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遷稍微釋然的這當兒,素蔻公主則差點氣嘔出了血。
自己生的是東方大哥貨真價實的骨血,卻沒承襲東方大哥半分清奇骨骼,從小病弱多災的不說,連乳汁都隻認吃別人的!
那個丐兒生的是遷哥哥的孩子,怎就陰差陽錯地繼承了東方大哥所有的功力?!
如果再請與東方大哥同樣的老師教出來,那到底是遷哥哥的孩子,還是東方大哥的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素蔻公主想到這兒,不禁有些氣急敗壞、頭暈目眩。
待聽了父皇和趙遷的對話,她強笑道:“父皇,祉兒是東方大哥的親兒子,是您的親親外孫兒,既然東方大哥能得那張帙蒔的眼緣,祉兒合該也能得到他的眼緣……父皇心疼嫡孫,要為他請了最好的啟蒙老師,蔻兒能夠理解。但能否讓祉兒沾一分福氣,和嶸兒一起,讓那張帙蒔看看哪個合眼緣?”
趙淵和趙遷皆半晌無語。
張帙蒔在收徒弟時,古怪得直叫人氣結,講究什麽“物以稀為貴”到了極端的地步。認準收下一個徒兒後,絕不會同時再收第二個。
嶸兒體內有仁兒的真氣,確乎不假。但張帙蒔若是知道祉兒是仁兒的親生子,愛徒及孫,真個收了祉兒,嶸兒該怎麽辦?
想來想去,竟是大為躊躇。
看父皇不決斷,素蔻公主泣道:“祉兒體弱,生下來連他父親的麵都沒見過,可謂孤弱苦寒,如果再得不到父皇的庇護和疼愛,他真真是一個多餘的了。可是,女兒後半輩子的慰藉和指望,竟全在祉兒身上係著了。祉兒這樣多災多難,我怎麽辦?”
哭得切哀絞腸。
趙淵皺著眉峰,走了幾步,又退回來,肅著臉對素蔻公主道:“祉兒由繡姑那樣的乳母喂著教著,身子骨雖然羸弱些,總不至丟了命,等到長至五六歲,再學武不遲!嶸兒就不同了,一個不慎,就會危及性命。你作為祉兒的娘親、嶸兒的親姑姑,遇到事情需得分清輕重緩急。父皇這次如果請來了張帙蒔,你要帶著祉兒避讓,不能讓他搶了嶸兒的機遇!”
素蔻公主聞言,噎到那裏,大大睜了淚汪汪的眸子,幾乎誅心背氣、梗死過去!
她萬萬沒想到父皇會這樣理智得叫人害怕的拒絕她!
那乞丐生的嶸皇孫,膘肥體壯、一個比祉兒兩個大,你就急巴巴給他請來了乳娘、神醫和武學啟蒙師!親女兒生的外孫兒,孱弱痩形,打出生到現在,你作為外祖父,可曾想過為他自幼請個高超的啟蒙師,為他開悟健體,哪怕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也好?!
如今可有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怎地句句向著嫡孫、而不顧了外孫?!
合張帙蒔眼緣的是東方大哥,祉兒是張帙蒔的徒孫,焉有讓著高明的師傅給旁人的道理?
縱然你們個個把心偏向乞丐女的孩子,他未必就能幸運被張帙蒔選中做徒兒!
素蔻公主捂住了心口跌撞了幾步,已然咬牙切齒有了計較。
太子妃手疾眼快扶她了一把:“蔻兒,你沒事吧?”
素蔻公主冷汗津津的,搖搖頭:“我隻是來回奔波著,有些累罷了。”
李皇後到底憐惜著女兒,於是道:“那今天就不要回宰相府了。在母後的宮裏歇了吧。”
素蔻公主泫然委屈道:“兒臣想陪母後,但擔心祉兒啊。那繡姑因為她丐兒妹妹生嶸兒,這些日寸步不離的守在神珠殿。祉兒從小被繡姑乳養著,現在雖說能吃點糯軟的飯食了,但還不能徹底斷奶。就算間或吃些飯食,也要就著奶吃,才吃得香甜開胃的。這一兩個月他沒見乳娘,沒吃上一口奶,整天萎靡不振的,瘦得拎著就跟貓兒似的……父皇和母後就這一個外孫兒,事事盡著嫡孫就是了,女兒沒什麽可說的。然嶸兒並不需要那繡姑,嶸兒的母親體質好,早年時大風大浪的都過了,連生幾胎估計眼也不眨一下,現今兒隻生了嶸兒,竟至於讓祉兒的乳娘寸步不離嗎?她需要伺候,多給她撥幾個丫鬟不就行了嗎?嶸兒雖然貴為皇室嫡孫,但那乞丐不過是個出身卑野的外人,總不能為了個外人,就不管不顧女兒了吧?”
李皇後唉了一聲道:“那丐兒已經誕下了嶸兒,坐月子時就不需繡姑陪伴在側了。等過了這三四天,母後讓那繡姑還回宰相府幫你照顧祉兒去。”
素蔻公主淚珠如雨道:“她惦念她丐兒妹妹,哪有心思分給祉兒?不如在那丐兒坐月子的期間,女兒帶著祉兒入宮養著,讓繡姑時而不時過來看看就行了。這樣既不勉強繡姑,也讓祉兒少受些罪。”
李皇後道:“早就讓你帶祉兒來母後這兒,你都不聽。這回總算轉過了圈兒了。”
“那是因為兒臣存著私心。想著那繡姑在宮裏,我全心全意在宰相府照顧著祉兒,讓祉兒認我這個親生娘,而不是待那繡姑親。”素蔻公主滿眼含淚道:“沒想到,試了快兩個月,竟是苦了祉兒。”
太子妃笑道:“蔻兒別傷心了。祉兒的體質,總會有辦法改變的。宮裏的巫禦醫,醫術頂尖,由他開方子常年調養著,祉兒會慢慢好起來的。關鍵是,胎裏頭的不足之症,急不得,要一步一步來。”
“采娉說得有理。”李皇後溫言道。
素蔻公主心思頗重嗯著,隨眾沿著曲折回環的陡梯兒出了書院,之後派人往宰相府送信,讓帶著祉兒入宮來。
李皇後回到寢宮沒多久,柳淑妃領著太子妃過來了。李皇後似是早就等著了,叫素蔻公主去偏房睡了,然後神態慵懶地躺在美人榻上,閑閑道:“來了。”
雖是親姐妹,禮節不可廢。
柳淑妃、太子妃分別拜畢,李皇後讓丫鬟擺了兩個錦杌道:“隨便坐吧。”
家長理短說了一會子話,扯到了皇太孫嶸兒的身上。太子妃柳采娉急急道:“姑母,您怎麽……”
柳淑妃扯一下柳采娉,厲聲道:“你姑母做甚麽,自有她的道理,哪有你質問和理論的份兒!乖乖聆聽和受教就是了!”
柳采娉戛然閉了口,隻一雙杏眼焦灼地瞧著皇後。
李皇後倒了一盅茶,用蓋子輕輕拂過青碧的茶水,看著嫋嫋白霧,出神了好久,才悠悠然道:“懂得什麽是以靜製動嗎?”
柳采娉一愣,顯然是不懂其意。
李皇後呷了茶,笑道:“以前有個妃子,會跳很好看的舞,是除了本宮之外唯一給皇上添了子嗣的人……可是她太製不住氣性,最後竟瘋癲死了。”
不僅柳采娉、連柳淑妃,身上都不禁一抖。
這件事誰人不知道?說來,素蔻公主就是因為沒接住那位貴妃的孩子,才導致孩子摔成了癡呆,貴妃抑鬱氣忿,以致迷了心性,匆匆性命凋零。
她的孩子轉到皇後身邊養著,雖錦衣玉食,但一直沒治好,髒髒傻傻、涎水橫流的,心智不過五六歲,連下人都欺負他,更別說同齡的貴族子女了。
“姐姐……”柳淑妃小心翼翼叫著道:“姐姐一直都是向著娉兒的,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李皇後展眉莞爾一笑道:“本宮其他地方不怎麽樣,唯有一點,就是心裏明鏡似的,有一把秤。別人怎樣待我,親疏遠近,一稱便知。”
柳淑妃惴惴,有幾分訕然,旋即悲惻道:“妹妹知道。如果姐姐和我同嫁平民家,從小失散,再度相逢,一定情深得恨不能把心挖出來,賣力賣命替對方著想。然而,姐姐和我最終落在了帝王的後宮,雖說衣食無憂,沒什麽缺少的,妹妹卻不能跟姐姐近了,一旦想說說心裏話,總像隔著一層紗,有著重重的忌諱,想對姐姐噓寒問暖,也怕落了他人的眼裏成了別樣的企圖。娉兒是我在柳家的侄女,在姐姐的關愛下做了太子妃,妹妹知道是姐姐給了我顏麵,每每想表心意,總覺得力度不足道,姐姐看不上眼。對姐姐的那份子心太沉,一來二去,欲言又止,就好像姐姐與我生出了嫌隙似的,越發不知如何自處。有時候半夜裏睡著,我眼淚就刷刷流出來,想著與姐姐一起過平常人的日子該多好!”
李皇後喟然道:“妹妹堅定著這份心就是了。你我同根,若是內部先起了齷齪,又怎能對外呢?隻看眼前,皇上膝下隻有遷兒,將來他是必繼承大統的,可是世事難料,隔一輩就走了樣,何況保不準有朝一日大權傾斜呢!”
柳淑妃不解道:“那丐兒如果將嶸兒養大,既是生母又是養母,遷兒又對她那樣上心,將來執掌鳳印也未可知。不過,姐姐可以高枕無憂,無論誰是皇後,您都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後,誰也越不到您的頭上去!我是遷兒的姨,也算母親,晚景也不至於淒涼!可委屈就委屈了娉兒,這樣下去就算姐姐力主不讓廢後,娉兒也隻能無依無靠而終了。”
李皇後笑著搖頭道:“你以為你我可以高枕無憂嗎?皇上的兄弟雖然都衰敗了,也沒別的皇子,但時局易變,特別是當下戰亂紛紛,如果皇嗣毫無著落,就會有人起了別樣心思……江山易主,遠比失勢帶來的結果更慘烈!隻有你我不倒,遷兒穩固根基,娉兒就算不得寵,也能一輩子穿金戴銀不受貧困淩辱之苦!”
“可是,這與……嶸兒讓娉兒養……有什麽關係呢?”柳淑妃疑惑道:“這既不動搖遷兒的根基,又確保了娉兒的嫡母之位,不是一舉兩得嗎?”
李皇後褪下無名指上貓兒綠戒指,看著那淡淡的一圈粉紅色印痕道:“幼兒戀母,嶸兒未必就肯讓娉兒養,如果生病哭鬧,那時再抱回來,就再也不好再抱走了,這是其一。其二在於,那丐兒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主兒,你順著她,靜靜地觀察她,以應不測,反而比逼得她狗急跳牆了好得多。其三思慮就更遠了,那丐兒魄力不一般,如果嶸兒得承大統,皇位總歸是還在趙家的手裏,就不至於生出大變。而那丐兒,也會發動所有人脈,盡力保住自己孩子的地位。”
“那……姐姐第三條,歸根結底還是把心偏向了那丐兒?”柳淑妃驚愕問。
李皇後把戒指戴到柳采娉的手上,輕輕道:“你要定得住,把握屬於你的機會。而不是現在橫手奪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既不利於你的賢名,也未必能如願,更可能對嶸兒造成傷害——這是母後斷斷容不得的!”
太子妃緩緩跪下道:“兒臣懂了。定會安守本分,盡到一個嫡母應有的責任,不求能取代嶸兒的生母,但求一日嶸兒的生母不在了,他能乖順恭敬地接受我這個嫡母!”
李皇後撫著柳采娉的頭,無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