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遷送繡姑一起去皇後那裏,祉兒正在鬧呢,素蔻公主抱著哄著不住,難為得滿臉通紅。李皇後看見了箋上的字,剛想派人去太子府尋找繡姑,正巧他倆就回來了。
素蔻公主皺眉問道:“你們去哪兒了?祉兒都餓醒了……”
繡姑也不做聲,接過祉兒,走去內室/喂/乳去了。
素蔻公主自討了個沒趣,卻不能拿繡姑怎樣。畢竟祉兒對這個乳娘萬分的依賴。
趙遷笑道:“我原本想帶繡姑去府裏看看采娉她們,做一批式樣好看的鞋呢。哪知路上遇到了別的事,我就委屈繡姑在亭子裏等了會兒,我忙完,發現時間不早了,怕祉兒已經睡醒了,就趕緊回來了。量腳製鞋這事,少不得等改日再說了。”
這些話打發得素蔻公主,卻瞞不過皇後。
李皇後隻是了然笑了笑,並未揭穿趙遷。
素蔻公主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忽然問趙遷道:“遷哥哥,你不是在書院建了座閣子嗎,聽說盤旋崎嶇,難走得很,什麽時候帶我看一看呢?”
“怎麽想起了這個?”趙遷心下一跳,旋即笑道:“等一年半載後,你身子壯實了再說吧。我怕你走不了幾十階,就昏倒了,更甭提把幾千階走完呢。”
素蔻公主愣道:“怎會那麽多階?那片湖也不算特別大啊,就算閣子在湖對岸,也用不了那麽多吧。”
“所以才叫回旋往複、別有洞天啊。”趙遷笑道。
“哼……”素蔻公主取笑道:“你為什麽要造一方那樣的閣樓?就跟風景別墅似的,是不是又打算安置新美人了?並且還是一個重量級的傾城美人?”
趙遷口中嗬嗬著,有幾分笑趣道:“添什麽美人!那是哥哥的書院,布置得好一些,平日裏看書、學習,也能有些興趣,增添情致。”
“原來如此啊!”素蔻公主全不信道:“遷哥哥什麽時候變得如此雅興了?”
趙遷唬著臉道:“我不是一直都這樣麽?是你沒注意到罷了。可不許再瞎說。”
素蔻公主哼了一聲:“誰信呢。”
李皇後看兩人鬥起了嘴,正要插上幾句,繡姑抱著乖巧的祉兒出來了。比之剛出生時,祉兒的臉色紅潤多了,雖身形還是小,但哭鬧聲有了一些底氣,偶爾還會對著繡姑露出極可愛的笑容。
素蔻公主看到了祉兒,他正在咂著嘴,好像在品味什麽好吃的東西似的,小臉上掛著一絲愉悅享受。公主開心地迎上去,伸出雙臂:“來,小祉兒,讓娘親抱抱。”
繡姑還沒遞出,小家夥嘴一撇,就開始嗚嗚呀呀、扭著身子鬧起來。
公主被兒子這樣的反差,弄得相當尷尬難受。臉色很不好看,隻得又讓繡姑抱著,不經意看向繡姑的眼神裏,有一絲纏雜不清的嫉妒。
李皇後淡淡掠了一眼繡姑,對素蔻公主道:“你把身子養好。祉兒的起居飲食,以後就交給繡姑好了。”
“母後!”公主叫了一聲。
繡姑聽了李皇後的話,有些出乎意料,不由得凝望著她道:“民女隻不過輔佐著公主,照料祉兒罷了。公主是祉兒的母親,在日常生活中,自然是公主占重要的位置。”
李皇後和顏悅色笑著道:“我看你穩妥細致、持重明理得很,比那些喬模喬樣、做張做致的,不知好了多少倍!祉兒讓你全程照料,我放心!”
繡姑頓了一下,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索性沒再吭聲。
素蔻公主不解看著母後,李皇後隻對她點點頭,表情毋庸置疑,那種堅定不可更改之色,溢於言表。
繡姑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心下忖著,不如給她們母女騰出空間來,讓意見不合的兩人再好生商量妥,也許在與公主相處的時候,公主會對自己流露出一些端倪呢。於是對趙遷道:“天色尚早,要不抱著祉兒,去你府裏看看她們都需要些什麽型的鞋子?我也好安排人去做!”
趙遷向李皇後投去詢問的目光,李皇後道:“去罷!繡姑也算是自家的人了,不要過於見外,生疏了去,常和采娉她們一起玩玩也是好的。”
剛走兩步,李皇後叫住他們,拿了一張大紅色遍地金繡報春喜鵲的絨毯,給祉兒包著了,慈愛笑道:“外麵冷,再加一層,別讓他著了寒。”然後,諄諄交代了幾句“積雪路滑,要分外小心”之類的話,才放心讓趙遷和繡姑去了太子府。
見他們走遠了,素蔻公主對李皇後道:“母後,你怎麽說把祉兒的飲食起居都托付給繡姑?!這個繡姑,與那個乞丐女,可是情誼匪淺,當年就是那個乞丐帶著她來京城紮根的!那天看到竟是坎平鞋莊女莊主揭榜的時候,我就不想留她!但祉兒就快不行了,不得已才留了!雖是如此,也得時刻防範,怎能如你所說那般信任、都交給她打理?”
“母後知道。”李皇後輕淡淡笑著,歎口氣對素蔻公主道:“你沒瞧見祉兒對乳娘的依賴嗎?且不說離開了繡姑找不來第二個乳娘,隻說母後觀這繡姑的人品,她不是貪金戀銀的人,不說千兩黃金,就算萬兩她也未必放在眼裏!她肯替你喂養祉兒,多半是為了報答仁兒昔年對她照顧的恩情!另外還有一點,她是想見她失散多天的丐兒妹妹!”
“那個乞丐女,從宮裏失蹤了那麽久,一直沒有下落!繡姑來宰相府怎麽可能為了她?”素蔻公主想也沒想,開口就道。
李皇後眉一挑,神情倏地肅然起來,拔高了聲音道:“什麽時候從宮裏失蹤的?”
素蔻公主驟然想起,忙改口道:“兒臣意思說,好久不見她招搖了!”
“蔻兒!”李皇後心痛地半眯著眼,失望看著素蔻公主。
素蔻公主額上冒汗,不得不吐露道:“她……她……曾經在遷哥哥府上的……鬼院……住過一段時間。”
“什麽時候的事?母後為何不知?”
素蔻公主就把那段時間,東方爺送丐兒到宮中暫避的情形告訴了李皇後。
“後來呢?又發生了什麽?”李皇後道。
“沒……沒什麽……後來那乞丐就不知怎麽混出了宮……”素蔻公主糊弄道。
“宮禁森嚴,其實她想混就能混出的?”李皇後厲色道:“你不說清楚,母後心裏沒底,怕是你遭到人怨恨,祉兒養活養不活都是個問題!”
素蔻公主麵色一緊,對李皇後“哇”地哭出來:“原本,東方大哥是把那乞丐送到宮裏避風頭的,誰知,那乞丐迷惑人的本性不改,勾搭得遷哥哥不知怎地看上了她!由於怕東方大哥來找她,遷哥哥就把她的住處挪到了書院,後來遷哥哥帶她出宮玩,她就逃了,不知去了哪裏……”
李皇後聽得滿臉陰霾道:“就隻有這些,對嗎?你確定沒有欺瞞母後嗎?”
素蔻公主怎敢全部說出來,隻怯怯道:“大致就是這些。母後若不信,可以問……遷哥哥……”素蔻公主知道,李皇後不大可能再去問趙遷。真若問了,不到萬不得已,趙遷也不會把趁人之危那一節說出來。
李皇後顏色稍霽,緩和了幾分道:“以後遇著事兒,尤其是大事,不要兜著不說!母後經曆的坎坷比你吃過的米粒都多,總能給你們做主見,免些曲折!”
素蔻公主道:“兒臣記著了。”
“怕是仁兒的出家,就與那丐兒有關吧?”李皇後道。
素蔻公主惶恐、傷感而驚訝地抬頭,不可置信道:“母後的意思是,那乞丐出家了?然後東方大哥陪她去了?”
“仁兒未必是去陪她!但一定是因為你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兒!”李皇後狠狠瞧女兒一眼。
素蔻公主聞言,身顫手抖,驚道:“沒有!”
李皇後歎口氣,語重心長道:“蔻兒啊,仁兒已經出家,說得再多也沒用了。如今祉兒還小,連乳娘都離不開,但他卻是你以後的依靠了,所以你心裏要有數,無論怎樣,都要讓祉兒健健康康長大了!不管以前有也罷、無也罷,母後都希望你少做些蠢事!你要對乳娘好,要對乳娘的姐妹好,不要再表現出像今天的小家子氣!”
素蔻公主怔了好久,難以置信地道:“對乳娘好,我勉強能做到,但若是哪天繡姑的乞丐妹妹出現了,母後也要我忍氣吞聲、不計前嫌對她好嗎?她毀掉了東方大哥,我與她……這梁子結得深,一輩子就沒法釋然了!”
“蔻兒……”李皇後端出一隻杯子,滿滿倒了一杯溫水,對公主道:“你端起來。”
素蔻公主不解其意,端了起來,因為手不穩,水直往外溢。
“這種水溫做暖手寶怎樣?”李皇後道。
素蔻公主如實回答:“不熱不涼,冬日裏正好。”
李皇後道:“放下吧,我再給你倒一杯。”
然後,李皇後倒一杯滾燙的熱水來,聲音嚴峻道:“端起來,持平了!”
素蔻公主不敢違拗,戰戰兢兢端了起來,熱水灑到手上,疼得她一聲尖叫,杯子落在地上摔碎了。
“怎麽不拿好?”李皇後斥責道。
“燙得……太痛了……”素蔻公主看著紅腫的手麵,眼淚汪汪看著母後道。
李皇後道:“真正痛時,你原來也知道放手?你知道母後想讓你明白什麽嗎?”
素蔻公主點了點頭,又搖了搖,答道:“不知道。”
“看來仁兒的出家,還沒讓你看透一些事情。你非要把各種最悲慘的不幸,遭遇個遍,才能看得穿嗎,才能不這麽愚蠢嗎?”李皇後凝重道:“蔻兒,你知道祉兒對你的意義嗎?”
素蔻公主神情惘然:“當然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因為他現在好好的在你身邊,所以你感受不到那種失去的錐心之痛。”李皇後道。
“母後……難道是要咒祉兒不好嗎?”素蔻公主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很不敢相信道。
李皇後愈發失望了,歎氣道:“你怎麽就這樣笨呢。要是有那乳娘的一半通透就好了。”
素蔻公主不甘心道:“母後,你怎麽總是誇別人,卻貶低自己的女兒?!”
李皇後道:“不是母後貶低你。母後跟你說,你的後半輩子,也就隻有祉兒和你相依為命了!你懂得麽?祉兒成器了,你晚年會過得很舒泰;祉兒不成器,你以後就是走下坡路,晚景一年比一年淒涼潦倒,你明白嗎?”
素蔻公主喃喃道:“不是還有父皇、母後的嗎?還有遷哥哥呢?”
李皇後重重歎息道:“你縱是母後的心頭肉,可是人都有百年後,你父皇和母後也不例外。雖然你父皇醉心於研丹製藥,以求長生成仙,但那都是虛妄。你遷哥哥登上大寶之後,且不說忙國事,顧不上你,隻後宮那一群,就夠他受的了。你萬一得罪了哪個,並且又是你遷哥哥千嬌百寵的,你以為他會向著你嗎。所以啊,好好為人處世才是你該學的。”
素蔻公主呆呆聽著,腦袋昏昏然道:“不隻有東方大哥……父皇、母後也會離開我嗎?遷哥哥也會不理妹妹嗎?”
李皇後道:“能說的,母後都告訴你了。你自幼在宮裏,不通人情世故,但是那位乳娘,她天分好,又是有些經曆的,很多事她看得淡泊,但很聰慧洞徹,祉兒小時候跟著她,隻會是福氣。有他乳娘的那種氣度,母後也就放心了。”
素蔻公主慌亂道:“母後,你想讓乳娘照顧祉兒到什麽時候?不是等半年斷奶了就行了嗎?母後?”
李皇後道:“如果繡姑願意,母後想讓她照顧祉兒到成家立業的年齡!”
素蔻公主手足無措道:“不行!那樣,祉兒就不認我這個娘親了!母後沒看到嗎,祉兒還不懂事,就把那乳娘當得跟親娘一般!要是十幾年相濡以沫下來,我這個親娘還有何地位?還算什麽?”
李皇後蹙眉道:“人家繡姑有兒子,豈會和你爭?她性子淡,品行純良,秉性清高,有雍容氣度,如果有她日夜在身旁影響著祉兒,祉兒就算對她再親,也會被她教得懂仁義講至孝,會對你這個娘親很好的。既成材又孝順,做娘的還奢求什麽?總比在你身邊,把他教歪了強!”
“再純良的人,和那乞丐女攪合在一起,還能是純良的嗎?”素蔻公主忿忿道。
李皇後看著她:“你以前為仁兒,對那丐兒不滿意就算了,如今人都散了,你還不肯放過自己嗎?”
“我是不肯放過她!不是不肯放過自己!哪日見了她,我一定問她把東方大哥藏到哪裏去了!”素蔻公主咬牙切齒道,產後虛弱的身體直打顫。
李皇後搖頭,氣得麵如金紙道:“看來不對你說直接的是不行了!仁兒是你把他逼出家了,你知不知道!那丐兒逃出去之後,沒多久就被你遷哥哥找到了,從去年底一直在宮裏,還懷上了你遷哥哥的孩子,你聽清楚沒!仁兒的出家全是你的錯,你好好反省吧!”
李皇後的這番話,如同當頭一棒,把素蔻公主敲得目瞪口呆。
半晌,她回過神來,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要找遷哥哥,我要向他問個清楚!”
“你冷靜些!”李皇後一把拉住她道:“問清楚怎樣?問不清楚怎樣?她懷上了你遷哥哥的孩子,你還不滿意嗎?”
“母後……這話什麽意思?”素蔻公主惶恐道。
“你敢說,她在宮裏住著時,你沒期盼過她與你遷哥哥在一起麽?”李皇後問道。
素蔻公主立在那兒,腳跟如被定著似的。心裏咚咚打鼓,好像她那些晦暗的隱蔽的想法和做法,從沒逃出過她母後的眼睛似的。
母後究竟都知道些什麽?素蔻公主心裏沒底了,她不敢試探,也不能試探。
對,隻要母後沒敞明說開,一定不能先泄露了。
素蔻公主吸幾口氣,低低道:“兒臣隻是想問問遷哥哥,這麽大的喜事,為什麽不告訴我,讓妹妹也高興高興!”
李皇後瞧著她:“你終於長進了一些。”
素蔻公主還要再說什麽,聽見哥哥趙遷道:“母後,我和繡姑回來了!”
李皇後對素蔻公主遞了個眼色,囑托一句:“你可以向他問那事,但不要直接!最好讓你遷哥哥主動告訴你!”
素蔻公主奔過去,對繡姑笑道:“回來了?鞋樣子可確定了麽?”
繡姑道:“每個人要的都不一樣呢!我可要湊機會回鞋莊一趟了,好好給夥計們交代一番才是!”
素蔻公主瞧著祉兒。睡的正香。看來一路顛簸,如搖籃般,讓他進入了好夢裏。
悄悄地接過來,抱在懷裏,親了一口,滿是憐愛歡喜。
李皇後對繡姑笑著體諒道:“采娉的那些姐妹們,一個比一個挑著呢。這下有你勞累的了。”
繡姑淡笑搖頭:“不妨事。如今那些夥計們手藝越發精純了,我長時間不拿針線,都生疏了,交給他們做就成了,比我要好得多。”
李皇後道:“是了。你自己有個半歲的孩子,又要照顧祉兒,原不能再以針線勞神了。”
繡姑垂首道:“多謝皇後顧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