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姑抱著犢兒,滿臉帶笑從內室走到了主殿。她沒看神色各異卻又掛著笑的眾人,自顧自地說道:“恭賀皇上皇後喜得孫兒。八斤重呢,中氣十足,沒見過這樣潑實的幼兒。可見皇孫福承天相。”
皇上喜得眉開眼笑,接了過去,端詳一番,連連頷首,對著李皇後、柳淑妃等人道:“瞧這眉峰清俊不凡,與遷兒小時候很是相似。”因見犢兒睡得酣香,捏了捏他臉蛋,問李皇後道:“乳娘找好了麽?”
“兩個月前就找好了,單等著這日呢。這次遷兒去臣妾的宮裏,她恰巧在,一並來了。”皇後輕聲吩咐身後一位十七八歲大的俏麗少婦何氏:“務必謹慎,勿有差池。”
何乳娘伶俐乖巧道:“奴婢記著了。”
李皇後頷首,轉向皇上笑道:“臣妾看著孫兒,心頭莫名就忍不住歡喜。皇上,為了庇佑孫兒平安長大,臣妾很早前就請宮匠打了一把赤金項圈,並一把長命鎖,鐫刻了‘仙壽恒昌,福澤永繼’八個字,還請玉佛寺的住持給開了光,這會兒一起帶來了。”說著,朝身邊的丫鬟喚一聲:“打開,給皇上過目。”
“皇後的眼光,必是極好的。朕自然放心。”雖是這樣說著,趙淵仍是看向那丫鬟拿出的沉甸甸似乎頗有些分量的雙子石榴紅包裹。
丫鬟手腳麻利,把包裹輕輕放在桌子上打開,隻見四個大小不一的沉香木盒子,昂貴非常,香氣沉鬱穩重,叫人聞著心裏就生厚重之感。逐一掀開蓋子,金燦燦的,光芒輝映,整個殿內如鍍上了一層金砂。第一個盒子裏是做工精致的赤金項圈,第二個盒子裏是巧奪天工的長命鎖,第三個盒子裏是佩戴之物,羊脂玉、藍田玉等名貴玉種做的掛飾;第四個盒子裏是金鑲玉的玩具,如溜溜球、展翅欲飛的老鷹、屈曲盤旋的蛇、騰雲駕霧的美猴王等。看得眾人眼花繚亂、豔羨不已。
素蔻公主酸酸道:“嫡孫就是比外孫親!有祉兒的時候,就沒見母後這樣盡心周全過。”
皇上大笑:“看看……這外祖母做得。不一碗水端平,惹人嫌了。”
李皇後擰素蔻公主的嘴道:“給你的好東西還少嗎?”
“不少,可也沒一樣賽過這些的……”素蔻公主嬌聲賭氣說著,忽然想起這孩子的生母是那乞丐女,再對比自己孩兒的羸弱多災,頓時有幾分氣不打一處來,忿然氣怒那丐兒踩了狗屎運,卻也不敢在這大喜的關頭表現了出來,遂緩緩道:“這孩子降生在兩國交戰、行兵打仗關頭,本就夠背時了。他的母親應該帶頭崇尚簡樸,以為表率。像此類貴重的,除了金項圈、長命鎖,餘下的當充入國庫。”
趙遷聽得一頓,忙道:“我和太子府上下,共節儉、渡難關就是了,丐兒如今是大功臣,這次生了犢兒,身子虧得厲害,她們母子不適合過於清減了。”
趙淵眉頭一皺,嗯了一聲,問道:“那個丐兒……目前狀態還好吧?”
終於有個問到皇長孫生母的了。趙遷斂容道:“還好。勞父皇惦記了。兒臣一定把父皇的慰問傳到。”
旁邊的柳淑妃吃吃笑著插話:“皇上這麽歡喜這孩子,想必已把名字想好了吧?”
趙遷也道:“請父皇為孫兒賜個名。”
趙淵笑著看向皇後道:“還是由他的皇祖母來起吧。”
皇後得體謙讓道:“皇上在臣妾的身邊,如同珠玉在側,才華萬丈,隨意說上一個字就好比珠璣皎月。臣妾螢火微光,怎能班門弄斧?”
趙淵哈哈大笑,忖度了片刻,以詢問的語氣道:“就起一個字‘嶸’,崢嶸生涯,預示這孩子卓越不凡的一生,如何?”
“嶸音同榮,卻避免了俗氣。萬世榮昌、繁榮鼎盛,這寓意是極好的。”李皇後道。
柳淑妃也笑道:“果然大氣,喊著便覺氣勢英武。妹妹一向覺得姐姐的才思是最最敏捷的,沒想到斷字取義上,皇上猶在姐姐之上。”
“你這是誇朕呢,還是誇皇後呢。”皇上笑得合不攏嘴。適才素蔻公主帶來的一丁點不快,很快在言笑晏晏中被拋到了腦後。
趙遷笑著謝恩,心裏卻在想著他們這樣說話,也不知吵到了丐兒休息沒有。又暗暗著急,想把眾人都送走了,趕緊進去告訴丐兒,他們的孩子取名為“嶸”,是皇上親賜的。
說笑了一陣兒,待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太子妃柳采娉忽然期期艾艾道:“父皇、母後,丐兒妹妹生完孩子,這陣子身體虛,難以下床,怎堪幼兒鬧騰?兒臣閑著無事,不如讓乳娘住到臣妾的含英殿去,臣妾先幫著丐兒妹妹照養著這孩子。”
李皇後、柳淑妃似乎早有預感太子妃會這樣說,於是也不答話,和柳采娉同時看向了皇上,等他一語表決。
趙遷斜斜視了太子妃一眼,向趙淵道:“父皇,嶸兒太小,直接從生母那兒抱走,他的幼體恐怕撐不住。”
素蔻公主冷笑道:“遷哥哥,你也太嬌貴嶸侄兒了!豈不聞小孩子吃百家飯長大,反而體康身健、百病不侵?何況嶸侄兒無論在這兒養,還是去含英殿養,都需要乳娘喂,在含英殿撐不住難道在這兒就能撐得住不成?再說在這兒與世隔絕、道路險阻的,缺少個什麽東西一時也置備不全,而在含英殿就不一樣了,短缺什麽很快就能到內務府領取,不至於讓孩子受委屈了!”
皇上點點頭:“蔻兒這些話,聽著還有些道理。”
“父皇!”趙遷急道:“兒臣認為,孩子才剛生下來,雖說丐兒身體不好,但是幼兒戀母,嶸兒就算睡在母親床上,也會比在別處踏實!兒臣認為嶸兒學會走路之前,養在神珠殿更好些!”
趙淵意有所動,問李皇後和柳淑妃:“皇後、淑妃,你們怎樣認為?”
李皇後嫻然一笑,委婉模棱道:“當然是嶸兒在哪兒呆著舒服,就在哪兒養大。”
“皇後的意思是,在兩個地方各住一段時間嗎?”
李皇後道:“臣妾以為,這頭幾天,幼兒難捱顛簸挪騰之苦,還是在這兒將養著為好。”
“嗯。”趙淵擰著眉頭,瞧向柳淑妃道:“淑妃也說說吧。”
柳淑妃聲音細細柔柔的:“臣妾認為,神珠殿坐落在水麵上,現在未及暖春,濕寒之氣較重,若是侵入幼兒肌體骨髓,就是一生的病。我朝重武勝於文,皇上這般英武蓋世,嶸兒要是在體魄上有虧損,枉自有這般好模樣,豈不成了最大的缺憾?臣妾認為,幼兒和老年人,皆不適宜在水上宮殿將歇安養。”
趙淵脊背一直。顯然,柳淑妃的話攻入了他心底。
趙淵對皇後道:“要不,這次就把嶸兒移到含英殿去?”
“父皇!”趙遷神色苦惱。
丐兒定是不願意的。她若氣惱不快,耽誤了身體的複原,那該如何是好?
李皇後淡笑,徐徐道:“嶸兒對環境的適應和選擇,相比濕寒之氣,更重要些。嶸兒在母體十個月有餘,隻怕對神珠殿的濕潤早已適應,形成了特異的體質,濕寒不侵,也未可知。”
一直垂手謙恭而立的南宮峙禮,此時上前奏道:“皇上,皇太孫果然是體質特異,區區濕寒怎奈何得了他!”
“這怎麽說?”趙淵詫異,依言就試探嶸兒的脈息。臉色大變。
趙淵是習武之人,他怎感受不出嶸兒體內蘊藏的那股磅礴真氣?
一時間竟然怔在了,神色凝重。
沉不住氣的柳淑妃湊上來,笑道:“嶸兒難道天生練了奇功?”
“倒不是天生的奇功。”南宮峙禮緩聲道:“聽說皇太孫的母親,曾受過重傷,幸得東方宰相之子東方碧仁的真氣療治,但那真氣一直存於她的體內,不融也不消,以至懷皇太孫之前吃了很多苦。這次生產之後,那股真氣卻消失了,竟轉移到了皇太孫體內。”
此言一出,不僅皇上皇後柳淑妃等眾人,就連趙遷也撼動不已,心中滋味複雜難辨。
“快,快讓那丐兒……攙扶著那丐兒出來,朕要見她!”趙淵話都斷續了。
南宮峙禮道:“皇太孫之母累得脫了氣,正睡得昏沉呢。”
“那……”趙淵似是下了決心,顧不上男女、公媳之防,道:“隨朕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