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凝固得像冰凍似的,西門少將軍愣好久,才道:“你們在開什麽玩笑?喝了這許多酒,兩位兄醉了吧?”
東方爺搖搖頭,頓了片刻,語氣緩得有些嚴肅,謹慎答道:“遷兄和我都沒有醉。真的,公主鮮少能看得過哪位男子入眼,她對你相當的心存好感。還希望你不要介意,認為我和遷兄在設計你。如若你已經有了佳侶良配,今兒個也不會對你說出這等難言之隱。”
隔牆的薛淺蕪,心髒在空曠的房間裏,清晰地回響著跳。趙遷看西門少將軍默著臉不說話,急忙補充:“你不用擔心其他的,都由我和東方弟扛著呢。你隻需點頭或搖頭,願不願娶咱們王朝唯一的公主?”
西門少將軍冷然笑一聲,有些自嘲之意:“太子都知道不強東方兄所難,何必還要為難我呢?”
這話冷靜而淡定,卻如一盆冰渣,順著幾人的頭兜下。趙遷有些尷尬,仍不死心地道:“東方弟是心有所屬,而你……眾所周知……你並沒有心儀之人。”
西門少將軍沉默了半晌,似是搖頭歎息,低低從喉嚨中吐出一句:“如果我還在等待呢?”
東方爺眼中的失望和苦楚越來越濃,如化不開的烏雲密布。走到了西門少將軍跟前,站定,靜靜然看著他,時間仿若灰末一寸一寸碾得粉碎,他字字重若千鈞道:“若這一生,你都等不到合適的女子,便終身不娶嗎?蔻兒公主,雖然緣分並不合我的眼,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她是天底下極其少有的,無論身份還是樣貌。能得賢弟這樣一心人的對待,也算是如願以償了。”
東方爺這些話,薛淺蕪聽得並不甚清。不是聲音太小,而是薛淺蕪的神思有些恍惚。她在失望、抽搐等各種心情翻湧複雜的同時,亦在好奇,究竟是怎樣剛正薄涼的冷麵男子,能毫不留情地說出這些話來?如此沒有餘地,如此不可轉圜。
薛淺蕪背靠在牆上,渾然不覺涼氣已鑽進了骨頭縫裏。要是能推到了這扇牆該多好,她就可以看看那是個怎樣的男子。當然,隻是帶著欣賞瞧上幾眼就已足矣,別的她並不去多想。
趙遷附和著東方爺:“其實公主雖然身份貴重了些,偶爾耍耍嬌氣脾性,大多數時候還蠻溫柔可愛的。尤其在自己愛的人麵前,她會為之改變一切,十足小女兒態,惹人憐惜。”
“保持本色就好。女孩子沒必要為他人改變,那樣她就不是她自己了,反而失去了最美的天性。”西門少將軍道。
趙遷與東方爺麵麵相覷。東方爺背著手,反複走了幾步,悵然地道:“蔻兒的幸福,我是不能給了……但我希望她能有好歸宿……然而,除了賢弟,怕是天下難再有第二人了啊!”
趙遷也沉沉地歎道:“也怪蔻兒太執著了。偏偏執著於不喜歡她的。”
東方爺道:“男女感情的事兒,還真是無法勉強。心定向在那兒,改變是很不容易的。”
趙遷字字含著深意,道了一句令人半知半解的話:“除非,心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擊了,改變了多年固有的方向。”
東方爺不可置否道:“我隻知道,我心方向無法改變。哪怕被撞擊得千瘡百孔。”
趙遷木無表情,重重地舉起酒杯,痛飲一大口道:“既然西門弟堅持等待未出現的人,為兄也不好說什麽,共飲了這杯酒,就送你上路吧。”
東方爺、西門少將軍仰頭飲盡。西門少將軍遺憾地抱抱拳道:“愛莫能助。”
趙遷灑脫笑道:“還望西門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踏上歸程。至於蔻兒的事,我和東方弟再另想辦法。”
薛淺蕪的心沉到了穀底。終於以失敗而告終。雖尚未知素蔻公主的意,西門少將軍的態度卻如此清晰而頑固,他說不娶公主。
西門少將軍沒再多說,以軍法伏地簡短道:“告辭。”
東方爺道:“稍等一會兒。我和遷兄送你一程。”
馬匹嘶鳴的聲音響起。等參差不齊的“噠噠聲”出了門,薛淺蕪在房間裏哇哇大叫:“如穀,如穀!快把房門打開!”
如穀過來開門。薛淺蕪心急地往外跑,如穀叫道:“你要幹什麽去?”
薛淺蕪沒答話,眼光投在遠處。隻看見馬匹絕塵而去的影子,以及馬背上挺直偉岸的如雕像一般的身姿。
薛淺蕪懊惱地跺跺腳:“遲了一步!沒看清那位令無數少女癡迷的西門少將軍長得什麽樣兒!”
“原來你是急著看帥哥啊!”如穀深深地陶醉著,一臉羞澀回憶狀道:“長得真是有型!跟東方爺、趙太子站在一起,就跟嫡親兄弟似的!”
“噓!”薛淺蕪反身,伸出手指豎壓在她唇上,嚴肅地警告道:“你越來越膽大了。縱使東方爺、西門少將軍如何氣度不凡,怎能比作趙太子的嫡親兄弟?”
如穀身子一顫,哀聲委屈地道:“我隻是在你身邊習慣了,有話就說,不加修飾,不去思考。我說出了最直觀的印象而已。”
薛淺蕪不再數落她,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看清西門少將軍了麽?”
“你想幹甚?”如穀帶了三分警惕,睜著杏眼問道。
薛淺蕪風馳電掣般從裏間拿出了一張白紙,鋪在桌上,期盼地道:“你會畫畫嗎?你把西門少將軍的樣貌畫下來吧,不然我心裏很好奇,整天恍恍惚惚食不安寢,東方爺若是察覺了……我就慘了……”
如穀苦著臉道:“奴婢哪裏像你那般多才多藝,會唱歌會跳舞會做玩具會畫畫的!換做是你,明明看著像是塗鴉,完全沒有章法,卻能形成惟妙惟肖之神韻。而我,不僅畫技不精,而且傳達不出半分神韻。像西門少將軍那樣獨特氣質的沉默冷帥哥,若真要話,我就用一塊玄石頭代表算了!何況,我也看得不甚仔細,確切的說,根本就沒敢多看他一眼,隻隱隱約約瞄見了個大致,但是那種氣場,可能是因混跡沙場久的緣故,似乎比東方爺和太子還要強上些許。”
薛淺蕪聽罷,忖思著點頭道:“你雖沒畫出來,但我已能想象出了。你說得太好了,他是冰山上的一塊玄石。”
如穀悄悄地道:“給你說個秘密。前年的時候,也是春節,西門少將軍與老將軍一起回京,宮中掀起了一股議論他們的風潮。那時我就聽說,西門少將軍秉性古怪,不僅沒有娶妻,並且從不與女孩子說話。隻旁邊有男子相伴時,他才會說幾句,不過很難分出他是在對誰說。所以,天底下有傳言,西門少將軍從不與女子單獨言談。”
薛淺蕪訝異道:“你的意思是說,西門少將軍從不與女子單獨相處?即便極度偶爾、迫不得已單獨相處,也不說一句話?”
如穀點點頭道:“是啊。不知道真不真。”
“應該傳言不假。”薛淺蕪道:“像那樣的才俊,也算是東方爺一般的風雲人物。如果真有女子特別,被西門少將軍當做紅顏知己,無話不談,天下百姓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如穀眨著眼慢吞吞道:“所以……也有傳說……西門少將軍是斷袖……”
薛淺蕪“噗嗤”笑道:“斷袖是否,還不能確定呢。你剛才可聽見西門少將軍對太子、東方爺說什麽曖昧不對勁的話了?”
如穀憋紅了臉,絞盡腦汁回想半天,說道:“沒有。”
“這不得了?”薛淺蕪笑嘻嘻道:“說不定真相比這個還慘呢!”
如穀不解,“啊”了一聲:“還慘?什麽真相?”
薛淺蕪詭秘地笑道:“那就是男女通不吃了!”
如穀單純心性,一時片刻未能反應過來,迷糊問道:“什麽叫男女通不吃?”
薛淺蕪“啪”一下,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笑道:“像我這樣,就叫‘男女通吃’!西門少將軍則與我完全相反!”
如穀摸著臉頰,傻傻愣在那兒,想透徹了之後,“啊”地再叫一聲,剛要撓薛淺蕪,卻聽東方爺好氣又好笑道:“你們在幹什麽?!”
薛淺蕪心一縮,敢情東方爺是看到她親如穀那幕了嗎?微囧笑道:“你們不是送人去了,這麽快就回了?”
東方爺道:“送至宮門,少將軍說終有一別,無須遠送了。”
趙遷也踱進來,有些黯然地道:“終是沒有成功。東方弟,你打算怎麽辦?”
東方爺看著薛淺蕪道:“咱們的事,讓遷兄多麻煩了。既然天意如此,丐兒在宮裏待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就出宮吧。我安排她住在新府,多加看護著就是了。”
趙遷臉色一凝,還未說話,隻見薛淺蕪苦著臉嬌嗔道:“從宮裏的牢籠,轉移到府裏的牢籠罷了。”
東方爺心疼道:“我隻是不放心。你想遊玩的話,等我得空看你,我陪著你出去就是。”
薛淺蕪道:“你可得說話算數啊。”
東方爺保證道:“一定。”
趙遷想要插些話,卻不知說什麽好。有些怏怏沮喪,心底某處好像被切掉了一塊,空落落的難受。
東方爺拍了拍趙遷的肩:“明天我便把丐兒接走吧。”
“好……”趙遷聲音微顫,有些苦澀。
正自說著,冒冒失失闖進來了一個丫鬟。趙遷定睛一看,是太子妃柳采娉身邊的。眉頭更蹙,不悅地道:“你跑來做什麽?”
“不好了!”丫鬟稟道:“公主……公主……她跑到了太子府,哭哭啼啼,說要找您!”
趙遷與東方爺,神色同時一凜:“她還說了什麽?”
東方爺狐疑,緊接著補充道:“隻說要找太子?”
“不是……”那丫鬟慌張得直冒汗:“還說,要把東方爺您也找出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東方爺平靜道。
薛淺蕪問:“莫非我在太子府的事兒,被公主知道了?”
趙遷搖頭:“不可能吧?幹霖院是很少有人跡的地方。再說,依蔻兒的性子,若真發現你在這裏,早就該鬧起來了。不鬧個天翻地覆才不正常呢。”
薛淺蕪總覺得有些不踏實,悶聲悶氣道:“或者,真不正常。”
東方爺道:“先不管這些了,她知不知道,明天丐兒就要出宮了,還能鬧出什麽!眼下的關鍵,我和遷兄應該先去前院,看看蔻兒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薛淺蕪心念一動,拉住東方爺的衣袖,很嚴肅道:“見西門少將軍的意圖,公主不會知道了吧?”
“她就算知道又如何?”東方爺道:“我和遷兄又沒有明確表達出來呀!”
“那……”薛淺蕪追問道:“今天會見少將軍,談話內容不會被泄密吧?”
趙遷與東方爺,皆寬慰道:“先別往壞處想。還不知道蔻兒因何而鬧,咱們不能瞎猜測自亂了陣腳。”
薛淺蕪不再言語,心下還有一絲怪感。仿佛最深底的某處,被掘出了,又仿佛鑽進了某張網。
看著趙太子、東方爺走了,薛淺蕪指著如穀道:“你跟過去。看看是怎麽個情況,回來再告訴我。”
如穀去了。大約到了掌燈時分,她才匆匆地回來了。薛淺蕪著急道:“公主說了什麽?”
如穀答道:“別的倒沒什麽,一切由太子爺的一句話而起。送西門少將軍到達宮門之時,太子最後囑托了句‘賢弟若是何時想通,願意娶蔻兒了,我和東方弟隨時都歡迎。那時賢弟可派了八百匹馬來送信,當做軍情加急匯報’,西門少將軍回答說‘今日既拒,何談來日’,哪料這對話不知被誰聽了去,然後透口風給公主了。公主顏麵無光,哭得死去活來,非要在太子府前院住下來,直到太子和東方爺能給她一個說法兒,為何要這樣對待她!太子妃勸不住,都回避了,太子和東方爺正在犯愁,焦頭爛額著呢!”
薛淺蕪急躁道:“她在太子府住下來……那……東方爺不是沒法接我回新府了嗎?最終,形勢惡化到怎樣了?”
如穀輕道:“太子倒鬆了一口氣,讓東方爺先回了。還悄悄讓我轉告你,說暫時還在幹霖院住著,等什麽時候公主鬧過氣了,離開了太子府,再讓東方爺來接你。”
“現在的話,隻能先這樣了。”薛淺蕪道:“對東方爺,太子大概也是這樣交代的吧。”
如穀點了點頭,仍不免擔憂道:“看公主的架勢,恐怕真要在太子府住幾天了!”
薛淺蕪道:“不知皇上、皇後知道了嗎?”隨即又自言自語道:“應該還不知道,不然的話,事情就更大了。唆使少將軍娶公主,如此重大的事,他們定然會過問的。”
“奴婢也在疑惑,公主為何不讓皇後娘娘做主。”頓了一下,她若有所思道:“看來公主還是心係東方爺啊,怕東方爺受到責罰。”
“那她住在太子府裏,對外總得有個合適的理由吧?”薛淺蕪道。
“真是當局者迷!”如穀點著薛淺蕪的腦瓜:“隨便找個借口不就行了?比如說念太子妃了,想和她一起住!比如說喜歡太子府的某種花草樹木或者鳥獸蟲魚,想要天天觀賞,但又怕來回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