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東方碧仁奇跡般地康複,眾人俱都歡喜。眼見天色不早,他暫不好在這兒留宿,秦延擔心梅老夫人遣人來催,也在一旁提醒,於是隻得準備回了。臨行之前,東方爺對繡姑道:“延弟腳上的情侶鞋,看著著實不錯,若能雙宿雙飛,就更當完美了!”
繡姑不解其意,卻又隱約體味出了一些,臉色如桃,垂下眼道:“東方爺若喜歡,我為你和丐兒妹妹設計一對更漂亮的就是,還盼鴛鴦好夢,莫要辜負了人!”
這話亦是若隱若現。繡姑怎能舍著臉皮說出,你在眾目睽睽之下,迷我妹妹芳心,欺我妹妹癡傻?
東方爺的形象固然是好,但是繡姑暗下比較他的前後區別之大,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裝病。不然為何毀了丐兒妹妹不說,還有精神來牽她和秦延的線?
送他出門,秦延問道:“讓嫂子在這兒住呢,還是回新府去?”
東方爺忖思了一陣兒,說道:“她歡喜住哪兒,就住哪兒!不過照我看來,還是新府好些,她一個人,鬧翻天也省得!鞋莊裏才人多,她幫不上忙,反添亂子。”
還不是為了多創造些機會?繡姑頗是善解人意地道:“那就讓她住在新府好了!”說完,不禁加重語氣補充一句:“要多暗派些人,守好她的安全才是,她平日裏出門,哪怕是來鞋莊,也要有人隨著……”
東方碧仁忖這話裏有話,想起薛淺蕪肩膀上的傷,那股子追查到底的念頭又起來了。盡管同意了薛淺蕪,永遠不提此事,但是沒有道理讓他悶在葫蘆裏,毫不知情吧?
他要心中有數。哪怕查出之後,不把事實公諸於眾。
要想查明,需從繡姑著手。然而丐兒亦在跟前,無論他與繡姑姐姐明談還是暗詢,都會引起她的猜疑,必須有個聲東擊西的策略才是。
東方碧仁看看繡姑,再瞧一瞧秦延,然後說道:“關於延弟,我有一些外話告知!與姐姐密切相關的。”
繡姑一怔,覺得這話突然而來,有些蹊蹺,卻又觀東方爺不像是八卦的,莫非真有什麽隱秘不可告人之處?心中雖然疑慮重重,極為好奇,嘴上卻道:“他的事情,與我什麽相幹?”
東方碧仁笑道:“這個就不方便當眾說了。姐姐若是想聽,咱倆就到那邊的亭子裏說去!”
薛淺蕪好奇了,他這是賣什麽關子?難道秦延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然而秦延得罪了他,他要對繡姑姐姐告私狀?
秦延也糊塗了,急得麵紅赤耳地道:“爺有什麽不滿,小的哪兒做得不合格了,隻跟小的說就成了……幹嘛要對她說?”那個“她”字,說得情思萬狀,別有趣味。
東方爺瞥他一眼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擔心我編排你不成?我隻透些內幕給她。”
話說得越玄妙越高深,效果也就越好,秦延越急,就越容易瞞得過丐兒。東方爺果然行,幾句話下來,秦延就難安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了。繡姑看了秦延的窘,淡笑一聲,對東方碧仁道:“爺請先行。”
東方碧仁瀟灑背著手兒,往那亭台踱去。繡姑跟上,留下秦延和薛淺蕪,一個焦躁,一個納悶。
秦延急得走了幾步,對東方爺喊道:“爺您口下留情啊!”
八角亭下,綠藤蜿蜒,幾張白色的理石凳,更顯襯得質地細膩。昏沉的夜幕降下來了,籠著兩人的背影。站在門口的秦延和薛淺蕪,竟看不清了他們立在何處。
繡姑先道:“爺還得趕回宰相府呢!有什麽話,揀緊要的說吧。”
東方碧仁剛才逗秦延的那幾分調侃態,此時全然沒了,麵容嚴肅凝重,對繡姑道:“我隻想姐姐能詳實告知我,丐兒肩膀上的傷,是如何落下的?你們失蹤的這些日,到底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事兒?”
繡姑此時才明白了,原來東方爺是為丐兒妹妹而來的!
心裏忖著,他既然來問她,想必丐兒妹妹定是瞞著他的。如果從她這兒說出,丐兒妹妹會怎麽想?於是答道:“這個你不能來問我。”
東方碧仁道:“不僅是你,其實我也答應她不再追究的。但是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她受的傷,是人有意為之,如不找出源頭,下次估計就不是受傷了。”
話中意思,繡姑自然聽得明白。她也這樣憂過,隻是苦於找不到預防的辦法。可這能對東方碧仁道嗎?
東方碧仁看出她的顧慮,打保證道:“我絕對不再問此事,也會放過傷害丐兒的人。但要讓我有防備,知底細,從而見招拆招,保得丐兒安全。”
繡姑一陣猶豫,東方爺是個守信的,既如此說,想必能做得到。爺的心思,難道不是她的心思?若能不把事情弄到公眾化的程度上,又能使丐兒妹妹免受害,何樂而不為呢?
問題的關鍵是,事情涉及到的是梅老夫人,東方爺的母親。說也不是,不說也為難,就對東方碧仁打隱語道:“丐兒妹妹來京城後,幾乎不與外人交涉,遵照爺的囑托,素日在新府和坎平鞋莊之間往返。這樣安分守己,能得罪誰?能與誰結下怨,招致這般殺身之禍?”
說完這句,繡姑又道:“這麽恨丐兒妹妹的,定是觸及到了他的利益!但不可能是生意結下的,鞋莊由您支持而成,誰會說什麽呢?世間利益分為兩種,不僅有物質上的利益,還有感情上的利益!東方爺隻需要分析這一環,就不難猜測了。你新婚前那天,我和丐兒妹妹回家,走到一處胡同,遭到了三五個刺客追殺!所幸丐兒妹妹機智,拿言語分了他們的神,又趁其不備,以棗核釘噴其麵,這才得以逃脫,至於後來被人所救,就不必細說了……”
東方碧仁聽罷,眉頭凝成了個疙瘩,很久才道:“照丐兒和你的有意隱瞞,忖著這人定是與我關係很深。你們心中有數,卻不肯讓我知,大概是怕我為難吧。”
繡姑不語。他都說到了這一步,還需要再指明嗎?不料東方爺卻問了一句:“不會是蔻兒,或者她那邊的人吧?”
繡姑無語。她要怎麽說出,素蔻公主雖不是直接的,然而一切根源卻是因她而起?
說是素蔻公主那邊的人,其實也沒冤枉於她。但是東方爺把梅老夫人歸到了哪一邊?隻怕歸不到素蔻公主那邊吧。兒子都是不自覺間,就把母親歸到自己這一邊的,或者他根本就想不到是母親。母親在他眼裏雖然嚴苛,到底是無所保留的,怎會背地裏施毒手?
可惜,這些隻能在繡姑腦海裏掠過,她不好挑明了,最後模棱兩可道了一句:“大約未必不是她吧,但總與她有關。支持她的人很多呢。”
這樣說著,繡姑走出亭台,麵無表情向秦延和薛淺蕪走來了,獨留東方爺一人徘徊深思著。
秦延趕緊迎了上來,又訕訕地退後兩步,不好意思抓著耳道:“爺沒說我什麽吧?”
繡姑道:“能有什麽?不過是你生活中的一些壞習慣,讓我包涵著些!”
秦延結巴著道:“怎樣的壞習慣?說出來我聽聽,也好及時改過自新,爭取做到盡善盡美!”
繡姑冷淡淡道:“誰稀罕呢!做那麽好給誰看?”然後徑直走回了屋。
薛淺蕪看東方碧仁仍在那兒,有些起疑。就算談論的是秦延,說者與聽者的步調為何不一致呢?繡姑姐姐都回來了,爺還在發啥愣?這樣想著,薛淺蕪走到東方爺麵前,端詳了好一陣兒,卻不說話。
東方碧仁抬起頭來,微微頓了一下,然後對她說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和延弟速回新府去吧!我這也就去了……”說著,自己策著馬車,往夜幕深處消失了。
秦延不好再找繡姑,就依著東方爺的話,暗中護駕薛淺蕪而去了。路上,薛淺蕪想起東方爺來時,好像嚴重病號一樣,被馬車拉到坎平鞋莊來見她,然歸去時,獨自駕著馬車泰然瀟灑如從前,就忍不住地想笑。
素蔻公主、他的母親梅老夫人會怎麽想呢,認為她的魅力大?還是認為兒子在裝病?那素蔻公主呢,是不是更把她作為心腹之患了?
一開始時想的還歡樂,想得深入一些就是苦惱了。
薛淺蕪悶悶地,忽想找些樂子,就對秦延打賭道:“你說東方爺這回去,生龍活虎一身輕的,他的嬌妻看了,會不會動念啊?”
秦延笑道:“誰會像嫂子您這樣的魄力啊!就算有動念的,也得忍著!”
薛淺蕪嗔罵道:“我怎樣的魄力?我對東方爺動念時,就沒忍過?”
秦延想起馬車裏的事,啼笑皆非看著她道:“你忍了嗎?”
薛淺蕪三分火起道:“我若沒那自製忍力,就算有一百個東方爺,現在也非完璧身了!”
這話雷得秦延外焦裏嫩,看來真真是誤會了。但那生動形象的模擬態,怎就可能是假的呢?
薛淺蕪和秦延聊了會兒,以排遣睡前之無聊,隨後獨自來到寢房,挑起燭火。
很快就過去一月了,她和繡姑姐姐在荷花屠夫婦那兒,農戶小院,聽著蛐蛐幽鳴,竟也生了平平淡淡的踏實感。而今回到新府,她和東方碧仁一起呆過很多個夏夜的地方,一切仍是原樣,卻沾上了灰塵。
東方爺這些日,生病在身,又被梅老夫人、素蔻公主看著,肯定也沒怎到這裏來過。
這樣想著,隨手打理起來,把所有的用具擦了一遍。明明很困倦了,睡意卻不來襲。躺在床上,側臥俯仰,都是東方爺的影子。
想這新府,差不多竣工了,本該把新娘子接到這兒的,為何娶進了宰相府?
是東方爺的決定嗎?可他終究要另立門戶的,她這個未經父母媒妁承認的,如今雖在新府過著金屋藏嬌般的生活,又能住多久呢?東方爺的假婚,何時才會有了結呢?
這樣紛亂想著,月光從窗子裏照進來,床前地上恍然一片白霜。她忽然思緒飛遠了,煙嵐城裏,她的水滸仙寨怎麽樣了?嫣智姑娘在那兒安好嗎?
曾想派人送個信兒回去,可又想不出矯情的話語,也就作罷。還有她的半截骨簪,也給嫣智姑娘當作信物去仙寨報到了。如今的她,之於仙寨,隻靠一份深情維係。不過有嫣智姑娘在,丐幫前程也不至於太無望吧?
想起來京城前,曾發下過宏願,要掙很多很多白花花的銀子,每隔一段時日,就找穩妥的人往仙寨寄送些,作為紮營擴寨之需。日子在時忙時閑中度過,不想何時她竟淡忘了這宏願。不知他們過活得窘迫嗎,還是吃了今天餓明天嗎?
但她確實,已賺得了相當多的銀子,可以實踐昔時的諾言了。
好不容易有了空暇閑心,還是趕緊在這一兩日內,派人往故地出發吧。越待越久,萬一波節再多,就又不知耽擱到何年何月了。
反正鞋莊隻不過是為繡姑提供了歸宿,經濟所有權掌握在自己手裏,繡姑姐姐又不在乎銀子,所以薛淺蕪撥出一部分,應沒什麽問題。賺的是正經錢,又非坑蒙拐騙,貪汙受賄,她用到想用的地方,本就是她的自由啊。
還有她要承包來玩兒的蓮藕塘,也該把銀子盡快兌現了。不然荷花屠為生計忙碌,顧妻子不周到,薛淺蕪怎放得下心?
這些事兒,盤亙在腦海間,薛淺蕪竟整晚難以成眠。孤枕難眠與她遙做伴的,還有宰相府的東方碧仁。
那些日子,他神誌昏沉著,離魂恍惚,大多時候處於睡眠狀態。不管睡眠質量怎樣,亦或者是,能否稱為睡眠,終究是闔了眼的。
今晚他回到宰相府,梅老夫人看他神采煥發、一切如常,在心喜的同時,對那小叫花子又產生了痛恨感覺。派出去的那些帶刀殺手,竟沒能結束掉兩個手無寸鐵不會武的姑娘性命,這讓她很鬱悶。
所以得知小叫花子活著歸來的消息,她便讓那些失敗的刺客們永遠消失了。
他們在失手後,自然選擇了逃。但估摸著,不出意外,現在他們已經完蛋了。根據協議,如果見到這兩個姑娘的屍身,每人白銀五十兩,立首功者再加一百。事未成前,每人先兌付了二十兩。機關便是在這些銀子上,全塗抹了特製毒粉,如果他們不能完成任務,而妄圖逃走時,便會定期毒發身亡。如果他們順利完成任務,把剩餘的銀兩給夠數了,仍是死路一條。無論怎樣,無論成敗,作為刺客,他們雖在操縱人的命運,自己命運卻也被操縱著。
梅老夫人最視為對手的,隻有那個叫花子了。
素蔻公主看到東方碧仁康複,既歡喜又嫉妒。她幾次暗示著,讓東方爺回新房睡,都被東方碧仁不動聲色岔了過去。到了最後,她幾乎快哭了。
梅老夫人問道:“仁兒,今晚你還睡在書房嗎?”
東方碧仁點了點頭。睡書房的感覺更輕鬆些。收拾完畢,準備睡了。東方碧仁獨自來到書房,往床上徑坐了,手掀開那被子一摸,卻摸到了一個軟軟身子。
登時變了臉色,細看一看,原來是素蔻公主。東方碧仁臉色僵硬問道:“你怎麽來這兒的?”
素蔻公主隻穿著件鮮紅肚兜,大片大片柔嫩的肌膚,都若隱若現地露了出來。東方碧仁迅速直起身子,不再正眼多瞧。
素蔻公主撇撇嘴道:“我是你的夫人,你在這兒,我不該過來侍奉嗎?”
東方碧仁忍住火氣,淡聲拒道:“不必。你還是快些穿了衣,回新房去住吧。”
素蔻公主聽他要趕她走,說什麽都不肯,撒嬌說道:“我就要睡這兒。東方大哥非讓我回新房,那就抱我過去!就我現在穿的這些,把我抱進新房裏去……”
東方碧仁被她拗得生悶,又怕仆婢們看到了誤會,鐵青著臉色道:“自己穿了衣服回去!哪有姑娘家的,這麽不知禮義廉恥!”
素蔻公主從未聽過東方爺說重話,今日卻聽得這麽狠一句,心裏又羞又痛又酸又憤,聲音尖利地道:“我有那個叫花子小蹄子那麽不知廉恥嗎?不知廉恥的到底是誰了?我與你打小相識,情誼深厚,她從中途裏插進來,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親你調戲你,你怎麽沒說過她一句?我若不知廉恥,那叫花子小蹄子就是婊子了!”
可能素蔻公主受的刺激大了,竟是把話說得如此不堪入耳。東方碧仁聽她口口聲聲喚丐兒“小蹄子”,就已覺得不舒服了,最後又聽到“婊子”這個詞,不禁怒火中燒,啪的一個耳光,清脆利落,扇在了她臉上。
素蔻公主摸著自己腫痛的臉,眼裏凝固著一片茫然,不可置信傻在那兒。
長這麽大,哪見過東方爺打人?並且打的是她,與他一並長大的妹妹!皇室公主,他名義上的妻子!
下手之重,巴掌扇得之迅速,幾乎發自內心,沒有一絲猶豫。這還是那如月似玉的東方大哥嗎?他竟然打了她?
震驚、恐懼、委屈、不可思議一起浮上心頭,素蔻公主抓了一件衣服,胡亂套在身上,哇的一聲大哭,捂臉跑了出去。梅老夫人、丫環仆人全驚醒了,都趕了過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