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嬈

第一四九章 南蠻多怪蠱,與嬰互感溶(下)

隨著那女嬰林雪隱的活力一天比一天強,薛淺蕪幾乎成了傀儡。抑或說是,成了一具空癟的軀殼,除了躲閃藏匿,沒了任何生機。不吃不覺得餓,不眠不覺得困,似乎隻看那林雪隱吃喝鬧睡,她便得到了知足一般。

山間歲月,日夜更替。由最初的互相感應,到現在全被占據了思想知覺的薛淺蕪,已然失去了在凡塵裏的記憶。那個白衣翩然的溫玉男子,那個妖如罌粟的黑衣邪尊,全無痕了。

而林雪隱簡直是赤裸裸一個人精,半月就會說話,一月就會走路,個兒要比同齡大的嬰孩高上許多,竟是如同三四歲了。多虧林絳珠甄石盟皆不是平凡人,好不容易才接受了。

林絳珠閑著無事,便教林雪隱一些絲竹詩書方麵的學問,卻閉口沒提過武功。林雪隱並不知道,這林絳珠自身雖有奇異武功,但從沒有用過,隻是能在危境之中,化險為夷罷了。要讓林絳珠形成理論,一套一套授之於她,那卻是難上加難的事情。何況,林絳珠似乎還答應過甄石盟,不教林雪隱武功呢。

林雪隱在骨子裏,卻對那些俠客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學武功那豈不是如同廢人,生命還有何趣?因此,心中一直在打著小小的算盤。

卻說這林絳珠和甄石盟的心雖然各自歸位,但他們並不記得了前塵的舊事。有時林雪隱描述的一些場景,他們總覺得是那麽似曾相識。甄石盟來的次數越發多了起來,找的借口就是“看看這小東西興風作浪了沒”,或者“聽聽她又有了什麽典故”。

甄語遁笑著說:“這雪隱妹妹真是師父的福星啊。”

林絳珠似乎覺察到了什麽,嗔道:“你調教出來的好徒兒。”甄石盟隻裝作沒聽見。

那日,甄石盟不知怎樣又惹到了林絳珠,當下走也不是,勸也不是。林雪隱向甄語遁使個眼色道,呆子,快出去吧。甄語遁就也悄悄溜了出去。

後來,每當他們兩位長者在一起眉目傳情時,林雪隱總與甄語遁知趣地走開。一來二去,兩人關係也越發的深厚,竟是常坐一處,偷談些師父之間的話題。甄語遁每每都會向林雪隱爆一些精彩話絮。

林雪隱把自己的疑惑問出來:“我師父年輕美貌,為何你要稱她為師伯?還有,你師父在送我去絳珠庵時,為何探頭探腦不敢進去?為何你師父對我師父說,她千萬不敢掉出半滴淚來,不然就會耽誤了他的大事?”

甄語遁“噓”了一聲道:“把耳朵湊得近些。這都得歸結到很多天前的一件事,可不敢亂說。我還是在師父夜間說夢話時,大約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師父對師伯情深,每天不見如隔三秋。可每次去,總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每次都被灰頭灰臉的罵了出來。於是我師父就不再明裏去了。他施展絕世輕功,摒了聲息,在夜間偷偷溜去看她,看幾眼後就回來。師伯的武功比我師父應該稍遜色點,再加上沒有防備,竟對此事不知。直到有次師父去時,師伯正在洗澡,師父看得癡癡呆呆,一時什麽都忘了,不自覺從暗地裏走了出來。師伯自然氣得差點昏倒,兩顆淚珠兒也滾落下來。師父荒不跌地轉身欲逃,誰知當場就渾身如被抽了筋般癱軟下來。原來師父竟是見不得她的一滴眼淚,見了就會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師伯看師父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動了,就如同提著一堆爛泥似的,把他提到了石盟寺。我看到師父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目光裏全是羞愧,我驚問怎麽回事。絳珠師伯悲痛欲絕,恨道,你這老和尚敢諢說一句,我定斷了你的舌頭。”

林雪隱恍然頓悟,原來上世她為他落盡了淚,反而讓他這世見不得她的淚,不然就成了廢人。還當真是因果報應啊。

甄語遁又道:“絳珠師伯發狠誓再也不讓師父進入西峰半步。倘若不得已碰麵時,也得光明正大地三叩九拜。我這做徒弟的自然也就不能幸免,見麵即要自貶吾師為他恕罪。師父自那以後大病一場,果然不敢再入西峰半步。若不是撿到了你,這局還不知道會僵到什麽時候呢。現在,師父終於可以找些牽強的理由去拜見師伯了,隻是還心有餘悸不敢大意。不然再揭起前嫌,那可真是不得了啊。”

林雪隱聽得滿是唏噓道:“你這冒失的師父。若不是撿到了我,他這一世又要白費了。”

甄語遁訝異問她道:“什麽這一世那一世的?”林雪隱趕緊閉口。

還有一次,不知說到了什麽,甄語遁嘲笑她道:“你剛出生時,那睡得給豬一樣。巨蟒在脖子裏纏著,還兀自睡得香甜。”

林雪隱反擊道:“你怎麽知道我是睡的香甜,說不定是被蟒蛇嚇昏了呢。”

說完這句,她驀然想起甄語遁抓蛇之時的敏捷與力道,突然靈機一動,對,武功就先跟他學起。

林雪隱道:“小和尚,我和你打個賭,如果我輸了,我以後就叫你大遁哥哥;若是你輸了呢,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甄語遁最煩惱林雪隱人小鬼大的叫他“小和尚”了,但礙於絳珠師伯的麵子又無可奈何。聞言爽快應道:“好啊,要打賭也可以,不過你先得叫我一聲‘大遁哥哥’,不許是那種故意的聲音。讓我聽聽感覺如何。”

林雪隱隻得小聲叫道:“大遁哥哥。”

她的聲音脆潤生津,嬌中帶怯,聽得甄語遁滿心歡喜:“小隱妹妹,你便是不打賭我也依了你,隻要你以後天天這般叫我。”

其實,林雪隱並沒想到與他打什麽賭。聽他這樣說,自然一口同意了:“大遁哥哥,我要你教我武功。”

甄語遁聽她說完這句,不由一怔道:“什麽武功?我沒學過。”

聽到甄語遁這樣糊弄自己,她小臉一寒道:“你騙誰呢,我真正打娘胎裏出來時,你爹媽還沒來到這世上呢。我隻穿越,就不知道穿了多少光年。雖然在這漫長之中,我遺忘了很多事情,但一些基本的詞語還是根植於心的。我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就見你赤手空拳鬥那大蟒,現在居然說自己不會武功?”

甄語遁聽她話中盡是“光年”“穿越”之類的怪僻詞語,苦著臉道:“小隱妹妹,師父興致高時,還讚你‘出生半月即學會了正宗人話’呢。依我看來,他真是高誇你了。你說的所謂人話,我可是一句都聽不懂。”

林雪隱氣急之時,張口就吐出那麽一大串超前的妖言,也難怪他不懂了。

林雪隱看他神色不像作假,心想,莫非師父也是像他一樣,擁有曠世奇功而不自知?但是“武功”這詞,他們應該懂得吧?於是就提醒他道:“你師父平日裏,有沒有教過你一些招式與動作?比如‘大浪淘沙’,比如‘平塞落雁’?”林雪隱邊說邊比劃著。

甄語遁答:“師父從沒向我提過‘武功’這詞,也沒有教過那些式樣繁複的招數,他隻說讓我加深內功修為。至於空手除蟒,我認為那是任何人在身處危險之時,都能做到的。”

林雪隱思道,這呆子,若是人人都能手除大蟒,那世界上的珍稀動物不就全部滅絕了嗎?口中卻問:“你見過你師父和師伯練武功嗎?”

甄語遁答:“這個倒沒看到過。不過他們的功力修為之高,是一眼就能感知的。想必他們並不需要練那些勞什子,再說了,他們又無入世之心,隻需他人奈何不了自己,不被傷到便作罷了。”

林雪隱卻不以為然。她認為武功招式是這世上最玄妙最有趣的東西,不為打架,但為防身也得練上一練,總比那個時代裏的柔道都管用。何況練那玩意兒,還能減肥減壓,愉悅情操。

照甄語遁的話看來,兩位師傅確實是沒練過什麽武功了。如此這般,豈不是浪費了那深不可測的內力了嗎?林雪隱轉念又想,他們不重視浮華表像,卻能於無心之中揮灑自如,這不正是“無招勝有招、不變應萬變”的武學至境嗎?大凡斯人,雖不練招,定然在一顰一笑、拈花拾葉之中處處蘊藏著招。隻要悉心觀察,難免瞧出一些破綻來。

想到這裏,她嘿嘿一笑道:“大遁哥哥,你等著我的好消息。”

甄語遁摸著自己光溜溜的腦袋,搞不懂這小精靈究竟想幹什麽。他看著她蹦跳遠去的影子,那弱不經風的姿態,和絳珠師伯真是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她怯弱可憐、幽婉哀愁的外表下,怎有著那麽多稀奇古怪的心思。真是枉披了一張多愁善感的精致麵皮,而實則慧黠頑劣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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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很長時間,林雪隱都在時刻注意著師父的一舉一動,甚至師父每漱一口水每洗一次手每皺一次眉,她都要揣摹上許久,那狀態直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有時,甄石盟去會見絳珠,林雪隱也不再拉著她的大遁哥哥躲避了,而是站在不遠處,直勾勾地瞧著甄石盟每個動作,恨不得連他眨下眼皮,她都要記個清楚。甄石盟屢有暗示她離開,咳了幾次,林雪隱恍若未聞。甄石盟被盯得不自在,隻得問道:“語遁,她怎麽了?”

“我也不太明白。她隻說奇人必有特異之處,她要做一項重大的研究發現,還說不讓我打擾她,而是要理解支持她的事業。她讓我等她的好消息。”

甄石盟聽得哭笑不得:“語遁,我給你起這個名字,就是讓你少言慎言。看你現在,連說話都與你雪隱師妹相同了。”

甄語遁低頭道:“師父教訓得是。師父在石盟寺或者他人麵前,沉默得連半句話都懶得說。一到絳珠師伯這兒,就長篇大論,比一段一段背起佛經來,還要流利。”

甄石盟聽得老臉發熱,絳珠則呸一口道:“師徒倆倒一樣。”

林雪隱也真是有耐心,硬是觀察了將近一個月。甄語遁看她日日愁眉深鎖、憂心忡忡的模樣,生怕她抑鬱出什麽病來。於是,就試探著問道:“有什麽收獲嗎?”

林雪隱小嘴一撇,差點就要哭出來。

甄語遁忙道:“別急別急。他們縱是露出了什麽蛛絲馬跡,但像你這種沒有任何武學基礎的人,也是瞧不出來的。何況他們已達到了天人合一、隨心所欲的無痕境界,這世上頂端的高手,也未必能研究出他們的招數來。不如這樣,咱們先出去散散悶氣,然後我傳你些內力,幫你打通周身脈穴,你日常裏多積些功力,這是習武的基礎。以後天長日久著呢,你可以改變一下策略,說不定就會看出些招數呢。”

林雪隱道:“你不過是在安慰我。”

甄語遁撓撓頭,努力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你知道這絳珠庵裏的溪流是怎樣來的嗎?”

“我又不是地質學家,怎麽知道這些?”

甄語遁神秘道:“你總是從峰的那側上上下下,卻沒去過背麵。背麵有一個深潭,順著山勢流動,形成了瀑布。深潭周圍有奇花異草,大群大群的蝴蝶。有的參天古樹上,還掛著許多馬蜂窩……”

林雪隱雙眸一亮:“馬蜂窩?快帶我去看。”

甄語遁悄聲道:“來,跟我來。”

甄語遁拉著她的小手,向神殿後方走去。頭頂上的石壁越來越低,像一口鍋悶扣下來。仰臉向上看時,斜側石壁上有一方小小的洞門,光線正是從那兒射進來的。

林雪隱心想,這門是俯著嵌入的,居頭頂還有這麽三四米來高的距離,就算我是霸王,舉起手也夠不到它啊。這該怎麽出去呢?

正發愁著,甄語遁把她橫腰一抱,然後真氣一提,向上縱去,出了洞口。

林雪隱道:“大遁哥哥,快打開我的周身脈穴,把你這內力傳我一半,我也要這樣上竄下蹦的。”

甄語遁無奈,就找了一個平坦的地方坐下來,替她運功開穴。當她周身疏通之後,甄語遁正要傳些功力給她,卻感覺手底有巨大的抗力襲來,幾乎可以與自己的這身力道抗衡。

甄語遁非常驚異,她的形體雖有四五歲了,實則不過三四個月大小,就算打娘胎裏就開始練習,又怎麽可能與他將近十年的內功相差不下呢?

“小隱妹妹,你可練過什麽異法沒?”

林雪隱道:“你在編造些什麽,是不是不想傳我內力,就來說些閑話騙我?”

甄語遁道:“不信你走幾步瞧瞧。”

林雪隱站了起來,狐疑地走上幾步,隻覺得四體通泰、行走如飄。林雪隱一喜,雙手抓緊小和尚的僧袍,像一棵樹藤似的纏著他向上爬,剛好夠得著他的嘴唇時,她飛快一啄,然後直接從高處跳了下來。

甄語遁窘得俊臉通紅。林雪隱道:“本姑娘今個兒高興,念你有功,賞你一記香吻。很單純的美好,你可不要胡思亂想。”

甄語遁更窘了,隻得打岔掩飾道:“你看前麵的樹上有個馬蜂窩。”

林雪隱順著她的手指方向一看,那顆合抱粗的老樹上,果然懸著一個馬蜂窩,其規模之大,實乃生平罕見,那體積隻怕要比林雪隱都大上許多,跟一大團烏雲似的。叫聲嗡嗡,成千上萬混在一起,聽起來好象悶雷。

林雪隱期冀道:“若是能把它弄了下來,給師父沏茶喝,那該多好啊。說不定師父一高興,還研出些武功招數傳我呢。”

甄語遁道:“如果不是你在身旁,就算再有幾個,我也能一一投了下來。並且還能輕鬆躲開。但有你在,礙手礙腳的,就算螞蜂窩下來了,隻怕我倆也要變成蜂窩狀了。”

林雪隱急道:“我遠遠地看著,好不好?等那些馬蜂飛遠了,我再過來,和你一起把蜂窩撿回去。”

甄語遁打量著地形,而後指著出洞口旁的一塊大石說:“你躲在那後邊。我沒讓你出來時,你萬萬不可出來。”

林雪隱乖乖地應著,在那後邊躲了起來。

甄語遁找了一根細長的竹子,向那蜂窩投去。林雪隱忍耐不住好奇,也悄悄湊了過去。

“啪”地一聲,蜂窩掉了下來。碩大的馬蜂炸開了窩,四處飛散,瘋了一般到處亂撞地攻擊著。

林雪隱心裏大慌,竟撲甩著衣袖抽打起來。這樣更加明顯地暴露出了行蹤,一群馬峰怨毒地向她飛去。她雙手舞著,馬峰已落滿了她的頭上身上。

甄語遁正要向洞口撤離時,卻看到林雪隱身陷了群蜂包圍之中,他再也顧不上許多,吼了一句“別動”,抱起她就一頭紮進了旁邊的潭水中。

瘋蜂紛紛被激流衝走或者淹死。那暗湧的水流,亦把他們卷到了瀑布之中,墜落而下,直入鏡鑒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