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兒聽了南宮峙禮“癡人說夢”的話,心下惴惴,道:“什麽從開始就是錯?什麽原不原諒?你這話我當真是不懂。你雖然稱不上君子,但在我心目中你也算是個真小人。能貫得一‘真’字,就是世間彌足珍貴的了,總比偽君子好。”
南宮峙禮道:“我連‘真’都不沾邊,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小人。”
“何必這樣妄自菲薄?你雖可惡,可惡中有可親。”丐兒最看不得向來強硬的男人露出溫軟脆弱的一麵,忙勸說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放下,一切隨風飄逝,且行且珍惜吧。”
“沒有回頭路了。我從懂事起,也就是義父去世後,已擔起了男人該負有的家族責任。不僅隻黑木崖南宮氏的千秋基業,我骨子裏更流著賢王的骨血和仇恨,這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扛起來。”
丐兒聽得心驚肉跳,不敢把南蠻之地遇到的事告訴他,沒親耳聽到親眼看到時,或許在心底尚留著期盼,若他知道賢王和琴妃已遇害,死在了皇上所派的奎山道士之手,該會怎樣的失去理智呢。
於是輕聲道:“說不準賢王和琴妃還在世呢,他們定然不希望看到你這般受苦。如今西門少將軍和你都是人中之傑了,好好紮穩根基,讓後世子孫福澤綿長地生活下去,他們暗地裏聽聞到,必會十分寬慰。”
南宮峙禮悲涼道:“多年來,我勤練武學、遍尋寶藏,什麽旮旯地方沒出入過?他們若還在世,我怎可能連影兒撞不上?早是作古的人了!”
丐兒忙道:“那不見得!多年來的逃亡,他們夫婦饒是氣質再不流俗,也懂得如何以普通人的麵目衣著避世了。你就算路上與他們碰照麵,擦肩而過的可能性更大些。”
南宮峙禮苦笑道:“你別安慰我了。不知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命運與玄學的。人與人的親緣、愛情都是冥冥注定了的,就比如說,我第一眼看到西門少將軍時,就覺得我與他在哪些地方相通著,後來果然應合了第六感,他是我的弟弟,比我晚出生一年罷。”
這樣也可以?丐兒不知該怎麽應答他,愣頭愣腦來了一句:“那你看我,有沒有在哪一世與你有過親緣?”
“傻姑娘……”南宮峙禮摸著她的臉,餘韻悠長道:“你我無親,卻是有情緣。”
丐兒細品了品,有些發窘,打圓場道:“賢王真會托付,把你們都寄在大的保護傘下……你隻有一個弟弟麽?”
南宮峙禮不肯定也不否定,忽然悄悄鄭重問了句:“有個事兒,我原本不好意思問你的,但我實在憋了多年,仍得不到答案……”
丐兒想著,終於能為這個自大的男人解憂了!笑道:“這天下還有你得不到答案的?什麽煩惱,跟我說說,我一準兒能幫到你!”
南宮峙禮遲疑道:“你與東方爺親密接觸得甚多,可曾留意到他髖下方有類似的印記嗎?”
“你這個自作多情的,不會以為天下的名門望族高富帥美男子,都是你的親戚吧?”丐兒堵牆他一句。愣了片刻,覺得這話越深入體會越不對勁兒,旋即紅了臉,啐南宮峙禮:“我怎麽知道他有無印記?”
但見南宮峙禮的一雙眼雪亮如泉,似乎什麽也瞞他不過,於是赧然道:“你連西門少將軍的隱私髖部都能想法設法窺到,東方爺的為何沒被你看了去?”
南宮峙禮咳一聲,實誠道:“他們倆不一樣,少將軍在疆場上的勇謀更勝一籌,但武功不及東方爺。我能憑借輕功巧勁,出沒在少將軍左右不被發現,但對於內力極厚、敏銳度甚高的東方爺,我稍一近他跟前就會被發覺。何況軍營露天,我竄進去神不知鬼不覺,而宰相府戒備森嚴,想混進去並不容易,進東方爺寢房更是難上加難。他隻在與你……那個……”
丐兒薄怒道:“那個什麽?你看到了什麽?”
南宮峙禮有幾分不自在道:“隻有在與你親熱時,他對外界的防備才處於最低值。很對不住,我確實觀察過,但是……可能是距得遠,看不甚清的緣故吧,我並沒有看到什麽印記,所以不能肯定東方爺的身份。”
丐兒聞言大臊,怒不可遏道:“你竟然偷看我與東方爺行房事?我……我……”
丐兒四處尋找凶器,想一下子把南宮峙禮擊斃了算了。
南宮峙禮嘀咕道:“這才說了我的一樁罪行,你就這麽不淡定了……”
丐兒聽得仔細,差點氣暈過去:“還有比這更過分的不成?”
“沒了!沒了!”南宮峙禮哪敢惹毛了她,否則還不和他拚個人仰馬翻。那些罄竹難書的罪行太多了,要慢慢說,一件消化之後,等到遺忘了再說下一件,才不會氣出人命來。
於他來說,她的生命如此珍貴,可利用價值是那樣的高,怎能讓她氣死過去,太小不忍而亂大謀了。南宮峙禮討好笑道:“我就看過那麽三兩次,你別放在心上。”
丐兒一陣拳頭如雨,越想越怒,吼道:“一次就夠猖獗的了!還敢三番兩次!”
南宮峙禮軟聲道:“那不是沒看清,想尋根究源嘛。”
丐兒氣惱道:“你既然看到了,何必再來問我。”
南宮峙禮涎皮賴臉道:“保證沒下次了。我謹保證,杜絕此類事情的再發生。”
丐兒想起與東方爺的糾葛過往,戚戚一笑。那麽好的情侶,硬是被素蔻公主和趙太子的從中作梗攪得成了碎片,悲從中來,綿聲痛道:“是啊,不會有下次了。怎麽可能還有下次。”
南宮峙禮一怔,哀傷閃過,麵上發紅,不敢再多說了。如果……丐兒知道所有真相,會拿刀親手劈了自己的。
他死固不足惜,遺憾的是使命未完,他還不能離世。
南宮峙禮溫柔道:“不要難過了。你剛才不是還勸我,要勇於放下過往嗎?”
丐兒抑製住想哭的衝動,咬咬牙道:“對,要放得下。”
話音落下,她淡淡問南宮峙禮:“你問東方爺的事兒,並非為了報仇,而是為了不被蒙在鼓裏,尋到所有的親兄弟姐妹對不對?”
南宮峙禮點頭,不敢看她:“對。”
“就算東方爺不是你的親兄弟,你也不會把他當作棋子,更不會陷害於他的,對吧?”
“對。”南宮峙禮機械答道。
丐兒緩緩走幾步,道:“我隻能說,我也不曾注意過他髖部。雖然我和他甚親密,但每挨著他時我就心慌意亂,怎敢細看他那部位?不過話說回來,應該是沒有的,否則皮膚上一團顯眼的絳紫色,形狀那樣怪異,我就算不留心,隻怕也會不經意地收入眼簾。”
“也是……”南宮峙禮忖思著,道:“那就是我多慮了。”
丐兒道:“你也該想一想,東方槊是皇上的肱骨大臣,可謂得力心腹,若是賢王黨羽,皇上能容他在腳下酣眠嗎?而西門老將軍不一樣,他素來對朝廷忠心耿耿,與賢王隻是純粹朋友的交情。趙淵想必也看出了這點,再加古往今來良將難求,多加控製就可以了,不能太嚴苛了,這也是江山初穩、鞏固後盾的一種懷仁手段吧。那東方槊相當懂得為官之道,自己又在京城——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怎麽可能收養罪臣之子?用腳趾頭審時度勢,他也不可能為自己設置足以滅族的絆腳石。”
“按理說,是這樣。”南宮峙禮沉吟道:“應是我多心吧。盡管過去一看到東方爺你倆情投意合,我就拈酸,可我對東方爺……從心底下,總有一種親近欣賞之意。我多次琢磨這是怎樣的一種感情,時至而今,仍然不得而知。”
“也許是一種類似親緣的感覺呢。”丐兒道:“東方爺的姨媽,從某種意義上是你的義母呢,雖然他不曾見過她姨媽,你不曾見過你義母。”
“大概吧。”南宮峙禮道:“我之所以會想到東方爺與我是親,除了骨子裏滲出的惺惺相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聽說宰相夫人當年不孕,尋遍奇方妙藥都不湊效,後來竟不知不覺懷上了,快分娩時肚子都沒動靜……就當做懷孕之事因人而異吧,但為何這許多年隻誕下了東方爺一個?東方槊外邊養了那麽多小的妾室,為何一個庶子都沒生出?這裏麵總不大對勁兒。”
丐兒無語,數落他道:“你呀,這麽關心人家婦人的肚皮做甚麽。懷胎之事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誰又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