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碧仁著手安排走秀事宜,一切準備停當時,素蔻公主的生辰宴已是來臨。這段時間,薛淺蕪也沒閑著,她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如何混進現場。她和繡姑姐姐作為高跟鞋的首要創始人,可謂耗盡心思,就是為了看到它一步步走入市場。如今連第一環都沒資格參與,也太窩囊了些。
與東方爺鬥智鬥謀、磋商數日,她的執念難纏,終於勉強迫使東方爺點了頭。
薛淺蕪換穿了一套太監衣服,繡姑亦然,然後來到東方碧仁麵前問道:“這下總行了吧?”
深灰藍色的公公服,倒把兩位姑娘的臉色襯得更加瑩白潤澤,薛淺蕪的氣息過於生動活潑,繡姑則太文弱。因為事關重大,東方爺有些吹毛求疵,不禁狠了狠心,弄了一些褐色泥粉,命她們自塗了,又點了幾塊斑麻子,直到看著比自己的麥膚黯沉許多,這才滿意地點了頭。
隨在東方爺身後,匆匆赴往宴席,人已坐得滿當。身著各色各式宮裝,說說笑笑的官家千金,攀肩搭背的風流少爺,滿目皆是。
由於皇上、太後等人還沒到場,所以氛圍難得這樣無拘無束。不過他們沒有喧賓奪主,還是以中間的素蔻公主為核心,不自覺地形成了個圈兒。各種話題也圍繞著公主,逸興遄飛,侃侃而談。
其實宴會真正起到溝通交流作用的好時段,永遠都在非正式的開始。高一輩的領導未至,沒有太大壓力,又都是同齡人,說得就比較隨和了;等到宴會結束,繁鬧落幕,杯盤狼藉,紛紛離場,人散去殘羹冷,反而沒心情多說了。
如被眾星捧著的素蔻公主,穿著清涼藕色絲織裁宮裝,外麵披了一層妖嬈朱紅色透明薄紗,長可逶地,在纖細白嫩的脖頸兒處,略略挽了個結,顯得麗姿喜慶,而又帶著內藏式的幽柔若水。她的眼神含著焦灼期盼,望穿秋水,終於看到一身月白色的神仙男子走入殿來之時,她欣喜若狂道:“東方大哥,你可來了!”
場麵出現了瞬間的靜滯,而後騷動起來,鶯聲燕語,帶著仰慕與崇拜,融融一片,卻又有些不敢高聲語的竊竊狀:“東方大人來了……”
眼看素蔻公主不顧禮儀跳著,就要撞入東方碧仁懷裏,薛淺蕪不動聲色踢了腳下一張小凳,準備把公主阻攔住。
哪料公主眼裏隻有東方爺,竟全然沒注意,膝蓋正撞在了離地的凳子上,馬上就要磕絆摔倒在地,東方爺動作快,伸長一隻手臂,堪堪把她支了起來,才避免了嘴啃泥的尷尬。
素蔻公主嚇得花容失色,仿佛嬌弱無法承受此險,順勢就想往東方爺的肩上靠來。薛淺蕪還沒做出應對,東方碧仁以臂擋住她的趨勢,淡淡對旁邊的宮女道:“扶公主坐下歇了。”
東方爺的話,還是相當有著不怒自威震懾力的,幾位宮女趕忙上前,想要扶著公主坐下。素蔻公主惱火地把氣撒到宮女們身上:“滾遠一些!我自會坐!”
素蔻公主氣呼呼帶著怨,把自己狠狠地撂進了椅子裏。幾位宮女噤若寒蟬,隻在一旁靜立,時時準備侍奉。
東方碧仁與在場的那些世家子弟,一一述了幾句,也撿了合適的位置坐下,手裏悠悠然把玩著一隻翠綠竹色瓷杯,眼光卻裝作不經意地,時而不時與身旁立著的薛淺蕪相遇,傳著不敢太張揚的情愫。
素蔻公主可能察覺到了某種說不出的細微怪異,但又不知怪在何處,也就強自坐著,把水盈盈含淚的眸光,凝注在東方爺身上。
若是換做別的男子,被當朝美麗的金枝玉葉嬌俏公主,這般含情脈脈注視,估計早就神魂俱醉,無論坐立心皆是澎湃了。然而東方碧仁卻似毫無察覺,在所堅守的世界裏,清風白月,萬般煩惱與我無關的灑脫樣。
坐了一會兒,素蔻公主自覺沒趣,席間早已有些善於察顏觀色的人,開始說些樂子,試圖打破凝重局麵。這時忽然聽到門外丫鬟拜道:“恭迎太子殿下。”
華貴耀眼的趙太子大步走來,薛淺蕪難得趁此機會,細細觀察他的品貌舉止。才華風發,意興蓬勃,俊美貴氣,典型的皇家公子哥兒。
“東方弟,你來得好早啊。”趙遷一邊笑著,一邊徑直向東方爺走來。
東方碧仁亦笑道:“我若來得晚,遷兄又該罰我酒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對答暢談著,旁邊的人都沒機會插話。怪不得外界都傳言,皇太子與東方爺是從穿開襠褲時成長起來的交情,他倆一起,外人連根針都紮不進去,深情厚意可見一斑。
素蔻公主心有委屈,見了太子,本想傾倒一番酸苦之意,見他們談興濃,張了幾次口,都沒能擠出話,終是作罷,怏怏不樂坐在那兒。
趙太子喝了幾口茶,眼光從東方爺身畔的兩小廝掠過,也沒多麽上心。或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他停駐在左邊太監,即薛淺蕪身上的時間多了幾秒鍾。
東方碧仁問道:“聽說前些時,柳淑妃張羅著給你找了一位太子妃,你見了麽?可還中意?”
趙太子搖手道:“快別提了!”然後伏在東方爺的耳側,低低說道:“有些體己話兒,也隻能對東方弟你說了!宮裏那些長舌婦人,就是省得我太安穩,一天不給我找點事兒,她們便悶得慌……”
東方碧仁笑著,對趙太子遷道:“你也得體諒些!畢竟也不小了,是該立太子妃的時候了,那些姨娘嬸娘縱使聒噪,也是一片好心意。”
趙太子顯然提不起興致,闌珊地道:“那姑娘是柳淑妃的內侄女兒,叫什麽采娉來著,前些日子在母後她們的安排下見過一麵,印象不是很深,就是那種打小調教出來的女孩子,每個表情都要斟酌好久,哭了用帕子掩拭,笑了用扇子遮臉,一副扭捏矯揉造作樣兒!那種性情,就算長著多麽俊俏的臉龐,也記不住!哪怕一天相上一百張臉,看著全部都是一副麵孔罷了!”
東方碧仁表示理解,拍拍他的肩道:“看著如果還算順,你就受下吧。畢竟你選的是太子妃,要以賢淑知禮為重,別的都可放到次要地位。何況你的母後與柳淑妃是散失多年的姐妹,由不同人家領養大,深宮重聚,曆經波折才得相認。你原來姥姥家早已無人,淑妃至今膝下無子,隻有一個柳氏侄女,乖巧知意,對她孝敬順從,深得她心,也早跟了你的母後做侄女兒。有你母後合著淑妃娘娘做主,恐怕這次,你隻有從的份兒了……”
趙太子遷有些心煩意燥,舉起一杯酒道:“喝酒,喝酒!”
正端到唇邊上,聽得一片跪倒之聲:“參見皇上、皇太後、皇後娘娘、淑妃娘娘、貴妃娘娘。”
薛淺蕪心裏一凜,好大的陣容。卻不敢抬頭看,隻應聲而跪地。
威嚴的男中音,帶著充沛力量響徹整個大殿:“今天是個歡喜日子,這些繁文縟節就省去吧。”
眾人這才起身,沒有人敢就座,直到皇上等人坐定,他們方在各自位置重新坐了下來。薛淺蕪好奇地,偷偷抬眼向那台上望去。
隻見素蔻公主不知何時跑了上去,緊緊偎著一位鬢發花白的老太太坐著。那老太太坐居正中,穿著雍容,滿臉福態,一雙眼睛似抬非抬,平視著座中人,似乎有種很慈祥而智慧的隱形力量。她應該就是東方爺所說的高太後了。
在太後身旁並立而坐的,是位身著滾金龍袍的男人,看著大約快五十的年齡,雖然已是半老知天命了,但那蠶眉鷹眼,懸膽隆鼻,無不帶著俯瞰一切、恩澤籠罩萬物的淩人壓迫之勢。這位威嚴天生的龍袍者,定然是當今皇上趙淵了。
看他好久,薛淺蕪分不清心底是何滋味。這個皇帝貌似與她深有淵源,卻又全無瓜葛。她似乎是冷宮裏的廢後薛淺蕪,卻也全不是了。
如今她看著他,濃重的感慨翻湧而起,造化太是可笑。讓她保留廢後幾個月的記憶,讓她產生自己就是薛淺蕪的強烈歸屬感,讓她擁有廢後的身形五官,卻無關了年齡。她成了少女時代的薛淺蕪,或者說她是薛廢後的複製品,相當於女兒那般的存在。
無論怎樣,都是糾結,所以幹脆不想。再頭疼皆無果,又何必費神勞思呢?
在趙淵的身側,端坐著一位沉穩樸素的女人。約摸四十歲左右的樣子,皮膚保養得相當好,麵若銀盤,五官典正精致。素釵無雕,發髻高挽,簡樸之中含著落落尊嚴,盡顯母儀氣派。趙太子遷在她側旁坐著,可以判斷她就是李氏皇後了,亦是趙太子的生身母親。
正案下方,倚著皇上趙淵的左右腳,分別設一短案。左案邊上,乃是一位鉛華淡淡的女子,看年齡比李皇後小上三五歲,鵝蛋長臉,氣態嫻雅靜姝,雙肩瘦削,身披天藍輕紗,印有幾枝疏淡紅梅暗影,出落俗套,詩情婉約。人如其銜,當是柳淑妃了。
右案邊上,則有些對比的意味,卻是一個豐滿尤物。三十來歲,珠玉疊翠,粉麵施脂,紅唇烈焰,鬢雲香腮。左帶金步搖,右插珊瑚簪,她的衣服是由層層透明金紗裁成的蓮花裙,緊裹豐滿軀體,風韻惹火,凝脂膏膚若隱若現,那一對好乳兒,似乎要撐破了衣服飛出來,讓人眼花繚亂。
她不好好坐著,卻側身半躺著,柔若無骨地把半個背,靠著趙淵膝蓋下方的腿。
薛淺蕪看得有趣,忍不住瞅了眼東方碧仁,意在問這麽性感的可愛人兒,是哪一房。
東方碧仁瞧了一個空檔,低低對她說道:“她是衛貴妃,這些年來極得寵的……”
薛淺蕪聽了,興致更甚,好像很有意思嘛。東方碧仁看著大家坐定,一切備得差不多了,起身說了些場麵話,大概就是小壽星生日了,大家無拘無束,吃好喝好,玩好樂好之類。
然後就是吃席、行令,因為皇上在場,顯得有些拘謹沉悶,沒有什麽意思。歡聲笑語也有,隻是帶些幹笑假笑罷了。薛淺蕪和繡姑,因是陪同東方爺而來,倒也蒙受了特別待遇,竟被賜了席,讓她們和主子一起吃。
薛淺蕪因有大事,所以不敢惹事兒,隻是悶頭吃著。吃到中場,肚子已塞不下,覺得有些發悶,正在想著皇家宴會百無聊賴,忽然聞得嬰兒的啼哭聲,眾人皆自停了筷子看去,隻見奶媽抱著一個粉妝玉砌的嬰兒,慌張張跑到衛貴妃的跟前,說道:“朔兒想娘娘了,總是哭個不休,老奴隻得抱他前來……”
“我的愛兒!”衛貴妃急忙接過,在臉上親了好幾下,方才停住,對奶媽道:“你下去吧!讓朔兒也參加參加宴席,沾沾喜氣!”
說也奇怪,那小娃兒把頭枕在母親懷裏,哼哧哼哧拱了幾下,竟不哭了。眾人看得有趣,皇帝趙淵亦忍不住哈哈大笑,眉梢全是寵溺得意之情。
對於這小兒子趙朔,他愛護到了縱容的地步。趙朔是他在年過半百時,上天賜給他的寶貝,證明著他寶刀未老,雄風不減當年。是以一看到這兒子,他就喜不自禁。
母憑子貴,何況衛貴妃是那樣火爆誘人的好身材,所以入宮雖晚,卻也和柳淑妃平起平坐了。
趙淵溺愛兒子趙朔,並不代表他不喜歡趙遷。作為皇室長子,他曾讓趙淵嚐受過初為人父的自豪感,他的母親李氏,昔年也是極得趙淵寵愛和敬重的。可惜皇室子嗣不旺,除了李皇後育有一子一女之外,其他妃嬪皆是無所出,或者是剛生下就夭折了,直到五十歲時,衛貴妃才又誕下一子,趙淵怎能不心花怒放呢?當時就把衛貴妃的名銜,連跨三級,升為貴妃,榮寵加身。
所以趙淵對倆兒子的喜歡,是不同的。對於趙遷,責任之喜悅感占了上風;對於趙朔,意外之喜悅感占了鼇頭。此時看見小兒,忍不住接過道:“來來!讓父皇抱一個!”
衛貴妃媚笑著,欠身遞了過去,趙淵樂嗬嗬的,接在懷裏。就連素來對衛貴妃不滿的高太後,臉上也現出一片慈愛來。
趙淵逗弄了一會兒,小家夥顯然不買賬,唧唧歪歪又哭起來,似乎隻有在衛貴妃那豐滿的懷抱裏,趙朔才有與生俱來的踏實感。
趙淵正要遞回,素蔻公主眼巴巴道:“我好想抱抱弟弟啊,可是姨娘嬌寵得很,總是怕我抱不住!”
皇上趙淵笑道:“今天就讓你抱一抱,讓朔兒也看看她的乖姐姐!”
衛貴妃略遲疑,也不好說什麽,看著趙淵把孩子遞給了素蔻公主。素蔻公主小臉上漾滿了興奮,紅撲撲的,在臂彎裏一個勁兒地聳著他,忽上忽下的搖晃感,竟讓小趙朔咯咯直笑。
皇帝趙淵誇道:“素蔻真是越來越可心了,連小娃兒都喜歡你……”
衛貴妃迎合趙淵,在座上扭擺著腰肢,勾魂笑著嗲道:“皇上最近也不去看臣妾,臣妾好想再為皇上懷個小公主啊……”
這話聽在趙淵耳中,自是受用,當即笑道:“好好好,朕得空了就去,讓你再為朕添個龍女兒,與素蔻做伴兒!”
然而這話,聽在除太後外的其他女人耳中,就有些顯擺恩愛過火了。尤其是衛貴妃的邀寵,帶著某種挑逗的明顯跡象。
孩子一直都是柳淑妃的心病,聽了衛貴妃此話,臉色不由落寞一沉。李皇後卻仍麵色無波,坐得端莊,緘默無言。
“若再添個妹妹,我是不是就不討喜了?”素蔻公主急切問出一句,同時因為過於激動,雙臂一軟,小趙朔就直直墜下了!
素蔻公主所在的位置比較高,趙朔落在地上之後,又滾下了一個高高台階,“啊”了一聲就沒了音。
在場所有的人大驚,趙太子遷、東方碧仁立馬過去搶救。幸好孩子身子骨比較硬實了,不像剛落地不久的,那麽經不住摔。探了鼻息,尚有一絲氣息。
素蔻公主嚇得大哭,衛貴妃反應過來,瘋一般撲了去,撕心裂肺喊道:“我的愛兒!我的愛兒!”
皇帝趙淵也驚心了,問東方碧仁道:“情況怎樣?”
東方碧仁不答,吩咐一句:“速把陳醫聖請來,孩子還有救!”
等陳醫聖趕到,把完了脈,正要實情稟報,東方碧仁向他使了一個眼色。陳醫聖與東方碧仁交情匪淺,知道他的意思,不想讓噩耗破壞了宴席。於是說了一句:“我保證能救活!不過在此期間,不能被擾,你們誰來打攪我的思路,孩子的命就不保了。”
趙淵果決地命令道:“在場的所有人,在陳醫聖醫好孩子之前,不能離開半步!”
衛貴妃也叫道:“誰也不許離開!”
好好的生辰宴,突發意外,被攪成了這樣,眾人俱都麵麵相覷,半句話都不敢說了。
李皇後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很快隱去,口氣極為嚴厲,罵素蔻公主道:“這麽大的人了,還是個冒失鬼,連你弟弟都抱不好!今天你的生日過去,罰你在‘靜容閣’呆一個月,每天麵壁思過三個時辰,其餘時間專心讀書刺繡!”
素蔻公主嚇得麵色慘白,往太後懷裏大哭道:“我不是故意的……”
高太後心裏雖也有擔憂,但素蔻公主是她寵養長大的,自然不想皇後如此責她,於是說道:“以後小心些便是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別嚇著蔻兒了!大家都放寬心,陳醫聖不是說了嗎,孩子沒事!”
為了緩解氣氛,高太後招呼道:“大家繼續,吃喝玩樂……”
薛淺蕪怎麽也吃不下,覺得有些問題,看向東方碧仁。他知她的疑問,卻不便告訴她,隻是拍了一下後腦。薛淺蕪明白了,孩子命雖能保,隻怕要成一個智障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