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也有趙遷和東方爺盛情邀約的功勞,本來打算在京城滯留三五天的西門少將軍,竟把歸程延遲了半個月。太子與東方爺暗自裏欣喜著,積極規劃遊玩行程,薛淺蕪看到他們的列表,京城附近的風景勝地被他們預先布置了個遍兒。薛淺蕪心裏滋味複雜,一來羨慕他們的自由,二來看趙遷也跟著東方爺忙碌,心裏老大過意不去,三來更擔憂著素蔻公主的反應,此事成與不成,太讓人懸心牽掛了。
每天黃昏,薛淺蕪都翹首以盼,等著太子和東方爺回來,匯報進展情況。但每次都不很盡如人意,公主似乎也隻停留在開心愉快的層麵上,與動心沒半點搭邊兒的聯係。西門將軍之子亦隻是感念二人的盛情,策馬馳騁、喝酒論武之間,很是豪邁灑脫、酣暢淋漓。但涉及到女人或者成親的話題,少將軍就全無興致了,往往抿口不言,笑而不答。
最後趙遷實在忍不住了,問素蔻公主道:“如果能與西門少將軍常相隨,你可願意?”
據說素蔻公主看了看東方爺,幽幽地道:“如果他與東方大哥待我一樣,我還是選擇東方大哥吧。”
薛淺蕪聽到這句話時,心不禁輕顫了一下。她真覺得,這是她與素蔻公主相識以來,聽到的最有涵義最藝術的一句話。其中深度,隱去了多少她愛的人不愛她的心酸。公主清楚地知道,從夫妻的角度來講,東方爺待她並不好,但是兩相比較,如果再遇上一個淡漠的夫君,還不如守著青梅竹馬過一生。
薛淺蕪那一瞬,不忍再問下去。趙遷卻又說了:“然後我道,少將軍你們才認識,他的性格又與常人不同,不會過於熱絡。倘若相處久了,說不定會很融洽呢。”
薛淺蕪心裏有幾分沉重,沒吱聲兒。東方爺道:“聽遷兄這麽說,我也問了一句。我說,如果少將軍對你,比我對你好得多,或者哪怕是好那麽一點點,你願意嗎?”
薛淺蕪有不好的預感,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問道:“公主怎麽回答?”
東方爺赧然道:“她忽地哭起來,邊哭邊問,你就那麽討厭我嗎?急切地想把我轉出手去?”
“我當時就無言以對了。”東方爺低聲道:“還是遷兄過來解圍,說隻是希望蔻兒找到合適的,過得更幸福些。”
薛淺蕪苦澀道:“是啊。如果兩個人能接受彼此,以後的路那麽長呢,感情的培養空間很廣闊,能成為讓人羨慕的小夫妻也說不定呢。如此,男方解決了單身無子嗣的問題,女方也可以獲得為人妻的幸福感。”
“雖不像你說得好聽,遷兄也把話意挑明了,利弊都給蔻兒分析過了……”東方爺為難道:“她最後不知是賭氣,還是傷心,這樣答了一句,你們既然處心積慮想把我送出去,那麽你們就先問問西門少將軍的意見吧。他樂意娶我,我就嫁過去!”
薛淺蕪驚奇道:“她真這麽說了?”
趙遷搖頭,不以為然:“我看她更像是發狠賭氣。”
薛淺蕪卻答道:“確實有賭氣的意思,但也透露出了某種訊息,她對西門少將軍並不算排斥。倘若換做別的男子,無論你們怎麽往外推她,她再鬧別扭會這樣說嗎?”
“有理。”東方爺看著趙太子,商量著道:“後天少將軍就要啟程了……明天向他攤牌了吧。”
趙遷緊鎖眉頭:“他要是拒絕怎麽辦?蔻兒生來驕傲得很,估計會撐不住,造成意料之外的後果啊。”
東方爺拍拍手,提議道:“要不明天,不讓蔻兒同去?不當場拒絕,就不會傷及顏麵,咱倆在蔻兒那兒說些婉轉話,含混過去,不再提這樁事不就行了?當然,如果西門少將軍答應了,事情就好辦了。”
趙遷忖思了一陣兒:“鬧到了這地步,蔻兒明天估計也不願見少將軍了。就按你說的,如此甚好。”
“那……”東方爺道:“咱們三個大老爺們兒,還要裝著閑情逸致,去郊野外看山水嗎?西門少將軍急著打點行裝,肯定會心不在焉的,多沒意思!”
“不去郊外,你倒說說去哪兒聚?”趙遷苦笑了一聲道:“明天肯定說不了幾句話,幹脆見麵之後,寒暄一番,把問題直接拋給他作答得了。他也果斷一些,彼此都省時間!”
薛淺蕪白他一眼道:“這會兒倒說著省時間了!你們日日遊山玩水那會兒,也不嫌耽誤工夫了!”
趙遷訕訕笑著:“主要是……攤牌之後,我和東方弟的居心就昭然若揭了,無論那西門少將軍答不答應,都會很尷尬的。”
薛淺蕪道:“那你們覺得,在哪兒見麵合適呢?”
東方爺忽然抬頭道:“就在幹霖院吧!最好不要讓蔻兒知道了此事!”
“什麽?!”趙遷和薛淺蕪同時驚住,隻覺得東方爺腦袋空了。
東方爺解釋道:“如果出去見麵的話,肯定得走老遠的路,至少浪費大半天的時間。況且你不是不想讓蔻兒知道這事兒嗎?你我如果出宮,蔻兒自然多心,會猜測我們懷有不好的意圖。而悄悄地央人發個請帖,讓他來太子府聚聚,喝喝酒說說話權當送行,於情於理都是能說得過去的。”
趙遷聽著忖著,一拍腿道:“是啊!讓他來太子府,表麵上是他的心意,答謝咱倆這些日恩義的。實則本太子府,最清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也隻有這幹霖院了。”
薛淺蕪呆呆張著嘴,半晌蹦出一句:“你們不是不想讓我見美男麽?不怕我移情別戀了?”
趙遷毫無壓力感地哈哈笑道:“這是東方弟的事兒!本太子才不怕。”
東方爺拿眼半覷著她道:“誰說在幹霖院相聚,你一定得見美男了?”
薛淺蕪舌頭打結道:“你……是……什麽意思?”
東方爺閑閑道:“這是為蔻兒找夫婿的,你還是避著點為好!能不見就不見,省得弄出什麽波折。哪兒有你,哪兒就起禍端,我不得不防患於未然啊。”
薛淺蕪很不份兒,哼一聲道:“那你讓我去哪兒?幹霖院可是我避世的地方呢!我倒想看看你能把我趕到哪兒去!”
趙遷這時也道:“是啊!你讓丐兒藏哪兒去?總不能把她趕出去,讓她去別處闖禍吧?”
薛淺蕪聽得急了:“本來還想著你在替我說話呢!原來是落井下石的!”
趙遷好心情地大笑,對薛淺蕪含怒帶嬌的控訴喜歡極了。
東方爺往四圍看了一圈兒,眼光落到裏麵那間房的門上,徐徐說道:“如穀倒沒什麽,在大門外守著就是了。至於丐兒,就讓她躲在隔壁這間房……”
“你就不怕她跑出來?”趙遷笑道。
東方爺應聲答:“把門從外麵鎖上了。她有心跑出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薛淺蕪聞言,腮幫子鼓起了老高,眼裏噴著烈火,抗議地看著東方爺。
東方爺伸出手,在她臉頰上溺愛的一摸,那腮幫子立馬就癟了。東方爺溫情道:“不是怕你見了美男被迷心竅,而是場麵會很起伏,我和遷兄也不知會怎麽樣呢。”
薛淺蕪橫眉道:“少來哄我!既然不想讓我卷入此事,為何把我鎖在隔壁房間裏?讓我聽你們議事嗎?”
東方爺“咳”一聲:“知我者,丐兒也!丐兒果然是最聰明的!我之所以讓你在隔壁,是因為……在某些不好應付的地方,你能暗示我和遷兄一下,說不定能激發靈感,助得事情順利達成呢!”
“那幹脆讓我出場,不是更好當軍師嗎?”薛淺蕪不解他陰謀。
東方爺道:“你必須是隱形的存在。這樣就算最終遺憾收場,也與你沒什麽關係;若你明裏出場,你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有可能讓事情生枝節。”
說到這兒,東方爺凝視著她道:“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麽?”
薛淺蕪不敢接他的眼光,怕陷進去更失理智。悶悶地嗯了聲,撅著嘴道:“我注定成見不得光的了……算了,就依你的,把我鎖在隔壁間吧。”
————————————————————————————————————————————
東方爺當晚回了宰相府,因為太子在宮中不好發請柬,東方爺就代勞了此事兒。翌日即將午時,東方爺和西門少將軍一起到太子府。趙遷早有準備,讓太子妃等人退下了,在門口接應著,然後一並往幹霖院而去。帶了幾個貼身侍衛,囑托他們把著關,不讓人進來。
薛淺蕪在裏間,屏聲靜氣。聽得東方爺和趙遷的腳步聲之間,夾雜了同頻率的陌生腳步聲。分外穩重,分外有力,恍然看到了一位矯健豪邁的年少將軍,錚然鏗鏘地邁著步。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上,留下回音。
薛淺蕪想象著,有這樣腳步聲的人,該是怎樣英武粗獷的長相。奈何她是個麵譜想象力貧乏的,再費腦筋,腦海裏也隻是一片懵懂空白。
然後聽得三人落座,趙遷歉意笑道:“前院太吵,看著西門弟也是個低調清淨的,於是就帶你到後院了。這幹霖院,是我和東方弟常來之處。雖簡陋些,還望西門弟莫介懷才是。”
低沉微帶幾分沙啞的男音道:“宮裏再簡陋的地方,比起沙漠裏的帳篷,不知強了幾百倍去!可見心之所向,溫馨就好。”
薛淺蕪品味著那聲音,覺得好似有風沙呼嘯著刮過,有一種摻雜粗糲的厚重感。比起東方爺的溫潤暖音,以及趙太子的清越威嚴,這人的很質樸,略帶滄桑。薛淺蕪莫名地覺得,這是位沉默寡言的男子。與東方爺和趙太子能談得來,才多說了幾句。
趙遷很隨意客氣的笑著:“西門弟這麽說,本太子就放心了。”
倒酒的瀝瀝聲響起,趙遷道:“明兒個一大早,就是西門弟啟程的日子了!我和東方弟恐趕不及送行,特意邀賢弟再來聚一次!下回相見,不知到何年月了!”
“幹了此杯!”東方爺和西門少將軍同時說道。
此後便沉默了。三人隻是頻頻飲著,也沒有什麽話。薛淺蕪急得直發汗,男人們真是的,就沒趣兒得很,也不知在裝什麽深沉,錐子紮著都透不出一句來。還是做女人好,天生熱鬧,走到哪兒,哭笑嘻罵都能唱出一台戲來。
時間一分一秒熬著,分外漫長。薛淺蕪估計他們也喝得差不多了。若是再喝下去,萬一那西門少將軍醉了,還能問出個什麽名堂來?退一步說,少將軍好酒量,很難喝醉,但他也不會一直悶著頭飲下去吧?再不製造點兒動靜,少將軍說幾句告別話,拍拍屁股走人該怎麽辦?太子和東方爺的話,不就爛在肚裏了嗎?來不及說,那就完了,渺茫的機會也被葬送了。
薛淺蕪抓著耳朵,學貓“喵嗚”叫了兩聲。外間的人一愣,少將軍道:“這兒果然清靜荒僻,連夜貓都亂竄!”
趙遷嗬嗬笑著,喊如穀道:“從東邊那扇門進去,把隔壁的貓趕走了!”
如穀會意,拿了一根棍子,在東麵的幾間房裏作勢驅趕著。薛淺蕪才沒注意那些,隻盼著東方爺能理解她的意。
東方爺好久沒發聲,似是在揣摩著薛淺蕪的貓叫內涵。過了一會兒,薛淺蕪聽東方爺道:“居室的貓,通常不會多麽野性;在漫天地無拘無束的貓,才最自由自在。”
西門少將軍不解道:“東方兄說這個,有何意呢。”
東方爺道:“宮中生活枯燥,悶得久了,原本很多可愛活潑的性情,都被囚禁得沒靈氣了。隻有回歸了大自然,才能恢複快樂。”
趙遷急忙接道:“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東方弟這話兒,讓我想起了蔻兒。西門弟沒回來的時候,我和東方弟沒空暇、也沒理由帶她出去遊玩,她整個人懨懨的,吃不香睡不好,整天愁眉緊鎖,唉聲歎氣。西門弟從邊關回來,我和東方弟得機會逛了逛,順便帶上了她,不過幾天光景,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從頭到腳容光煥發,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終於提到素蔻公主了!薛淺蕪長呼了一口氣。
西門少將軍淡淡道:“女孩子也不要總呆在繡房裏,會悶壞的。閑著沒事,出去遊玩一番,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長長見識,還是很有助於開闊胸襟的。”
東方爺很是讚同道:“是了!我在煙嵐城的時候,曾遇到過一位姑娘,大江南北的闖,臉上總是掛著明朗的笑,百折不撓的樣子像臘月漫山梅,讓人印象特別深刻!”
薛淺蕪心一震,東方爺這說的是誰?難不成是她匪女神丐嗎?她在他心目中竟如高潔頑強的梅花一般嗎?隻不過……好端端的……這個時候他提她作甚麽?
西門少將軍未開口,趙遷已歎氣道:“蔻兒身在皇宮,京城這片兒,對女子的約束又特別多。哪有機會去長見識開胸襟呢!”
頓了一下,趙遷用酒壺蓋輕敲著酒杯道:“除非把蔻兒嫁出了京城,越遠越好!”
薛淺蕪暗讚,此話給力,一斧子就快砍到刃上了。豈料西門少將軍毫無波瀾地道:“公主不是許配給東方兄了嗎?東方兄看著是個開明顧家的,不會讓公主禁足於宮闈吧。”
薛淺蕪的心吊起了。少將軍常年守邊關,也知道這門親事啊。
東方爺和趙遷顯然也有些出乎意料了。正在緊張,聽東方爺坦誠地道:“不瞞賢弟。與公主的這樁親事,實在有所苦衷。愚兄心裏早有所愛,就是在煙嵐城時遇到的那女子。哪知天意捉弄,正巧逢著小皇子病重,說要嫁了公主衝喜才行。事情迫在眉睫,公主又沒喜歡的人,愚兄在眾人的勸說下,隻得過了一場形式,實則有名無實。我和遷兄,仍在為公主尋覓著兩人,期盼她有個可靠的歸宿。”
薛淺蕪聽至此,淚眼婆娑。東方爺在人前人後,都如此不掩飾對自己的愛意。得夫如此,此生何憾。
西門少將軍沒想到還有這一節,偏偏天生語鈍,不知該怎樣安慰被造化捉弄的人。
趙遷抓緊了機會,單挑直入:“西門弟,說真心話,東方弟和我都很看好你,覺得你能給蔻兒幸福的下半輩子。你常年戍邊境,很少回京,那兒的風氣相對要開化許多,如果蔻兒能夠遠離禁錮,過不受拘束的生活,我這做哥哥的也算卻了一樁心事。”
西門少將軍怔住了。東方爺也接道:“賢弟的人品氣度,天下很難再尋出第二個。雖然是走過場,我心裏也很慚愧的,畢竟在京城人眼裏,蔻兒已嫁了人,我們已經沒退路了。但我知道,賢弟不是俗人,不會在乎這些表象的。就算愚兄拜托你了,帶蔻兒走,給她一個幸福的歸宿吧。”
薛淺蕪直咋舌,按住砰砰的心,怎麽聽著太子和東方爺,珠聯璧合環環相扣,有一種強烈的逼婚感覺呢?
西門少將軍怎麽不答話,是被嚇著了嗎?阿彌陀佛,薛淺蕪倒希望時間能靜止在這一刻,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徹底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