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蕪向“神醫”看去,不知何由,心髒突地一跳,目光也在瞬間呆直。
說不出來的感覺,這神醫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尤其是他的眼神,讓她產生一種熟悉的奇異感。那雙眼睛雖然深不可測,算是很有內涵和深度了,但薛淺蕪仍是把“不靠譜”這三個字暗暗加諸到了他的身上。
吳朝清看到薛淺蕪那一瞬間,眼睛亮如星子。隻閃爍了一下,光芒便隱進了眼底,成了無任何跡象的暗波。
趙遷見丐兒探究打量著神醫,笑道:“你是不是也被這神醫的氣場吸引住了?”
薛淺蕪回過神,心裏呸了一口。氣場?吸引?
與其用這麽兩個詞,倒不如說她被雷去了半條命。有一些人,隻須打個照麵,就已料到此生注定不能與之為謀。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心之所向,勉強不得。縱使心口不一,偽裝著褒揚和稱讚對方,也是一肚子的不情不願。
眼前的這位,恐不是庸醫,而是庸醫中的極品。薛淺蕪已給他印上了這低等的標簽,然後平靜心情,好整以暇待著,就聽這神醫如何發神話了。
薛淺蕪陰鬱地藏笑在心。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若神醫挑到了她的底限,她一定會不顧形象,不顧虛弱的身體,把他罵得狗血噴頭,然後踹他出地下室,並預祝他一路順風,半路栽進茅坑。
吳朝清用眼神交流,得到趙遷的許可後,走近了薛淺蕪,幾根手指用力地製住了她的脈搏。另一隻手隱於袖間,袖端微抬,半掩著臉,做美人遮麵的深思之狀。
趙遷看不出什麽。薛淺蕪卻清晰地感覺到,他看似雲淡風輕沒有用半分勁兒,卻捏得那樣緊,好似緊緊匝著的鐵手銬一般,要把薛淺蕪的手腕勒成殘廢,勒成血肉模糊。
薛淺蕪狠狠地瞪著他。逞強終歸是逞強,額頭上的汗一滴滴順著鬢發落下,打濕了鎖骨處的被子。
“怎麽出了這麽多汗?”趙遷看著吳朝清焦急道:“出汗也是體虛多病之症,這可如何是好?”
吳朝清噙著一抹笑,嗬著氣道:“太子莫急……沒看她把自己蓋得太嚴實嗎?”
頓了一頓,那吳朝清擰著眉認真道:“她蓋得嚴,溫度太高,導致血液流速加快,體內水分散失過多,說不定還會脫水昏厥呢!再者,她的病太古怪,我還得瞧瞧她的肚臍處……”
趙遷忙道:“神醫的意思是……”
吳朝清從嗓子裏蹦出幾個字:“不蓋被子即可。”
趙遷期盼地看著薛淺蕪:“丐兒,也就片刻功夫……先把被子掀掉了吧?不要諱疾忌醫。”
薛淺蕪盯著吳朝清,似乎要把他刮掉一層皮。看他皮笑肉不笑的奸相,薛淺蕪可憐兮兮地對趙遷道:“我穿得那樣少……太子想讓我把身子呈現到別的男子麵前嗎?”
趙遷大概是想起了東方碧仁,臉麵很是尷尬,就對吳朝清道:“你先轉過身去,讓丐兒穿上了本太子的衣服,再把薄被揭去。”
薛淺蕪朝“神醫”笑一笑,繼續說道:“肚臍是女子最重要最隱私的地方之一,曆來隻有丈夫能看。我不要給別人看。”
這番話更是給趙遷添堵。他一時有些煩躁,猶豫不決地來回踱著步。
吳朝清哼然一笑道:“什麽隱私不隱私的?對一個醉漢談什麽隱私?”
道完,抱拳向趙遷告辭道:“待到病入膏肓,則無治矣。話說在醫生的眼裏,男女並無分別,都是一堆肉軀罷了。既然太子與姑娘如此介懷所謂的隱私,她這病我便不治了。就此告退。”
趙遷聞言,一把挽住吳朝清的胳膊,陪笑道:“看著神醫就是出塵入化之高人,怎麽能用凡夫俗子之心胸揣度呢?我的丐兒,她並不是在乎所謂隱私,而是這些日子,已經請了很多醫者為其看病,卻仍不見起色,她心裏太煩躁罷了。”
吳朝清胸口起伏難平,一副氣得不輕的樣子。懶懶地坐進一張靠椅裏,眯著眼道:“掀吧。”
薛淺蕪臉色清白著,抓緊被角,鼓著眼睛,瞪著趙遷。隻等他一上來,就決一死戰來保護自己。
趙遷輕輕試探地拉了拉,見扯不動,耐著心道:“隻片刻就好了,聽話……”
“我可沒時間耗……”吳朝清吹著胡子道:“她這病啊,怕是得診上好幾個時辰。明早我就要出宮了,如果再耗下去,就沒有多少時間了。”
趙遷沒法兒,吳朝清一針見血道:“太子是想在一個無記憶力的醉漢跟前保她清白,還是想讓她香消玉殞永遠辭別這世間?”
趙遷咬了咬牙,把心一橫,嗤的一聲,薄被被撕裂了。薛淺蕪穿著透明紗的身子呈現在兩人眼前。
趙遷忙擋在薛淺蕪身前,企圖使吳朝清少看到些不該看的。
吳朝清似乎也不怎麽感興趣,隻淡淡地做著自己的事。聽完了薛淺蕪的脈搏,又去翻薛淺蕪的眼皮,然後查看舌苔,耳孔,肚臍,腳板……每一項檢查都那樣的漫長而難熬。薛淺蕪覺得,他是有意拖延時間捉弄她的。
尤其是查看肚臍和腳板時,他仿佛在掻她的癢,表麵上還一本正經,特別像個得道醫生。
趙遷則在一旁緊張看著,每等他檢查一處就問一句:“怎麽樣了?”
吳朝清的表情忽緩忽沉,隻是偶爾與薛淺蕪目光對接時,會露出難以摹狀的奸邪之魅氣。
幾乎把薛淺蕪折騰得岔過氣,罵了他祖宗幾十輩無數遍時,終於聽到那家夥說:“我該走了。”
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麽,薛淺蕪隻覺得渾身/酥/軟,怒不可遏地道:“拍拍屁股就想走嗎?豈不便宜了你?”
吳朝清一臉委屈狀,對太子訝然道:“太子請為愚民做主。我可沒對她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啊,怎地就被麻纏著了?”
薛淺蕪幾乎吐血道:“你不承認對我做了什麽?我怎手腳發軟,頭重腳輕?!”
趙遷臉色驟然冷峻,眼裏寒光射向了吳朝清,一字一頓輕道:“你如此接近我的女人,不管出於什麽緣由,都算與本太子結下了怨!你若治得了她的病,將功抵過,或許本太子會放你一命。然而現下,無功無勞就想全身而退?”
吳朝清一步步退道:“太子想怎麽樣?”
趙遷陰森森道:“本太子倒想問你呢!她說手腳發軟、頭重腳輕,是怎麽回事兒?”
吳朝清背抵上了門。從薛淺蕪的角度看得清,他按了好幾次按鈕,沒能打開門的機關。
大概逃脫無望,他於是坦然笑著道:“一晚上都在活躍她的穴位,有那樣的不適感,也很正常。歇一會就好了。”
薛淺蕪此時更篤定,他不是什麽高明的醫者。而是想要千方百計借個機會,混入地室的別有用心者。究竟為何,便不知了。
趙遷一顆心係在薛淺蕪的安危上,逼近吳朝清道:“本太子該如何信你?”
吳朝清不動聲色離開門,往回走了幾步說道:“如果我說,我有一方,可治得她的病,可解太子煩惱,太子現在還會相信我嗎?”
趙遷簡短地道:“你說。”
“哈哈,看來太子還是相信我的。”吳朝清大笑道。
薛淺蕪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這個蹩腳的神醫,到底在賣什麽關子?與那雙看不透的眸子對視,女人的第六感告訴自己,吳朝清似乎與她對抗上了,決計不會善罷甘休,輕易放過她的。
吳朝清道:“我說的方子,並不絕對能湊效,但把握相當大。如果過程中出現了不測,還希望太子及早告知我,我或許能半路調出更好的法子。但是太子若殺了我,她就必死無疑了。”
威脅的意味很明顯。薛淺蕪冷笑道:“太子不要信他。”
趙遷卻道:“我不殺你,並且會努力滿足你所求。說方子吧。”
薛淺蕪的心卡在嗓子裏,差點尖叫出來。因為那龜孫神醫道:“她的病隻要生一個孩子就沒事了。但前提是,在生孩子之前,她沒有死,尚留有一口氣,能順產下孩子。”
趙遷乍一開始,聽得稀裏糊塗,反應了很久才問道:“生個孩子就沒事了?”
“不對……”隨即又自言自語道:“如果在生孩子之前,她不能撐住病情……而歿了呢?何況,多少次的房事才能懷上孩子?這裏麵的變數太大!”
吳朝清淡淡道:“那就看天命了。太子若有辦法讓她及早懷上最好不過,她的病自然就好了。但是在她生下孩子之前,每一次的房事,都會使她身子更垮,也許沒懷上孩子就……再也不會醒了。”
趙遷的雙肩在發抖,聲調不穩地道:“也就是說……本太子在做一場賭注嗎?賭她懷上得快,還是她身子垮得快?”
“也可以怎麽說。”吳朝清點點頭。
趙遷忽然連連叫道:“不!不能這樣!本太子就算不要孩子,也不能失去她!”
吳朝清笑得直搖頭:“太子為了不失去她,真的什麽都能忍嗎?笑話!”
看趙遷憋得臉紅脖子粗,吳朝清悠閑道:“照我說的方子,最起碼還有選擇的希望。如果天公不作美倒罷了,無非是一場貪歡後緣隨生命盡了,然而若是天賜福瑞,太子既能保住所愛女人的性命,還能抱得子嗣,更能隨心享受魚水歡樂,這樣的生活豈不是連神仙都羨慕?”
趙遷默不作聲。吳朝清道:“送我走吧。太子清靜清靜,也好做個抉擇。日後遇到棘手難解之事,再去找我不遲。”
趙遷悵然無言,開啟了石室門,送吳朝清去了。薛淺蕪獨自側臥在床,徹頭徹尾地冰冷麻木著。曾有那麽一瞬,她察覺到吳朝清的心機之時,對趙遷有些微憐憫。可是讓她為了活命,與趙遷盡快造人生孩子,卻是打心眼裏,滿腔的排拒和厭棄。
愛和情感,不能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