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兒、趙遷回到神珠主殿,南宮峙禮一番救人工程後,祉兒已經恢複了正常的呼吸。隻是一張臉依舊煞白,嘴唇微微帶點青紫,心髒也跳得弱。
南宮峙禮對丐兒道:“雖保住了命,受驚嚇的跡象太明顯。等他徹底過來勁兒,隻怕要在三四天之後了。”
丐兒點了點頭道;“那就等著三四天之後,讓太子請素蔻公主把祉兒帶走吧。”
太子道:“當初是咱們提出讓祉兒來神珠殿的……總得有個合適的理由吧。”
丐兒笑看繡姑:“這件事,隻好讓你來扛了。”
繡姑笑道:“爭取不辱使命。”
太子想了一想,道:“繡姑就說想念自己的莊園和孩子了?請求出宮?祉兒眷戀乳娘,所以會隨著一起走?”
丐兒眉眼彎彎道:“繡姑姐姐還可以做得逼真些,抱怨宮裏的生活太悶了,過著永無出頭之日等等。越觸動人的心腸,越不引人懷疑。不然出了這樣的事,萬一被他們知道了,抱走祉兒是肯定的,關鍵是更加惱恨上咱們了,說不定嶸兒還會被他們扣上‘妖孽’的帽子!”
最後一句話讓太子坐立不安了,他鏗然定板道:“好了,就這樣了。當務之急,是讓祉兒盡快好起來。”
幾人正磋商著,蘭狐慌不迭跑了過來道:“皇後娘娘、公主、宰相夫婦來了!”
一語既出,皆是大驚。
怎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也太巧了吧?
丐兒心中驀地湧起一種念頭:此種巧合,不是天意,便是人為!當年她喝下暖情茶把太子錯當成東方爺、東方爺恰恰撞了個正著就是最好的例證!隻是此番,誰又是幕後的主導呢?
莫非是新來伺候的幾個丫鬟?
丐兒旋即否決。
神珠殿可不是普通陸地,走起來可不像喝水那般容易。不會武功之人,沒有一兩個時辰,是別想走出的。能在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出去,使得皇後、公主、宰相夫婦立即趕來,這絕不是普通丫鬟所能達到的。
若真有可能,那也是借助了別的什麽手段。
丐兒腦子裏亂蓬蓬的閃過了這麽多,聽見繡姑小聲連問:“祉兒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要不,你把他抱到內室喂奶去吧?他吃奶時不會哭鬧,就說他正在裏間睡。”丐兒道。
“好……”繡姑一把掀開毯子,抱起祉兒就往裏間奔去,一陣響動,歸於平靜。
李皇後等人,已到了殿內。屋裏的人跪拜迎接。
李皇後像什麽都未發生過似的,笑著讓他們都起來了,並道了一句似真還假的玩笑話:“通往神珠殿的路,每天若是能走上一個來回,當真是能強身健體,堅持下來,老了看著也能年輕二十歲。”
“母後說笑呢。”趙遷道:“這樣走下來太累,損耗體力。年輕人減肥倒罷了,算是個好方法。若想延年益壽,還是不要過於疲勞,平心靜氣、怡然休閑的好。”
李皇後慈愛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遷兒與丐妃相處這許久,說話之間都有丐妃的風格了,處處帶著養生的學問。”
趙遷嘿嘿的笑。丐兒不好說什麽,也跟著憨厚的笑。
素蔻公主接話道:“那母後倒說說,遷哥哥在神珠殿住了這麽久,是‘赤’多一些,還是‘黑’多一些呢?”
趙遷尷尬。
李皇後靜笑道:“從見識方麵,當然是進步了。”
“那要從整體來說呢?”素蔻公主吃吃笑道:“遷哥哥說話刁鑽了、圓滑了、左右逢源了,無視規矩了,隨性不羈了……可是進步了好多呢。‘赤’可以進,‘墨’也可以進嘛!”
李皇後端坐著喝茶,沒說話。
趙遷笑著打場:“母後,今兒上午才剛給您敬過茶,下午您就想丐妃了,竟大老遠跑到了神珠殿!難不成是惦記丐兒獨特接近天然的‘茶論’了?”
“不愧蔻兒說你刁鑽圓滑了!想問母後來神珠殿有什麽事就直接問,還繞什麽圈子?”李皇後對兒子毫無客氣道。
趙遷笑道:“母後教訓得是。隻不過……有時,直言不是太唐突了嗎,稍微拐個彎,母後那樣的聰明,一下子就能聽出來,跟沒拐彎實則是一樣的!”
“狡辯!”素蔻公主擲出兩個字。
李皇後斜著眼看了一圈:“新來的幾個丫鬟用著還順遂麻利吧?嶸兒的乳娘,一個人能否供得飽嶸兒,要不要再找一兩個來?”
人多事雜,一個就足足夠了。丐兒忙道:“供得飽!供得飽!不用麻煩了!何乳娘不夠,還有我呢。”
丐兒怕皇後不相信,特意昂了昂比剛穿越來時豐碩了很多的胸脯。
趙遷眼色一動,笑道:“一個何乳娘就行了。如果再找兩三個來,輪流著換,嶸兒未必就能習慣。”
“也是。”李皇後眼角細細的皺紋,隨著笑的次數遞增,而顯出掩不住的歲月痕跡來。她撥弄著茶盅,閑閑道:“隻顧給你們說笑著,忘了把母後來的要事兒告訴你們。親家夫人聽說丐妃昨兒個被正式晉封、今上午敬了茶,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丐妃了,特來恭賀,順便看一下祉兒。恰老宰相也在府中,蔻兒也想兒子,母後還是在嶸兒滿月宴那天見到的孫兒和外孫兒,想念得緊,就一起過來了。”
梅老夫人一聽皇後這般說,東方宰相又在身邊沉默看著,少不得僵硬著臉扯著笑意,從懷裏拿出了一串珍貴的玉觀音吊墜項鏈來,生硬道了句:“向太子丐妃道喜。”
“您是長輩,派人過來道一聲就是了,何必勞駕躬親。”丐兒看著這個老婦人,實在歡喜不起來,扭頭對蘭狐道:“把老夫人遲來的心意收下吧。”
梅老夫人臉色也不好看。
蘭狐接過,收到了一個匣子裏。氣氛有些凝滯。
東方宰相當年,對丐兒還是不錯的,隻是婚姻大事,並不是兩個孩子簡單的兩情相悅。他主張仁兒把丐兒納為妾,可最終,這裏麵隱隱約約發生了什麽,他無法得知。表麵的結局是,丐兒進宮成了太子的人,仁兒慘淡而歸。
縱使不明詳情,東方槊也知他們兩人定吃了許多苦。
“丐妃近來還好?”東方槊溫和問道。
丐兒亦平靜不失恭敬地對答:“謝老宰相記掛。一切都好。”
“好,隻要好就好……”東方槊有些許激動,喋喋重複著“好”。
丐兒有一瞬間的蒼涼。這個叱吒朝野的老宰相,也是一個悲劇。隻那麽一個優秀的兒子,卻留下了一支血脈後,就悄悄遁去了。
這與白發送黑發,有何異哉?
丐兒想念東方爺,很想知道他怎麽樣了。但她有時又覺得,或許這樣是最好的,因為他回來,他倆又該怎樣相處呢,說不定還會引起忌憚,身陷災禍。
嶸兒的出生,不過是個陷阱。南宮峙禮一手設計。
但既然生下了,就得努力的保護他。
這種種的目的,丐兒不能全知。她猜測,後麵有重重的危機和波折。
但嶸兒的天賦,應該也超越了南宮峙禮的預計吧。
他可以把嶸兒當棋子,但以嶸兒的資質,南宮峙禮想要他的命也並不容易。
丐兒暗自慶幸著,幸好東方爺置身事外了。凶險未可料,他平安就好了。
等局麵定下來,她如果能全身而退,就過策馬江湖、振興丐幫的愜意生活去。
說不定,某年某月某日,還能在某座山遇到東方爺呢。
丐兒怔怔地看著老宰相,有些神遊雲端。老宰相忽然莫名的歎了一口氣,似乎飽含了遺憾和曠涼。
梅老夫人眼角的餘光,打量著自己的丈夫。
素蔻公主被這種氣氛感染,做夢一般想起了好多的事情。她越發覺得,丐兒和老宰相的表情太過洞穿,仿佛能揭開所有的遮蔽似的。她頭有些發暈,心中莫名緊張悸動,拳頭握得緊緊的。
“怎麽都沒話了?”李皇後環顧四周,道:“嶸兒和祉兒呢?”
何乳娘低頭道:“嶸兒……剛送到張武師那兒了。”
李皇後哦了一聲:“每天除了早、中、晚各吃一回奶,嶸兒一直都在張武師那兒嗎?夜晚也在那兒休息?”
何乳娘答道:“是的。張武師說,睡覺之時練功,事半功倍。”
李皇後歎道:“真是難為了嶸兒這孩子,打小這麽辛苦。”
趙遷忙道:“嶸兒身為男子漢,多吃了苦,才能及早成為一隻鷹。這不是父皇常教導兒臣的嗎。”
“母後隻是看他太小,心裏不忍,枉說一句罷了。”李皇後轉頭道:“祉兒呢?”
丐兒看大家都繃著嘴不說話,就道:“在裏間呢,睡覺去了。”
“他的乳娘呢?”李皇後、梅老夫人、素蔻公主幾乎異口同聲道。
丐兒頓時感覺壓力很大,努力放鬆道:“祉兒調皮,又愛撒嬌。乳娘哄他睡呢。估計這會兒乳娘也跟著他睡著了,不然就該出來了。”
李皇後笑道:“祉兒也忒黏糊那繡姑了。吃個飯撒嬌,就連睡個覺,都不放過他乳娘。有祉兒這樣的纏人精,那繡姑在夜裏,隻怕難得睡上個囫圇覺。”
“可不是麽。”丐兒笑道:“我每每勸繡姑姐姐,要放手讓祉兒盡快適應獨立。可祉兒一旦上氣不接下氣的鬧,繡姑姐姐都心疼肉疼的,任祉兒要什麽就答應什麽了。”
“那姑娘,也是個慈母心腸。”李皇後無意道。
素蔻公主聽得氣短心酸,可又不知把氣撒到誰身上去,毫無方向、邏輯混亂咬道:“祉兒還小!慈母多敗兒!那繡姑又不是祉兒母親,卻要給我教出個無用的兒子!”
“你說什麽?”李皇後皺眉道。
素蔻公主醒了一點,擦幹淚道:“祉兒睡了多久了?若說是午睡吧,這都半晌了,不會還在睡吧?”
說完,命令蘭狐道:“你去看看。”
蘭狐神色為難。丐兒攔住了道:“祉兒要是沒睡夠就被吵醒了,能哭得天塌下來哄不住,就連繡姑姐姐也沒轍兒。公主是真要讓人過去打擾嗎?”
素蔻公主怒視丐兒。丐兒平靜回瞪。
梅老夫人勸道:“蔻兒,算了,咱們等著祉兒醒來就是。”
丐兒一聽,脊背不禁發冷。素蔻公主就夠讓人頭疼了,這個梅老妖婆更讓人頭疼。
這般等下去,總不能一直以祉兒沒醒作為借口。但見了祉兒,不就露餡了嗎?
丐兒知道,素蔻公主、梅老夫人愛與自己對著幹,再多說什麽,定然不湊效,說不準還會引起了懷疑。
於是,遞了個眼神給趙遷。
趙遷意會,朗聲道:“神珠殿這段路難走。如果等得晚了,走不到頭天黑下來,深一腳淺一腳,恐怕會傷了母後和老夫人。”
李皇後端然道:“就因為這樣,來一次更不容易。親家夫人念孫心切,就帶著去裏間瞧瞧吧。怕吵到了祉兒,輕手輕腳的就行了。”
這話說得毋庸置疑。丐兒明白,他們既鐵了心要看,誰也無法拒絕。
趙遷看了看丐兒:“要不,就過去看一眼?”
丐兒沒有退路,遂道:“想來,每位都曉得祉兒的脾性。祉兒的身體狀況,是經不得哭、見不得淚的。看的時候,遠遠觀上一眼就行了,免得祉兒好夢驚醒、哭得脫氣。”
“好。”梅老夫人陰晴難辨應著。素蔻公主則輕輕哼了一聲。
李皇後、趙遷、丐兒、素蔻公主、宰相夫婦,進了裏間。繡姑一直聽著外麵動靜,哪裏能睡得著,隻是裝作假寐罷了。
映入眼簾,是繡姑側身閉眼抱著身搭毛毯的祉兒,看著分外溫馨祥和。
祉兒吃過奶,在繡姑的拍撫下,已經睡著了。
繡姑裝作被驚醒,側臉朝外看了一下,噓了聲,把毯子掀開了小小的一角,祉兒的臉半藏在毛毯裏,遠遠看上去很安恬。
丐兒揮著手,輕輕道:“走吧。”
梅老夫人突然上前,把毯子揭開了,清晰無所遁地暴露出了祉兒的整張臉。
毫無血色,好比剛從鬼門關走一遭。
素蔻公主尖叫:“祉兒!你怎麽了!”
祉兒嚇得一個顫悚,又止不住抖了起來,聲如待哺的小烏鴉一般揪心沙啞。
繡姑隻得抱了祉兒,起身道:“祉兒這兩天受了涼,本來就病著貪睡。公主適才這一嚇,怕更不好了。”
“受涼?”素蔻公主碰一碰祉兒的額頭,冷聲道:“著涼不是該發熱嗎?額頭冰得沒有一點溫度,是著涼的症狀嗎?著涼不是該臉紅急喘嗎?這臉白得像從水裏泡出來的,呼吸都快沒了,是著涼的症狀嗎?”
繡姑被問得措手不及。
李皇後眼如沉墨,指著趙遷道:“遷兒,你來說!”
趙遷就把事情簡述了一遍,並且道:“母後,當初把祉兒抱到神珠殿來養,是兒臣的主意。是為了能夠讓繡姑在神珠殿照顧丐兒,也為讓兩孩子彼此有個伴兒。沒想到嶸兒得張武師的點化,雖身體還小著,卻已長得跟個小大人一般……祉兒他倆實在玩不到一塊去……”
說到這裏,趙遷拱手向梅老夫人道:“我和丐妃商量過了,丐妃已出了月子期,身子恢複如常。不如,讓祉兒回去吧,繡姑也該出宮回她自己的家看看了。”
東方宰相聽得心驚。嶸兒這孩子,聽說得了仁兒的全部真氣,現在還在幼齡就這麽厲害了,等長大了,再加上他自身的造詣……越想越出冷汗。
素蔻公主驚怒不已,竟對丐兒吼道:“有其母必有其子!妖孽母,生了個妖孽子!禍害了我又來禍害我兒子!”
東方槊大手一揮,做了個止的動作,對素蔻公主道:“蔻兒,不得對太子丐妃無禮!”
丐兒本想反擊素蔻公主,看了看老宰相的麵,抑製住了。
丐兒安靜地瞧著素蔻公主道:“發生這樣的事,任誰也意想不到的。公主不放心,明兒個就派人把祉兒接回府吧。祉兒落水之後雖然氣弱,但在神醫的盡力救治下,複原隻是三兩天的事。”
東方槊目光炯炯道:“那就煩勞神珠殿神醫,把祉兒完全治好後再送到宰相府吧。”
素蔻公主大叫道:“不!絕對不能再讓祉兒在這裏待片刻!今兒個就帶他回去!”
南宮峙禮道:“既然公主心切,就讓祉兒回吧。我把療養方法告訴梅老夫人,照著就不會錯。”
“你當世間的醫生都死光了嗎?”素蔻公主一把涕淚甩到了南宮峙禮的臉上:“你的方子,我們祉兒才不用!”
南宮峙禮的臉,登時花了。
丐兒想笑又不敢笑,瞧著南宮峙禮的囧樣,快憋得內傷了。
南宮峙禮臉色微變,連連搖頭。
老宰相道:“蔻兒,你……”一番跺腳歎氣。
李皇後罵身邊的丫鬟:“還不快拿帕子給神醫把臉擦淨了?”
形勢略略穩定之後,外麵已是夕陽西下。繡姑費了好大功夫才把祉兒的情緒緩住了,但祉兒的狀況更虛弱了。
素蔻公主堅持要把祉兒帶走。
東方槊無奈,讓南宮峙禮寫了療養的方子,並禮節地謝過。然後李皇後身邊的丫鬟,還有蘭狐,及另一個麽麽,抱著祉兒走了。
繡姑少不得跟了去。
臨走前,丐兒抓住她的手道:“你好好照顧自己,別隻顧哄那小祖宗,累出病了。這次你走的倉促,等過一段時間,我出宮去看你。”
繡姑道了聲好,也囑托了丐兒幾句,方才依依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