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奎山道士顛狂笑道:“你們委托的那位弘德道長,早已羽化歸西。我和他有過短暫的師徒之誼,後來他雖不認我了,但師傅逝去,徒弟怎能不繼承他的大業呢?這守護崽子成人的任務,自然就由我私自接管了。你那二崽子的髖部,剛生下來就被你們夫妻刻上了印記。如果所料沒錯的話,餘下那幾個崽子也有吧。他們髖上皆有米粒兩字‘壑’‘顏’,字色絳紫,還有一株姿態奇特的草,對也不對?這字不是一般的刺青,而是由枯巫仙草的汁液浸出,滲入肌膚百年不褪,百病難侵。可是你們是否知道,這枯巫仙草有著最強的蠱術靈性,隻要找到與之匹配的性情藥引,便可形成絕世之蠱?”
“那看來你是找到那藥引了?”趙壑冷道。
“哈哈,這藥引得來的過程,也真是‘踏破鐵鏈無覓處’啊。我那迂腐的師傅,也就是你崇拜信服的弘德道長,他的骨灰即是最好的藥引!我就用他的骨灰,在你那崽子背部的‘壑’上,繪了一張八卦網。如此一來,你還怎麽逃出我的控製?”
薛淺蕪有些悚然。這南蠻之地,果然透著邪氣。隻聽老道的話,什麽藥引、絕世之蠱之類,真夠邪乎神秘,讓人脊背發冷的了。
趙壑仰天歎道:“看來我那幾個孩兒的蹤跡處所,已被人識破了。他……應該也知道了吧。”
“不!除了我之外,天下恐怕沒有第二個人曉得這事了。我怎麽可能告訴他呢?你那幾個崽子,留著於我有莫大的利處,將來需要之時,他們之間互相殘殺也不一定……所以,我怎麽會讓他們的秘密泄露於世呢?”奎山道士陰詐笑道:“何況另外幾個崽子,我沒查明所在呢……”
“你這欺師滅祖、陰森歹毒的老道,看來你準備連我也殺了。”秦顏悔的聲音平靜柔婉。
奎山道士淫笑幾聲,欺手捏向秦顏悔那白玉般的臉蛋道:“你?你這沒武功的,我掐死你這不是如掐隻螞蟻一般容易?他那兒也好交代得很,我說你自盡不就行了嗎?不過,這麽標致的禍水,也當真是傾國傾城,怪不得他說無論何時找到你,都要留著性命,哪怕白發蒼蒼之時!看來仍舊是難忘記啊!皇上和二賢王搶的女人,滋味兒一定很好吧,我就算要你死,總得歸我享有一番吧……”
話音甫落,他臉上已結結實實著了秦顏悔一巴掌,灼燒著疼。
奎山道士罵道:“你這小蹄子!”整個身子已撲將上來。
薛淺蕪看得發急了,雖然這其中曲折的人物關係,模糊特定的代指,讓她聽得半知半解,但哪有像無恥老道這樣的,當人之麵褻瀆人家妻子?卻又插不上手,自己是個沒武功的廢人,貿然暴露出去,不僅白白丟掉一條性命,說不定還會讓夫婦倆亂陣腳。因此也就強自按捺,繼續觀看。
趙壑溫和的目光中,透出幾分冰冷,不聲不響地丟掉手中長劍。飛腳把那道士瘦狗一般的身子踢得仰麵朝天,緊接著‘咚’‘咚’疾揮兩拳,打得他防不勝防,滿嘴落血掉牙,整張臉麵也對稱腫起老高。
奎山道士惱羞成怒,狼狽爬起大喝一聲:“拾劍,反向自刺。”
秦顏悔淒然驚叫:“壑郎,你不要啊。”
但是趙壑的劍尖已從脖頸橫穿了過去。血流如注,染紅了那件襤褸白衣。秦顏悔雙膝頓軟,瘋了般爬到他身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這瞬間的變故,讓薛淺蕪措手不及。什麽變態的蠱,竟能讓人在神誌清醒的狀態,動作不受心念控製,拾劍不刺敵人,反而刺向自己?心裏湧過這些,薛淺蕪隻能悲哀惋惜著,這位叫做趙壑的男子,竟被奎山老道如此設蠱害了性命。如今剩下苦命嬌妻,肚裏揣著個嬰兒,該當如何過活?心裏一時,反複地盤算著,如何使這美好婦人,免遭奎山老道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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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秦顏悔在昏厥之後,進入了一個似真非真的夢境。她聽到一縷細弱稚嫩的聲音響起:“你想讓你的次子脫離控製嗎?你想破了那絕世之蠱,讓你壑郎的魂靈超度嗎?”
那聲音仿佛茫遠無邊,她辨不出來自何方。她拚命想要抓住那空空消散的聲音,嘶啞哭喊道:“你在哪裏?出來幫我殺了這個老道,為我壑郎複仇好嗎?”
“我現在隻是一個不能行動的廢人罷了,怎會有那樣的能耐?況且你的壑郎生死又與我何幹呢?再說了,任何人都有追求想要之物的權利,這道士熱衷權勢繁華貪慕錢財美色,不擇手段又有何錯了?天下之事本是如此,不是你亡就是他敗。他想取代那龍椅上的人物,亦是他的夢啊,這個無人可以剝奪。至於他能走多遠,成敗與否,那卻是瞬息萬變的事了。”
秦顏悔穎慧知禮,她呆了一滯道:“細細思量一番,確實如你所說。但我此生惟情是念,壑郎一死,萬事於我皆如灰土。還望神仙菩薩指點迷津,不求殺那道士,隻求破了我那孩兒的蠱,也好讓我的壑郎脫離束縛而去啊。”
那聲音冷嘲譏笑道:“我可不是什麽神仙菩薩,我就是我,任她神仙菩薩來與我換位,我也未必同意。想打退這老道,破解那蠱也不是難事,但你須得有勇氣救了我的性命。”
秦顏悔奇道:“讓我救你的性命?你倒說說怎麽個救法,我即便犧牲自己也不會有半句推辭。”
那聲音不耐道:“誰讓你以命相抵了?我現在是個瞎子,又不能走路,你若是能救我出來,容易得很,但須得先把這道士趕走。我可不想讓這道士看到我的原始模樣。”
秦顏悔一顆心有玲瓏九竅,連忙問道:“看來你已想出辦法了?”
“辦法是死的,如何運用卻是活的,一個不慎可能就會導致功虧一簣。不管你用怎樣的計謀,隻要能把你手腕的血灑在奎山道士的天靈蓋上,那蠱就解開了。為何枯巫靈草遇到弘德道長的骨灰之後,能形成絕世之蠱?因為枯草逢枯灰,那豈不就是一枯無榮嗎?手腕的血本與心脈相通,可謂是至情至淚。對於那因血淚念絕而生出的枯巫靈草,恰是甘霖一般的滋潤和安撫啊。枯巫靈草得心血澆灌之後,癡纏的蠱就會自解,還能使種蠱之人的功力喪去三成。當然,血須是你自己的才有效,因為你那長子背上的‘顏’字並未被骨灰封鎖。”
秦顏悔一臉期冀問道:“解蠱之後,壑郎能不能再生還了?”
“劍尖從脖頸橫穿而過,任誰也不能有這等起死回生之術。”
秦顏悔慘淡一笑道:“這個我隻是一問,我也料想不可能了。怎樣才能救你出來呢?”
那聲音似沉思了一會道:“你把老道趕走以後,把自己的手腕清洗一下,再找些刺芽花搗碎塗到上麵,草葉子包紮了,省得失血過多而死。”
“這個……我常常和壑郎在江湖行走,自然會懂得些的。我既然受你之恩,隻說我該如何去救你吧。”
“你把老道趕走之後,采幾片柔嫩些的大蒲葉,越大越好。我什麽衣服都沒穿,待會出來時需要用它來遮遮身子。做好這些準備之後,你去鏡鑒湖東側的小洞穴裏,找出一片獸骨似的薄片石頭來,向我發出聲音的地方,切開約摸半支貢香長度的裂口……”
“你從哪兒發出的聲音?我聽你的聲音是從四麵八方而來的。”秦顏悔大急道。
“我……在你的肚子裏。”
“什麽?”秦顏悔猛地一顫,從昏夢中醒來。她揉揉漲痛的腦袋,隻聽到最後一縷遊絲般的聲音:“放心……那塊獸骨石形成於上古時期,其特殊的成分具有止血斂傷、清毒化淤的功效。你隻是相當於做了個剖腹手術,修養些時日就好了……一定要讓我從這暗無天日混沌缺氧的地方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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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團黑影向她走來,正是那奎山道士。他涎皮賴臉道:“美人,你醒了?你那壑郎已經氣絕多時,人死不能複生,你可要節哀順便啊,影響了氣色可就不水靈了……”
秦顏悔看他那張茅缸臉在眼前晃來晃去,喉中翻起一陣血腥,忍不住“哇”地一聲噴吐出來。
薛淺蕪把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裏。隻先等著秦顏悔如何應對,實在到了迫不得已,哪怕舍了自身,也要護得這美婦人。
奎山道士學了個乖,慌忙跳開,卻仍是被噴了一臉。那張/腫/漲/的/臉青裏流紅,猙獰可怖。他心中忖思著,好事未成,可不能讓她自盡了去,於是壓抑怒火勸道:“美人,你可不能太過悲摧了。身子與孩兒重要啊。”
道士這一句提醒,讓秦顏悔驀然記起了夢中詳情。她看著慘死的趙壑,心裏忽爾沒了任何悲喜,眼神冷冽如寒泉。她臉上綻出一抹笑道:“奎道長,逝者已逝,生者哀有何益?我一介孤苦女子,又沒半點武功,此生隻願求得現世平靜安穩。希望道長把我藏到一個荒無人跡之處,躲開那人的追捕。如此,也可以讓道長……享受那快活的日子。”
奎山道士萬萬意想不到,適才的剛烈女子,現在竟然說出這樣柔媚入心的話來,一時不由得神魂蕩漾,展望前景,那種日子也真如神仙。他雖疑有詐,但量她一個弱女子,還能把自己吞了不成?便嘿嘿笑道:“此話當真?”
薛淺蕪對比這婦人的前後迥異神態言辭,心裏不禁一動。估計被逼狠了,要用起計謀了。薛淺蕪一眨不眨雙眸,心裏激動,充滿憤恨和濃厚的興趣,為美婦人暗暗鼓著勁兒。
得了美人許諾,奎山老道已經猴急得手腳都不安分起來。秦顏悔的臉色仍是不由一寒,隨即想到自己是在演戲,就閃身躲避開,口中吃痛嬌呼:“哎喲,好痛。道長你可急不得,還有一事不妥。”
“何事不妥?”道長問。
秦顏悔蹣跚走了幾步,痛苦彎下腰去,低聲呻吟道:“我這孩兒八成要早產了。道長若在此時,硬做出那苟且之事,豈不是連神靈都要憤怒責罰了?”
奎山道士仰天狂笑:“我就不信什麽因果報應!我偏喜歡你這大著肚子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啊,隻不知是怎樣的一番銷魂……”
秦顏悔見他如此不近人情、無恥獸性,隻得把什麽都豁出去了,她咬咬牙,然後故作氣喘籲籲地說:“道長有這愛好,我理應不該推辭。但隻怕歡愛之時突然臨盆,要生出個活人來,倒是一件好事,倘若生出一堆死耗子或者貓兒狗兒五毒蟲兒什麽的,道長豈不晦氣了去?”
說到這裏,秦顏悔心裏一陣惡煩,吐出一地/穢/物。她知道可能是觸怒肚中的生靈了,無奈之下隻得硬著頭皮,將計就計地道:“懇求道長讓我在那落葉厚積、草木蒼深的地方,先產下這孩兒。等我產完叫你,你要立即到我身邊為我順氣止血,不然我可能會在須臾之間失去性命。等我稍作歇息,就好好服侍道長,如此行嗎?”
奎山道士聽她說得荒唐磕磣,忍不住心裏發毛。他暗中思忖,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最後勉強點點頭道:“好,你快去吧,待會可要叫道爺啊,別讓我等太久。”
秦顏悔滿臉汗濕,楚楚一笑,說不出的韻味流轉。她道,我就去了。
奎山道士聽到草叢深處傳來陣陣顫悚之音,有些發怵。待了一會兒,聽得秦顏悔低低急叫:“道長,道長。”
他忙奔了過去,隻見她側臉向裏躺著,身子急劇抖動,地上還隱隱有血。她虛弱地說:“道長,快俯下身來為我順氣,不然……我就沒有機會伺候您了。”
奎山道士看這場景,有些手忙腳亂。他一生馳騁/放/蕩,沾女無數。但這替女人接生的事,還是首次碰到。偏偏這女人又要命的嫵媚勾魂。
秦顏悔看他坐了下來,就把一隻手臂背在身後,另一隻卻環上他的脖子,微側著坐直起身子。奎山道士正要運功,忽覺天靈蓋猛一熱,伸手摸去赫然是血。他大驚道:“你這是做什麽?”
秦顏悔吃吃一笑,從他懷裏婷婷起來,走到幾步開外。她俏臉籠霜道:“我用腕血祭那枯巫靈草,你對我孩兒種下的蠱已經解除……”頓了一頓又唬他道:“你若不在三個時辰之內滾回中土,讓宮裏的陳醫聖救你,這身絕世武功怕要廢了。”
“你這妖女,我要殺了你!”奎山道士眼中凶光陡現。
薛淺蕪在對美婦人佩服的同時,已握緊了拳頭,做充足了準備,隻要奎山道士出手,她就立馬橫竄出去,嚇出他個神經衰弱!剛才或許還有些怕,但他現在一個武功將廢的人,有什麽好怕的?對於她心中的惡人,欺強淩弱向來是她長項。並且她心裏有數了,不管趙壑的名字是不是巧合,隻聽秦顏悔說起宮中的陳醫聖,就能料定,他們與皇宮的關係定然是匪淺的。
秦顏悔淡淡道:“你隻有三個時辰了,自己安排。”
奎山道士蓄勢待發,卻因怒火橫竄,加之又失了幾成功夫,竟是凝不上氣力,心中不禁駭然。麵如金紙地退了一步,掉頭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