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惠妃倉促中起身,“當啷”一聲帶翻了茶碗,熱氣騰騰的茶水一下子灑了半身,她也顧不上燙,隻是揪著珍妃的衣裳問:“你方才說的,可都是真的?”
“姐姐……”珍妃有點張口結舌,一時間組織不出言語,隻是慢吞吞地說道:“……妹妹也是聽在司禮部當差的那幫奴才們說的。”
惠妃放開手,旋身回到椅子上坐下,身邊的一幹丫鬟趕忙拿了帕子來拂拭她衣襟上的茶水,被她不耐地揮手製止:“都給我下去!”
坐在椅子上定了定心神,她才又緩緩開口說道:“怪不得那日小順子跟我說,晚上辦完差事打淨月宮那兒過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看見了有個人在宮門那站著,看身形像是皇上,我還奇怪呢……想來……是皇上又念叨起皇後來了……”
那聲音不大不小,倒更像是自言自語,卻一個字不差地漏進了珍妃的耳朵裏,珍妃的臉都白了:“姐姐,現在剛好是初秋,會不會是容皇後……”
“你看你又開始胡說了不是?”惠妃懶洋洋地瞄了她一眼,信手悠閑的模樣,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慌亂:“聽小順子說,現在皇上每天都去宜春上苑看那個妖精,也許隻是睹新人思舊人罷了。”
“想不到這個容景玥還真不簡單。除了皇後,就沒見過皇上能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珍妃隨意地撥動著茶蓋:“這回又擬了道草旨早早送去了禮部,說要立這個妖精為妃。”
惠妃聽珍妃如此說,臉色不免沉了一沉:“那幫奴才的話你倒也往心裏去,宮裏人多嘴雜,你在這宮裏呆了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這要我現教給你不成?”見珍妃臉上略有窘意,又不由得放緩了語氣:“再說,依著皇上的性子,要做什麽還不是立刻就做?用的著先擬一道草旨早早的送到禮部嗎?”
珍妃想了想,趕忙賠笑道:“姐姐說得是。”
“不管怎麽說,這個容景玥留著早晚也會是個禍害,皇上現在雖然對她隻是一時興起,但看著那妖精的樣子,擺明了不是個吃素的。”惠妃端著下巴思忖,描畫得極細的眉頭微微蹙起,突然又將話鋒一轉:“對了——珊妃那裏有消息了沒有?”
珍妃朝茶碗裏吹了一口氣,熱氣混合著茶香嫋嫋升起,散在空氣之中,她輕輕搖了搖頭:“還沒有,珊妃的性子孤僻,又向來不喜歡跟咱們來往……”
惠妃緊跟著冷笑一聲:“上次舒賢宮的人還吵吵著說是珊妃有喜了,到了現在還遲遲沒見動彈……說破了天也隻是光打雷不下雨的材料,難道還指望著生一個小皇子來翻身不成?”
“難怪她不得寵愛,整日苦著一張臉,素衣素紗的樣子,連皇上都不常臨幸於她,還想著什麽小皇子,簡直做夢,依我看,這隻怕是她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罷了。”珍妃甜甜一笑,話頭緊緊的跟了上來:“話又說回來,也隻怕旁的人也沒有那個福氣,能夠誕育皇子。”
惠妃看了珍妃一眼,隻見她滿臉盡是諂媚的笑,不由得心生一種難以言喻的嫌惡,沒好氣地一揮手:“皇上洪福齊天,難道還怕得不著個皇子嗎?”整了整衣襟,又說道:“妹妹,姐姐突然覺得身體有點不適,就不留你了。”
送走了珍妃,惠妃踱到軟榻旁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貼身丫鬟小如慢步走上前來,拿來一套新的衣裳讓惠妃換下,惠妃抬眼望了她一眼:“還就數你貼心。”
小如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禮:“多謝娘娘稱讚。”
惠妃接著說道:“跟珍妃相識,這時間算起來也不算短了,可你看看她,就是沒有個機靈勁兒,珊妃又是獨來獨往慣了,整個人死氣沉沉的更是指望不上,眼瞧著這後宮裏頭,就沒有一個妥帖的人兒。”
小如聽罷,一笑道:“娘娘,珍妃如此倒也不是錯事,眼下娘娘身邊,正缺這麽一個沉不住氣的卒子。想來珊妃娘娘有了身孕,皇上身邊又突然多了一個容姑娘……時局當下,對娘娘您來說是極為不利啊。”
惠妃心中一跳,不由自主便挺直了背脊:“珊妃那事隻怕是空穴來風,不然過了把個月了,怎麽連半點消息也無?”
小如接著說道:“娘娘,珊妃娘娘跟珍妃娘娘可不不相同,單講這氣度就可看出一二,珍妃娘娘是極為沉不住氣的,但凡聞得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慌失措,而珊妃娘娘雖然平日裏深居簡出,但心機之深隻怕隻有自己才能知曉一二。”
惠妃像是被她說得突然來了興致,將眉毛一挑:“你何以如此推斷?”
“依奴才想,母以子貴,珊妃娘娘幸得龍種,難免會小心翼翼,而在這後宮之中,珊妃娘娘也並無半個靠山,與其大張旗鼓引人注目,倒不如封鎖消息來得安全。”
惠妃聽了,內心深處似乎有一根弦波動了一下,她緩緩點了一下頭,語氣中透出一種旁人難以察覺到的淒苦:“是啊……身在這後宮之中,有多少事都是身不由己,就連我自己,都是在遍體鱗傷之後,一麵舔傷口一麵學聰明的。”
想當初她身懷六甲的時候,多少人趕著來逢迎巴結,每天來探望的人幾乎要把她這永泰宮的門檻踏破,她從老遠的邊境草原上嫁過來,對這宮裏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哪裏懂得什麽是人心叵測?
回想當初,真的是太年輕,她隻是一個被母妃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公主,什麽心機都沒有,有的隻是一顆爭強好勝的心和年輕嬌美的容顏。本以為自己早早的就坐實了皇後的位子,誰又會想到皇上竟然一意孤行,娶了那個容姓的女子?
那個女子並非出奇的美豔,隻是膚色似雪,眉目之間清淡如水,她搞不懂到底是哪一點,不明白究竟是哪一點迷住了皇上,讓皇上這樣心心念念,牽腸掛肚。
好在她及時有了孩子,好在如此。
皇上還沒有皇子,她滿懷希望的想,如果她能誕育一名皇子,或許,或許眼前的形勢能夠得以轉圜,也說不定。
懷胎十月,她也就整整盼了十個月。
然而,當嬤嬤抱了永樂公主給她看的時候,她簡直要瘋掉了。
怎麽會,怎麽會是個女兒???她不敢看眼前的現實,更無法去想以後的未來,難道就這樣的讓那個姓容的女子騎在她頭上,耀武揚威一輩子嗎?!
不,不行。她是可汗捧在手裏疼惜的公主,怎麽能讓這幫愚昧無知的宮人看了笑話去?叫她學會低頭,學會聽天由命,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她臥於床榻之上,眼角的淚水早已經幹透了,十指深深地陷入柔軟的棉被之中,扭曲掙紮,幾乎要把手中握著的一切都捏碎。
想著想著,她隻覺得手心冰涼,後背布滿冷汗,哆哆嗦嗦地捧了一盞茶在手中,半晌也未曾言語,就連小如連喚數聲“娘娘”都恍若未聞,直到掀開茶碗,那一縷熱氣從眼前嫋嫋升起,她才像找到了神智,抬眼看到小如滿臉寫滿擔憂之色,不由得說道:“罷了……都是些過去的陳年舊事了,與其再撿那些陳芝麻爛穀子拿出來說,還不如打起精神來為將來打算更為要緊。”
看了一眼一旁低眉順目的小如,她懶懶地問了一句:“小如,當初你選擇跟著我從咱們合尨進宮,所做的這一切……你有沒有後悔過?”
“娘娘。”小如打惠妃身邊跪下,眼圈微紅,幾乎要哭出聲來:“小如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娘娘走到哪兒,小如都會一定跟隨著,小如伴隨娘娘至今,瞧著娘娘在這後宮之中受了不少的委屈,著實的心疼娘娘,替娘娘打抱不平,無論做什麽說什麽,但凡是對娘娘有利的事,小如一定萬死不辭。”
“好好。”惠妃坐直了身體,扶起小如,上下仔細端詳著:“難得你如此有心……”說到此處竟然忍不住,眼角一顆極大的淚珠滑落下來,“咚”的一聲落在手背上,徹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