撈出來了,雖然你及時地藏匿起了自己,但我仍是看到了你。”
秦延暗暗歎服,她的眼光定位,還真是快而準的,隻那麽一瞬間,就被她捕捉到了。
“你能聽出是我?所以就讓我進來了?”秦延有些受寵若驚道。
繡姑靜然答道:“不隻如此。丐兒今天沒來,我忖著她有事,而你又是東方爺的人,自然該入內的。”
“原來如此……”秦延吸一口氣,想讓自己瞧起來不那麽忐忑,他轉述道:“你的妹妹讓我捎個話兒,說她昨晚沒與東方爺說句情話兒,今天怏怏不樂,萎靡不振,來了隻會讓你操心,所以就在府裏睡了。”
繡姑聽這話的風格,確乎是和丐兒有著三分相像,自是信了。
想來丐兒和東方爺的情話兒,該是有所指的。繡姑懂得。
秦延道完,抬步要離去了。繡姑亦不送行,說些挽留的客氣話。
秦延有些悵然,直到走出門檻,忽然回頭,憋足勇氣道了一句:“你要防著你的姐妹,她要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