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夫人忽然昏倒,趙淵急忙傳太醫來診看,結果也沒驗出什麽毛病,隻說苦心勞神,氣血不足,靜泊調養,歇歇就會好起來的。還特意囑托道,半生操勞,到了這般歲數,萬不能費心太重了,不然屢次昏厥下去,恐怕就難治了。
李皇後深有同感,紅著眼眶兒道:“還不是這些兒女們,淨不讓人省心!但凡事事順著父母的意,懂得長輩們的良苦用心,哪裏會有這種局麵?仁兒相比還是懂事的,我卻更苦了,蔻兒遷兒兩個,都特別愛鬧騰,片刻不能讓人安寧,早晚一天,母後的心血都為你們耗盡,你們就遂願了!”
這話不僅讓趙太子遷、素蔻公主愧疚汗顏,聽在東方碧仁耳中,更是難當。
李皇後口中責怪的是自己那一雙子女,卻把東方碧仁繞進去了。或者是說,言此及彼。
趙太子遷說什麽也不會再反對婚事安排了。東方碧仁滿腔塊壘,然在母親病倒當頭,也不好說出半個反對的字眼來。
趙淵派人備了舒適的馬車,送東方槊夫婦回府去。梅老夫人未過多久,就醒來了,隻是看著身子骨虛弱得很,仿佛隻要稍微勞累生氣一下,就又舊病複發了,連日在病床上躺著。東方碧仁本孝,讓薛淺蕪先獨自回新府,他留下來照顧母親。
孰卻不知的是,梅老夫人一直暗暗與宮裏的李皇後、高太後聯絡著,準備著婚嫁事宜。
東方碧仁看到裏裏外外打忙的人越來越多,宰相府一天比一天出落得喜慶,忍不住問:“他們這是作甚?”
梅老夫人答道:“母親心裏長期發悶,想要看些喜慶顏色,調整一下。”
東方碧仁總覺得不踏實,那天皇上忽然指婚,又逢上了母親昏倒這個變故,不會就真倉促定下了吧?
湊著空兒,去宮中看趙太子遷。結果發現宮中也是一派喜慶忙碌景象,趙遷卻是格格不入,獨自臥躺在花叢間,半壺殘酒,自暴自飲。
東方碧仁驚問緣由,趙遷愁悶地道:“你竟不知道嗎?這月十五,太子妃就要進門了,我卻沒半點兒當新郎官的喜悅感!”
“竟這麽快?”東方碧仁變了臉色道:“那晚的草率決定,怎能當真?照你這麽說來,咱兄弟倆同日娶妻,也是勢在必行的了?”
“虧你向來聰明!被蒙混到了這地步?”趙遷眯著眼看他道:“我就不信!宰相府能沒什麽動靜!”
東方碧仁隻覺事態嚴重,措手不及。也顧不得與太子相商了,忙返回宰相府,奏梅老夫人道:“母親,你現在生著病,如何看著仁兒成親?這事絕對不成!懇請母親托了媒人,暫把婚期緩一緩吧。”
梅老夫人聞言知意,無法瞞到洞房花燭之夜。隻流著淚對兒子道:“皇上當眾指婚,金口玉言,怎能更改?你當時不反對,現在一切都定局了,若再提出悔婚,你把皇上置於何地?你還讓蔻兒活了不?你把母親置於何地?”
接連問了一串兒後,梅老夫人憂心忡忡傷感地道:“兒啊,東方家的擔子,可都在你身上的啊!你若任性,就先別管母親,任我病死算了!”
東方碧仁進退兩難。事情尚未解決之前,又不好去新府見薛淺蕪。接連數天,他都苦苦守在梅老夫人房中,企圖說動母親,可是徒勞無功。
趙太子遷他倆,真謂同病相憐,聚的日子自然就多了些。別人都在張羅忙得昏天暗地,他們卻在醉中度日。
這幾次去宮裏,竟沒見到素蔻公主,不然東方碧仁定會從她著手,推去這門婚事。
裝作無意問起趙遷,自己都是河裏的泥菩薩,難以保全了,趙遷哪有興致理會這個?醉得搖頭晃腦地道:“女孩子出嫁前,你見哪個拋頭露麵,出閨房胡亂跑的?”
東方碧仁越發坐不住了,心如煎炒烹炸,說什麽都不能再耽擱下去了,無論如何得見見薛淺蕪,把這事情告訴於她。
黃昏時分,東方碧仁半醉著出現在新府門前。薛淺蕪看到他醉的樣子,心裏不大歡喜,因為在她心中,哪怕逢著多大變故,東方爺都應是有主見的,淡然談笑之間,就能解決一切難解之事。而他三番兩次,以酒買醉,薛淺蕪擔心之餘,怎能高興起來?
扶他回房,薛淺蕪皺眉問:“這些日不見你,哪裏去了?”
東方碧仁醉著眼朦朧道:“我快要奉命成婚了。”
薛淺蕪聽得心中驟緊,麵色卻很平靜地道:“恭喜成為新郎。”
東方碧仁似醉還醒,問道:“你不難受?”
“我有什麽好難受的?”薛淺蕪的雙眼有些模糊,吸吸鼻子,帶笑說道:“你我各有自己命宿,你娶你的公主嬌妻,我過我的逍遙日子,各自有路罷了。”
東方碧仁道:“你非得這樣傷我嗎?”
薛淺蕪的心,痛得尖銳,強撐著道:“你讓我怎麽做?跑到宰相府大哭大鬧嗎?我有什麽資格,我憑什麽身份?”
東方碧仁黯然不語,過了許久,他問了句很蠢的話:“如果……不可推卻,你會不會同意做我的妾?”
妾這個字,若從別人口中說出,或許稀鬆平常,然從東方爺嘴裏道出來,就如一把帶刺的刀,絞得薛淺蕪胸腔直痛。
說不出來何種難受滋味。仿佛眼裏含了砂子,喉中有了粗磣似的,揉也不是,咽也不成。
薛淺蕪發愣道:“你做什麽,我都依你!隻為自己的心!唯獨這事,我依不了你,為的也是自己的心!就算在一起了,你我都不快樂,這種結合又有什麽意義?何況公主即使允許你有妾侍,你的母親允許你娶二房,那可能是我嗎?”
東方碧仁閉上眼,一臉疲憊地抱著她,憐惜地道:“我們還有時間,還有幾天時間……丐兒,相信我,一定會有辦法的。”
薛淺蕪硬著臉道:“整個王朝,都知道公主要嫁給最優秀的東方爺了,你悔婚,公主怎麽過?我倒是無所謂,一介草茉,身份低微,從哪兒來,還從哪裏消失就是!公主卻不一樣,你們都背負得太多……”
東方碧仁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難過。
經曆了一份真,想要擺脫這份感情,苦是一定要受的吧。日後不見,他有如花美眷,又有事業加身,慢慢地,這份傷痛就會埋葬了吧。
所有一切,都抵不過時間塵封。最是淡泊流年,最是殘酷流年。
過了很久,薛淺蕪亦和他相擁在了一起。彼此的心跳那樣近,忽而卻又飄渺了去。直到有人敲門傳話,說是梅老夫人片刻不見兒子,再度病情複發,才把二人拉回了現實世界中。
薛淺蕪替他理了理起褶皺的白衣,讓他回府照顧母親。東方碧仁眼裏,憂傷深沉,如同暮色降臨在山崗的那抹蒼寂,他捧著她的臉,堅定道了一句:“等我……”
薛淺蕪目送他離開,立在門口,不想回屋。秦延早也聽說了這件事,不知該當如何寬慰,站在距離薛淺蕪不遠的地方,一樣凝眉默然。
薛淺蕪自言自語道:“他讓我等……等待可以多久?何時是個盡頭?隻怕很多感情難以遂願,便是輸在了這個等字上。”
“嫂子不要傷心,峰回路轉,一切都會有解決辦法的。”秦延隻能說些虛無的話。
薛淺蕪笑了笑,對秦延道:“我想去趟鞋莊,你要不要隨我去了?”
秦延聞言,驚覺自己確有些時,沒去過那兒了。主要是為東方爺和嫂子的事情擔憂著,又負責嫂子的人身安全。薛淺蕪的心情不好,這數天來,宅的時日居多,秦延就也不遠不近守著,盡著侍衛職責。骨子裏刻著忠字,於情於愛的分量上,倒似淡了很多。
現下聽薛淺蕪說,要去坎平鞋莊轉轉,秦延猛地一個激動,連連應道:“出去走走好啊,多散散心好啊。”
來到坎平鞋莊,繡姑正在忙著,聽說丐兒妹妹來了,平日裏的淡漠一掃而光,迎上來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仔細打量,終是沒說出一個字。
也許她們之間,千言萬語已不需要聲音傳達。薛淺蕪忽然產生了一種喜逢親人的感覺,靠在繡姑肩上,委屈地哭起來。
繡姑忙摒退了眾人。薛淺蕪哭得那樣恣肆,淚水混著汗水,以及夏末秋初特有的風塵仆仆,匯成一片髒兮兮的泥沙河,從她臉上流過。
繡姑一隻手輕拍著她的脊背,另一隻手細心為她擦著眼淚,撩起她額前的頭發。
哭得累了,薛淺蕪傻兮兮地問一句:“姐姐,要是有一天,東方府沒我的立身地兒了,你會歡迎我回來嗎?”
繡姑說道:“這兒是你的家,你想回來,我隨時都歡迎!就怕你不回呢!你的那處‘淺塢宮’,每天我都讓人打理一遍,就是怕你哪天回了,案上床上積灰厚厚一層,不成樣子!”
薛淺蕪用袖子抿了一把淚道:“這樣我就不怕無家可歸了。”
繡姑體貼地看著她,輕聲問道:“與東方爺發生什麽矛盾了麽?外界傳言皇上指婚素蔻公主給東方爺,難道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