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遷神色赧然中有受傷,幾乎沒勇氣直視她,低聲道:“你……冷靜些……這幾天你考慮一下,我給你時間。”
薛淺蕪根本聽不進去,悲憤問道:“東方爺什麽時候來接我?”
趙遷麵上表情複雜:“你很希望他最近來接你嗎?”
聽了這句,薛淺蕪怔住了。是啊,東方爺就算來接她,她該如何麵對?縱使自己著了別人的道兒,但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永遠也磨滅不掉這印痕了。想到這裏,薛淺蕪心亂欲絕,對趙遷更加生怨氣,啞著聲質問他:“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這樣對待朋友妻子!”
趙遷久久沉默不語,在薛淺蕪灼烈的眼光下,他呼吸困難地低道:“你那樣主動,我自製不住。”
薛淺蕪簡直要炸裂開來:“你沒察覺我的異常嗎?你看不出我被下了迷情藥嗎?我再主動,卻也是個病人,你竟然不想法為我解除,還要趁人之危嗎?”
趙遷以手捂住額頭:“不要再責怪我了。錯已釀成,我知道,都怪我……可是那種情況……換成任何一個男人……何況我心裏一直有隱秘的奢望,一時情難自製……”
薛淺蕪惱恨道:“什麽情難自製?我看你分明是‘欲’難自製!”
趙遷看她頭發淩亂、身上一絲未掛、眼裏強忍著悲憤的晶瑩淚花,不禁想要向她靠近一些。然後拿起一件自己的衣服,給她披上了身。
薛淺蕪心裏雖然厭倦得很,恨不得把他的衣服撕成碎片,扔到化糞池裏。可是如果此時不接受他的衣,處境就更難堪。所以她喉嚨間含著堵,沒把他的衣服甩開。
趙遷深深地看著她,雙手欲攬過她的肩:“我扶你回去吧。”
薛淺蕪狠狠地瞪他一眼,決絕地道一句“今晚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希望今晚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你!”然後拖著疲倦虛脫的身子,有些瘸拐的虛飄狀,慢慢去了。
趙遷心疼,不遠不近地跟著她,怕她一個衝動,性格剛烈以致做了傻事。
薛淺蕪快到門口時,腳下一軟,身子晃了一晃,手臂扶住了門框。她半倚靠在那兒,脆弱得像個無家可歸、羽毛落盡的孤雁。
趙遷疾步走了過去,想要抱她入懷。
“你再近我一步!”薛淺蕪壓抑著想哭的嗓子,眼神淩厲地剜向他。
趙遷慌忙止住了腳步,站在距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再也不敢前進分毫。對於這個固執的女人,他聲音裏含了幾分哀求道:“你進屋休息,好嗎?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別懲罰自己,行麽?”
薛淺蕪閉上眼,忽然冒出了一句話,不經大腦思考卻又像纏繞了很久:“你是真心認錯的嗎?”
趙遷不知該怎樣答。默了好久,說道:“我承認是我自製力不好。”
“我隻要你回答,你是不是真心認錯的?”薛淺蕪近乎歇斯底裏道:“你隻需答,是或者不是!”
趙遷憂心勸道:“你別激動。仔細把丫鬟們吵醒了。”
“我還在乎什麽?我怕她們知道不成?”薛淺蕪道:“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趙遷不能回避,隻得正視自己的心,答道:“是的。我是真心認錯,但我除了承諾娶你,我還能做什麽?”
“你以為你娶我,便是對我的恩惠和施舍嗎?”薛淺蕪一臉鄙棄看著他,逼回自己的眼淚,以一種驕傲的高高在上的姿態。
趙遷急道:“不是那樣。你誤解我的意思了。”
薛淺蕪道:“那麽,我要你做到兩件事。如果你做到了,也就罷了。我便會選擇原諒你。”
趙遷如置於死地而後生,眼睛閃出希望的亮光,期盼地道:“你說……我都依你……”
“先別答應得太早,否則一件都做不到,豈不丟臉?”薛淺蕪清晰無比地一個個字咬著道:“一我要讓你真真正正忘了這事,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不許再下意識地憶起,或者在任何人麵前表現出傷痛或曖昧的異樣!”
“這是第一條。你能做得到嗎?”薛淺蕪以冰冷的口吻道。
趙遷沉默著,手扶向另一側的門框,與薛淺蕪隔著一臂距離相對著,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地抓在門與框的縫隙間,似乎在做著一件極不容易的痛苦決定。
就在薛淺蕪失去耐性的時候,他低低道:“如果你能徹底忘掉……我會把一切都埋在心底……決不在任何人麵前表露出來。”
薛淺蕪著惱道:“不要把我作為前提!不管我怎麽樣,你都得把這事忘掉!”
趙遷歎道:“忘不忘掉,這不是想做到就做到的。我盡力淡化,隻能是盡力。如果太過強製,說不定會釀出更後悔的結果。”
薛淺蕪咬著唇,算是放過了第一個問題:“二我要讓你暗中查清今晚的事,到底是誰設計了我,在幹霖院做了手腳!然後把他依法公辦,讓他嚐嚐痛苦的滋味!”
趙遷無言以對。或許,與薛淺蕪一樣,他隱隱猜到了什麽。隻是,於丐兒是傷痕,但之於他,卻堪稱夢寐以求的幸運。從某種層麵來說,那人是他的恩人。該如何做到對“恩人”依法公辦?何況這恩人的身份目前還不清楚。
薛淺蕪炯炯看著他:“說話。”
“我知道你恨陷害你的人,從此你與他可能產生了不共戴天之仇……”趙遷說實話道:“可是,對我來說,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謝,縱然我答應你,給你一個結果,但無法否認的是,我欠了那人一份情,感謝他讓我如此震撼、真切地幸福了一次。”
“無恥!”薛淺蕪呸了一聲,撂下一句話:“你不查,我自己去查!你放心吧,等我親自查個水落石出,不管那人是誰,我不會讓他好過的!”
趙遷心亂如麻,此時也不好勸慰她。他的勸慰本身,對她就是一種刺激,更輕易地促使她的失控。所以,他還是緘口為好吧。
薛淺蕪眼神灰暗的呆滯著,下逐客令:“你走吧!三天之內,找借口不要讓東方爺來接我,就說我不舒服。我要把這件事的印記洗掉,以足夠新生的勇氣去麵對他。”
趙遷看她搖搖欲墜,憐惜地道:“快休息吧。該怎麽說,我都知道。明天我再來看你。”
“不必了。”薛淺蕪倦懶地淡淡道:“我不希望你再出現在幹霖院。”言罷這句,薛淺蕪轉身進了房。
趙遷失魂落魄站了一會兒,腦海中不禁暢想起剛才那一幕火熱,體內的血液好像重新沸騰了起來,呼呼不滅。他歎一聲,竟然這樣無藥可解了嗎?他想要她,想得到她,對於一個女人的占有欲,從未這樣的鮮明強烈過。
振奮中夾雜著失落,回望一眼緊閉的門,他緩緩地走了。薛淺蕪聽到遠去的腳步聲,心裏漲滿了恨和慚愧。按照以往,薛淺蕪定會和如穀睡在一張床的,但是今晚,她悄悄地走進了另一間屋子,獨自躺了。
無論她素日裏多麽沒心沒肺,今夜卻難成眠。該把這件秘密的事告訴東方爺嗎,該怎麽去啟齒?該如何抹去自己不愛的男人在身上留下的印痕!越想越慟,她抓過被子的一角,蒙住了頭,憋得幾乎噎氣。快窒息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還貼身穿著趙遷的衣服,趕緊一骨碌爬起來,連抓帶扯地脫下了趙遷的衣服,渾不顧因為動作太過猛烈,身上被掛出了幾道痕,火辣辣的痛著。
又從床頭摸了一把剪刀,在昏暗的光線中,狠狠絞著太子的衣服。直到絞成千條萬縷、一塊一片,才歇了手。睜眼熬到天亮,欲哭無淚,心如沸水煮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清晨,如穀起床後發現身旁沒有人,吃了一驚,趕緊穿了鞋子出來尋找。看到薛淺蕪時,吃了一驚,呆呆看著她床前的碎布片,嘴裏問道“怎麽回事兒?昨晚你去哪裏了,我竟熟睡得過頭了,一無所知!”說著,彎腰拾了一塊碎布在手。
仔細端詳,瞳孔越睜越大,最後死死地把布捂在了胸口,低呼:“這麽考究的布料!還有這樣的金線花紋……這……不是太子的衣服嗎?”
“怎麽會是他的?偏他能穿這樣的衣服不成?”薛淺蕪冷笑道:“眾生平等,隻因他是皇帝的兒子,就比人優越尊貴了嗎?”
如穀聽得麵若白紙,她瞠目結舌道:“你這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種話在屋裏說說也就罷了,若被人聽了去,命還在嗎……”
薛淺蕪喃喃道:“是啊。對於不聽話的叛逆之人,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用權力剝奪去他們的生命。除了這種辦法,這種能耐,再沒有旁的了。如穀……你說……皇宮裏的當權者是不是也很可悲可憐可歎可笑!”
如穀不可思議睜大著眼,急得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一夜之間,你是中了哪門子的邪?先是不知從哪兒拿來了一件太子的衣服,弄了個稀巴爛,這又說些沒頭沒尾、大逆不道的話……就算今天東方爺來接你出宮,從此與皇宮再無幹係,你也不能說這樣的話啊!”
聽到“東方爺”這三字,薛淺蕪頹然坐下來,木然頹廢地傷感道:“這幾天……他是不會來的了。”
如穀聽得恍如墜入雲霧之中,焦急擔憂地道:“你們鬧矛盾了?東方爺什麽時候來的?夫妻間吵吵嘴也是常事,奴婢倒覺得你們甜蜜得太很,惹得上天嫉妒了呢,才故意給你們設置些障礙不如意!走過去了,感情就會變得更好!”
她的善意安慰,並未起到多大作用。薛淺蕪搖頭道:“什麽障礙我都不怕……怕的,就是老天絕了我最美好的心念。”
如穀聽不懂了,更不知如何講,才不會讓薛淺蕪更傷心。隻好給她倒了一杯茶,打來了一盆水,讓她洗梳後喝點兒振奮精神。
薛淺蕪把整張臉埋在水底下,頭發也浸入了水中,然後濕淋淋地仰起臉,也不用毛巾擦,對如穀道:“這三天我不吃飯了,我要進行沐浴,你就一直給我燒水,我一直沐浴你就一直燒……”
如穀越摸不著方向,對於薛淺蕪的反常,卻又不能明問,隻得擠著笑臉道:“人家齋戒之時,雖然像你一樣沐浴,但還是要吃素食的。哪有你這樣的,三天都不吃飯,這心也太誠了吧?隻準備些素食和稀飯好不好?”
薛淺蕪道:“我倒想吃,卻吃不下呢。還是不要做我的飯了,省得我看到了嘔吐。”
如穀滿目憂急,也不好說什麽,緩緩起身燒水。心裏卻在禱告著,希望東方爺能早點兒來,他那麽疼愛丐兒姑娘,肯定不會讓她傷心難過的。就算有什麽嫌隙,也一定會冰釋的。
誰知等了一天,東方爺竟沒來。眼看黃昏日暮,八成是不會來了。而薛淺蕪,已在大水桶裏泡了將近一天了。她讓如穀不斷地燒水,每隔一段時間就換掉,如此反複。如穀怕她洗感冒了,卻也毫無辦法。
薛淺蕪不吃飯,如穀也沒多大胃口,扒了幾口也就罷了。晚飯時辰過後,趙太子一個人來了,見了如穀問道:“她呢?已經睡下了嗎?”
如穀正沒主意,這時見趙太子過來了,如同得了救星,急道:“奴婢正犯愁呢!丐兒姑娘自從今天早上起來,就沒吃一口飯!奴婢怎樣磨破了嘴皮子都無濟於事,太子趕緊去勸慰一下她吧!”
趙遷忙道:“她在哪兒?我去看看!”
如穀正想帶太子過去看,忽然覺得不妥,丐兒姑娘在洗澡呢,怎能見太子。於是停住腳步,尷尬地道:“奴婢一心著急,竟然忘了,她正在洗澡呢。太子稍等一下,奴婢過去告知,讓她快些出來。畢竟,從早上到現在,洗的會子也不小了,再泡下去,真怕耗出了什麽毛病來。”
趙遷聽了此言,身體輕微一顫,口中淡淡地道:“不必去叫她了。既然她的心情不好,就算我去開解,也起不到什麽效果,解鈴還須係鈴人,讓她自己好好休息吧。”
“這……”如穀慌道:“太子不知道她的情況多嚴重!奴婢從沒遇見過這情況!您要是就這樣走了,萬一有個什麽意外,奴婢該怎麽交代啊!再說,您與東方爺、丐兒姑娘關係一直不錯,有您開解,丐兒姑娘說不定就好了呢!”
趙遷額頭微汗,說道:“本太子會派個心腹來,一有什麽情況,立即到前院來稟報。”
如穀看他步履沉重踱步而去,跟了上去,悄聲問道:“太子知道東方爺什麽時候能來麽?那天不是還說要接丐兒姑娘出宮的嗎,怎麽現在還沒來啊!解鈴還須係鈴人,太子這話說得極為貼切……東方爺如果來就沒事了……”
趙遷咳道:“東方弟……他有些別的事……可能這幾天來不了……”
如穀聽了,心灰半截,仍是不死心道:“太子見到東方爺了?能不能傳個話兒,就說丐兒姑娘看著不怎麽好,估計這幾天難以熬下去。”
趙遷似在回避著東方爺這個話題,平淡稍微冷漠地道:“本太子會安排太醫和丫鬟來侍奉。別的你不用管。”
如穀沒法兒,就不做聲了。悶頭悶腦回到屋裏,怏怏不樂,給薛淺蕪續了新水,哀聲求道:“姑娘,別折磨自己了。起來,給你拿來一件衣裳穿上,好嗎?”
薛淺蕪目光茫茫,垂頭看著晃動的水麵。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使勁兒搓著自己的肌膚。
如穀歎氣連連,跺著腳道:“要不,我來給你搓吧?”
忽然聽得外麵有一些不熟悉的腳步聲,如穀掩上了門,走出去看是怎樣的情況。原來是太子派了一位侍衛、一名宮醫、兩個丫鬟來了。如穀接了他們,對那宮醫笑道:“我那主子,倒沒什麽緊要毛病,就是忽然不大喜歡見人,還總把自己泡在浴桶裏。不如您先回去,如果有什麽不好了,奴婢再找人告知您。”
宮醫搖搖頭道:“太子說了,讓我住在這幹霖院,特意照顧你主子的身體。聽你說的異常狀況,大概是你主子心神不寧,想要在水的包圍下,找到一種安定感覺。”
“是吧。”如穀也沒多想什麽,就給老宮醫準備了住處,隨後打發了侍衛去守門。在與小丫鬟閑話時問道:“你們見到東方爺了沒?”
一個圓臉圓眼的丫鬟,稚聲稚氣地道:“今天還見,不過坐了一會兒又走了!”
“可聽見他說什麽了?”如穀急切問道。
那丫鬟回想道:“好像是東方爺說要來幹霖院看看,太子說什麽‘新娘子是不能見的’,然後東方爺就高興地走了,好像還很不舍的樣子,邊走邊道‘那就晚些,給她來個突然驚喜’……”
“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各自忙去吧,這兒有我照顧就夠了。”如穀笑道。
兩個丫鬟不清楚這兒住著什麽人,更不了解此處主人脾性,但幹霖院不是一處好地方,能有什麽地位高貴的主子?心裏並不大樂意來伺候,聽如穀這樣說,倒巴不得離得遠些,也就暗自高興著退下了。
如穀心情起伏澎湃,翻來覆去地忖思著,這談話中的“她”,自然指丐兒姑娘了。聽東方爺話中語氣,滿是寵溺愛意,還說給姑娘留著驚喜在後頭,斷然不像與她鬧了矛盾。那她究竟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