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趙淵要帶嫣智、老學鳩離開這兒,丐兒道:“他們剛來,疲憊勁兒還未散盡,皇上就要讓他們回去了嗎?”
“先給他們找個地方住著。等煙嵐城那個姓賈的地方官,和他夫人來了,一並審問。”趙淵道。
丐兒忙道:“不必煩勞皇上。民女這兒正好有房屋可以住,先讓他們倆留在書院吧。故人久別重逢,難免會有說不完的話,也算皇上體恤民女的心意。”
趙淵打量她了良久,不濃不淡道了一句:“你倒懂得把握時機。”
丐兒笑道:“民女並沒其他意思。如果皇上要帶他們去別處住,我也無話可說,隻是懇求,讓他們多住些日子,免得一去經年,傷感牽念。”
趙淵忖思了片刻,道:“那蘇喜兒和賈氏,朕雖派人接了,但要從煙嵐城趕到這兒,也得十天半月左右。你與你寨中的成員,還有一些時間相聚。”
“謝皇上。”丐兒這樣說著,心裏不知怎地,浮現出的卻是這三個字,卸皇上。
對於自己這樣尷尬的身份,或許別人體會不到,但趙淵應該感同身受吧。兒子喜歡的女人、懷了皇孫的女人,竟跟以前的老廢後長得那麽形似,怎麽想都叫人難以接受。
丐兒沒有送嫣智、老學鳩,半步都沒往門外踏。可能是因為趙淵的緣故,也可能是不舍他們兩個,怕催出了眼淚。
話說賈語博、蘇喜兒到京城時,已是十二月十八日,就要過新年了。丐兒聽到這個消息,在心裏冷笑著,看來不查出她的身世來,趙淵連春節都過不安穩呢。
是啊,算算日子,來年二月初就要誕下了,然而小皇孫之母的身份還是個深重的謎團,怎不叫皇上和皇後難熬。
李皇後和趙淵的緊鑼密鼓,讓趙太子感到不安。有好幾個夜裏都被嚇醒,連聲叫道:“丐兒”!“丐兒”!柳采娉心裏極嫉妒,雖與太子同眠共枕,然而每回都是她主動逢迎著,太子全無興致,被纏得實在沒有辦法了,就拿出些私房的玩意兒,讓她自行樂去。
柳采娉羞怒而委屈,卻不能怨太子,隻把這筆賬全加到了丐兒的頭上,誓要讓她不得好過,也嚐嚐錐心的滋味。
賈語博夫婦到宮中時,是在傍晚,柳采娉正在皇後的宮裏昏定。皇上趙淵也在。因為天色已晚,暫定於第二天上午去太子府書院閣樓,隨後在客殿裏,為他們安排了下榻處。
趙淵走後,柳采娉從李氏那兒出來,就去拜訪了煙嵐城的客人。
賈語博、蘇喜兒正在糊塗恐慌著,不知這次皇上召見,所為何事。正想找人問一問呢,柳采娉就到了。
“本太子妃今兒個來,是想讓你們指證個事情。少不了你們的好處。”柳采娉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
賈語博不敢應,臉色有幾分泛白,看了一眼蘇喜兒。
蘇喜兒避而不答,卻笑問不相幹的事,恭謹得體道:“聽說宰相府的東方大人出家了,是何時的事兒?”
柳采娉道:“今年十月份左右吧。”
“不知所為何故?”蘇喜兒道。
“還能為什麽?女人罷!”柳采娉直搖頭,歎道:“有時候會覺得,人真是靠不住。公主那般的尊貴了,應該毫無意外成為最幸福的人兒,哪想那般苦楚。好不容易懷上身孕,快要生孩子時,東方爺出家了;差點沒了命誕下了孩子,孩子卻不喜歡娘親,反而和一個乳娘很親近……你說,哪有這般的命?”
蘇喜兒點頭道:“是啊,公主的遭遇讓民女感同身受。”
“莫非妹妹也有過類似的遭遇?”柳采娉道。
女人間的秘密,一旦有一方肯打開天窗說出來,就再也刹不住,如同推心置腹。
在賈語博的不自在中,蘇喜兒道:“我也曾遭遇過這種背叛的事兒,不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女人在害我的時候,反而失手把自己紮死了。我的賈郎思悟透徹,浪子回頭,又重新歸屬於了我。”
“未必每個女人,都有妹妹你這樣的好運氣。”柳采娉傷感道:“很多時候,被別人搶走了自己的東西,還要裝得替對方高興,那真是最大的折磨。”
“太子與太子妃恩愛非常,是天下百姓流傳的一對佳話。”蘇喜兒道:“卻為何有這樣的感概?”
“還不是為了一隻千年不死的狐狸精?”柳采娉忿忿道。
“啊?”蘇喜兒重複道:“千年不死的狐狸精?”
“對啊!她破壞了公主的姻緣,又來破壞我的!”柳采娉眼裏冒著火,情緒激動。
蘇喜兒眼裏閃過一絲疑竇道:“難道那女人先和公主搶東方爺,東方爺取決不定,無奈出家,她又跑到宮裏來惑太子?那也太過分了吧!”
“如果本太子妃再告訴你,她還是個極好命的,比包括我在內的所有妃嬪都幸運,懷上了太子的孩子,你說該怎麽辦!”柳采娉聲音尖利道。
蘇喜兒嚇了一跳,張了嘴巴道:“有這種事?”
“豈止是有?她現在就在太子府最舒適的宅子裏,過著奢侈的孕婦生活!並且你還認識她,聽說她曾救過你的性命!”
蘇喜兒雖已大致猜出,還是不確定道:“太子妃說的是?”
柳采娉定定看著蘇喜兒,不放過她每一個細微的神色變化,伏在她耳畔道:“她就是水滸仙寨的寨主,一個妖媚惑主的叫花子!”
蘇喜兒不禁站起了身道:“她與東方大人一起離開了煙嵐城,就很少聽到她的音訊了,隻知道她與人合夥創建了個什麽鞋莊,後來去宰相府,老夫人不怎待見她,而東方爺與公主結成了伉儷……難道,她沒有落魄傷心的隱去?而是混進了宮,勾引起了太子?並且還與東方爺舊情糾纏不斷的?”
蘇喜兒是真的吃驚:當年那麽高跳下去,都沒能砸死她;後來她又中了讓人聞之色變的寒屍粉毒,也幸而避過了一劫;被宰相老夫人冷遇,原本想著她敢插在公主與東方爺之間,無疑死路一條,在京城無依無靠時她就會灰溜溜回煙嵐城做她的小乞丐,而自己則是當地父母官的妻子,誰貴誰賤一目了然!沒想到她又混成了太子最寵愛的女人!
為什麽一個人的命可以這樣好?
她雖救了自己的命,不過是無意之舉,也是吸引東方爺的手段,東方爺為此愛上她,她因禍得了福,這救命之恩也算抵償了!再說,她那樣卑賤低微的人,能有機會救未來的府衙夫人,也是一種幸運。
蘇喜兒心底深處,從來都覺得自己是高貴的,最起碼相比那個叫花子來說!
為何她總比自己爬得高、混得好?為何自己總要籠罩在她的光環下、總要受惠於她?蘇喜兒覺得老天實在是太偏心!
“可不是嗎?”柳采娉體會不到蘇喜兒此刻的心情,隻惱恨道:“如今都懷胎八個多月了,還不知道她的底細!皇上、皇後召你倆進宮,就是因為對她的身份始終有猜疑!”
蘇喜兒一個激靈,對柳采娉道:“太子妃的意思?”
柳采娉目光灼灼看著她道:“你想由七品夫人變成正三品嗎?你想讓你的賈郎,官爵更加顯耀嗎?”
“我……”蘇喜兒喉嚨間有些發幹,不知該說什麽。
賈語博忍不住道:“喜兒,咱們平平凡凡在煙嵐城過日子就好……”
蘇喜兒瞧了他一眼,溫柔一笑:“我的賈郎這麽棒,金子怎能在小角落裏發光?”
賈語博一個勁兒搖頭,勸道:“有你在我身邊,踏實相伴就好……”
蘇喜兒再喚聲“賈郎”,眼波含情說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並且會陪你一起去登高!你看我,是不是很有旺夫助夫之麵相?”
賈語博被動點頭道:“嗯。”
柳采娉看他兩口子親熱,別過了臉,笑道:“京城這地方,當然要比那些旮旯山區氣派繁華得多!”
蘇喜兒好像沉浸在某種幻境中,滿臉光芒對賈語博道:“如果你官做到了京城來,我捎信給蜀中的爹爹,也好讓他看看,他女兒的眼光多好啊!挑的郎君多麽優秀、多麽有誌氣啊!”
賈語博不知還能說什麽,拘謹局促,雙手疊在一起互相搓著。
“你決定了嗎?”柳采娉看著蘇喜兒,問道。
蘇喜兒不顧賈語博的欲言又止,毫不猶豫答道:“太子妃請吩咐,民女該怎麽做。”
柳采娉嘴角翕了翕,忽然道:“她於你有恩情,你能放下所有麽?你給我一個讓我信賴的理由。”
“她那些卑賤的施舍,誰稀罕呢!”蘇喜兒從頭上取下來一根細長發簪:“我若不能受命於太子妃,當如此釵兩斷!”
“喜兒!”賈語博聽了,鬢旁都是汗。
蘇喜兒朝他安慰一笑道:“賈郎!”
柳采娉滿意地笑了:“那女人既然無根也無底,你就給她編造出一個根底來!”道完,柳采娉嫵媚淩厲盯著蘇喜兒,飄悠悠吐了句:“你讓她認祖歸宗,說不定她還會感謝你呢。”
“我可不想讓她感謝!”蘇喜兒道:“我隻想讓她永遠感謝不了我!”
柳采娉握一握她的手道:“好!”
頓了片刻,柳采娉道:“你們煙嵐城有座奇險的胭山,對嗎?”
蘇喜兒點點頭:“是的,但太險了,我從未去過……怎麽了?”
“傳說,前薛大將軍的墓室在那兒,但誰都沒有找到過?”柳采娉一聲冷笑道:“正好那乞丐是從胭山來京城的……你就這樣說,你和你賈郎曾去過胭山,在深山間發現一個山洞,裏麵住了一對夫妻,那老婦人與乞丐女長得很像,後來再一次去,那對夫妻就不知所蹤了。他們住的地方陡峭,或許跌進山崖被野獸吃了也未可得知。”
蘇喜兒眼睛一亮道:“太子妃的意思,是借地理位置的巧合,讓大家認為當年老皇後被救出,嫁了人生了個女兒,一直隱居胭山守護著老將軍的棲息地,對嗎?”
“這樣才能順理成章。”柳采娉笑道:“不過那老將軍的墓室,從沒人找到過!皇上問起,你也可以附加一些揣測,就說老皇後會選擇住在那裏,也隻是一種慰藉吧,不一定就找到了她爹的墓室。”
“太子妃嚴密!”蘇喜兒欽佩萬分道。
“如何自圓其說,你睡下好好想想罷。”柳采娉又閑閑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就回去了。
賈語博瞪著蘇喜兒,很氣急道:“你怎麽冒這險?東方大人對咱們有恩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蘇喜兒巧笑道:“東方大人是過去的人了,以後再不能幫咱們什麽,而你的前途,卻掌握在皇上的手裏。當年老府衙的過世,東方大人和乞丐女,對你我早生了嫌隙,如果那女人哪天一興起,又揭出了舊事,少不了有麻煩!不如趁這個機會,把她扳倒,博得皇上、皇後、太子妃的信任,你以後必會做官做到京城來,前途無量!”
賈語博歎道:“我都看開了,你還糊塗著!其實能從貧苦中成為地方父母官,我已經知足了!命裏沒有的事,強求何用!”
蘇喜兒神秘一笑道:“這話不對。我替你追求的,都是你命裏本就該有的。”
“這話如何說?”賈語博不解。
蘇喜兒悄悄對他耳語道:“你可想過,東方大人原本就覺得高府衙死得蹊蹺,接著,那個乞丐中寒屍粉毒那麽深,這事很有可能與你我有關聯,隻是他找不出證據……但以東方爺的執著,為何突然不再查下去了?還有,你與高小姐曾經有婚約,但相親宴上被那乞丐戲耍羞辱了一番,已使你的顏麵威信掃地,東方大人本可以再從德才兼備之人中挑一個做府衙,為何在你的母親認出你之後,東方爺讓你以高府衙義子的名義,繼承府衙一職?”
瞧賈語博一臉迷茫,蘇喜兒直白道:“肯定是你母親對他說了什麽!而你那個行蹤不定的母親,必是京城裏有背景的、有頭有臉的貴族出身!”
“啊?”賈語博呆住了,半晌回不過神。
“咱們走著瞧吧。”蘇喜兒篤定笑一笑,拉著賈氏的胳膊輕呢道:“那女人死了,咱們就可以夷平水滸丐幫了!她在京城發財、迷惑權貴,這些年不知攢了多少金銀珠寶呢,她愛體麵,怎可能不與那些丐兄丐弟們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