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愈發地冷下來。
因為景玥怕冷,即使時節不到,內宮就有人早早地送來了炭火盆,小柔受寵若驚,而景玥卻連問都懶得問,皇上時常會來看她,而她卻永遠是那樣古怪的性子,有時候高興,有時候沒有原因的不高興,高興了,就多跟皇上說兩句,不高興了,不管皇上說什麽也都隻是那一副懨懨的樣子,雙目無神,隻是直直地盯著一樣東西看,一直一直,看到眼花也懶得開口說上一句話。
每次皇上說了兩句見她如此,隻覺得她是累了,還總不忘囑咐要好生伺候著,一言一行,眼神話語之間,寵溺之心言溢於表。
惠妃跟珍妃視她為大敵,並不屑於跟她頻繁來往,倒是珊妃經常性地來看她,珊妃跟惠、珍二妃來往並不甚密切,用她自個兒的話來講是脾氣並不投緣,她心境平淡的一個人,受不了惠妃那樣過於強勢壓人的一個人,也看不慣珍妃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嘴臉,反倒是對淡漠且獨來獨往習慣了的景玥心生好感,時不時地帶了丫鬟蓉兒過來坐坐。
珊妃帶了親手做的玫瑰糕過來,跟景玥坐在軟榻上一邊吃一邊聊,景玥時常怠於梳妝打扮,即使皇上來了也是那樣子,小柔生怕皇上怪罪她伺候不周,不知道費了多少嘴皮子,景玥才懶懶地同意讓她梳個頭,蓉兒看著小柔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笑什麽,主子們說話,也有讓你笑的份兒?”珊妃端起茶碗,不悅地皺了皺眉頭,蓉兒吐了吐舌頭,低下頭去不敢再做聲,景玥回過頭來說一句:“這也沒有外人,不如說來聽聽,什麽事兒這麽好笑。”
蓉兒抬眼皮看了看珊妃,見她也是唇邊微蘊笑意,這才一五一十地說道:“其他的娘娘都是整天穿金戴銀,打扮得花枝招展,隻有我家娘娘不屑於此,今日看到容姑娘亦是如此,覺得……”
“那又如何?咱們的主子天生麗質,不需要依仗什麽胭脂水粉,翡翠華服。”小柔一邊給景玥綰著頭發,一邊把話頭接過來。
“你這丫頭的嘴倒是越來越甜,想來,最近是偷吃了不少蜜。”景玥一邊搭腔,一邊細細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姣好的五官,尖尖的下巴——入宮以後無論吃喝住行,比之前自家的條件隻能是更好,但不知怎麽,人卻是愈發地清瘦下來,巴掌大的一張杏仁兒臉,顯得一雙眼睛更是驚人的大而明亮,她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眼下那一圈略微發青的眼黑,最近夜裏一直睡不踏實,一晚上不知道究竟要醒多少次,自從那次之後,皇上偶爾會來她這裏留宿,深夜她獨自醒過來,看著西沉的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灑了一地,如同寒霜遍地,讓人望而生寒。
屋子裏靜的可以聽見身邊男人輕而淺的呼吸,她低下頭去看著他的睡容,此時此刻,那份冷峻終於卸下了本能的防備,從而呈現出一絲絲的柔軟來。皇上膚色白皙細膩,比起女子並差不了多少,睫毛也是長的,鼻梁高而挺,在宮裏呆得久了,景玥時常聽宮裏的人說起皇上跟怡親王一雙兄弟生得極像皇貴妃年氏,隻不過跟皇上比起來,怡親王的五官生得更加柔和一些。她的長發散在他的胸口,一縷發束被他緊緊地抓在手裏,他總是這樣,總是要抓住她身上的一些什麽入睡,仿佛是怕她會隨時消失不見。
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輕輕從他手裏抽出那發束,他似乎尚有知覺,皺了一下眉頭翻過身繼續睡下了。
她起身披上深色的絲絨鬥篷,借著月光踏上自己平金繡牡丹的繡鞋,無聲無息地離了床榻,她落足極輕,獨自穿過層層幔帳來到大殿門前,月光底下,隻見自己的手腕腳踝皆是淡淡的青色,朦朦朧朧的像是蒙著薄薄的一層灰。
大殿門前的燭台前,守更的宮女換了班,小環正恭敬地立在那兒,景玥見是她仿佛並不驚奇,隻是一揚眉:“他叫你來的?”
“容姑娘,王爺叫我給您送個信兒,六爺怕是快要回宮了。”小環並不答她,怡親王安插到宮裏的人,想必也是十分得力的,既然問不出什麽來,景玥也就懶得再追問下去,隻是就著她剛才的話問道:“六爺?你說鄭親王?”
“想必容姑娘也聽說了,六爺自小便跟皇上感情甚篤,在宮內領的差事也極多,昨日維達坦那邊來了軍報,說是六爺凱旋了,近日就會回京。”小環聲音雖壓得低,但字字句句十分清晰:“珊妃娘娘那邊也有消息了,還望容姑娘盡早打算。”
“打算?你叫我打算什麽?”景玥冷笑一聲,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些許:“這宮中走勢,每一步皆在他的掌握之下,甚至,他了解得比我更加詳盡,你還叫我盡早打算?”
“容姑娘,想必您對這後宮的形勢也了解了七八分了。珊妃娘娘跟其他兩位娘娘來往不甚密切,惠妃娘娘身後好歹還有整個合尨部族給撐腰,珊妃娘娘獨來獨往慣了,應該很好對付才是。”小環說話間,從貼身衣袋中拿出幾個紙包遞給景玥:“容姑娘,還容小環嘮叨一句,機會是不等人的,等到六爺回了京,再下手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幾個兩寸見方的金箔紙,疊成整整齊齊的方塊,攤在小環的掌心裏,淡淡的月光撒上來,仿佛鍍了一層碎金。景玥瞄了一眼,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下緩緩升起,隨著頭皮一陣發緊,脊背處的寒毛全部立了起來,她張口說話,連聲音都不自覺帶了一絲絲的顫抖:“他居然下這麽狠的手,如此心狠手辣,就不怕有一天遭報應麽?”
“容姑娘,還請千萬別忘了您進宮的目的是什麽,您並不是真的安守本分地來給皇上做妃子的。男人素來喜新厭舊,等到珊妃娘娘生下了小皇子,那時,隻怕您就連見皇上一麵都難了。”小環的身形隱匿在暗處,臉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聲音平緩得像是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麵對景玥寒冰一般堅硬的目光恍若未見:“這是紅麝粉,每次需要的分量都已經計算好了,姑娘隻需在珊妃娘娘每次來的時候,放一包融進她的茶裏便可,這是東瀛傳來的方子,對大人並無毒害,症狀也十分輕微,隻是會偶爾輕微的落紅,最終胎死腹中。”
景玥狠狠地盯著她,目光銳利得像是要在小環身上生生挖出一個洞來:“他的打算若是讓皇上知道了,到時候……”她想說,到時候,你們一個也跑不了!但是聲音越來越小,最終隻能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說不出話來。
小環唇邊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靨來:“王爺是怎樣的人,這樣簡單的事如何會想不清楚?即使皇上發現了,也隻會認為這是再尋常不過的後宮爭鬥而已。先皇入定中原這幾百年以來,幾乎每一個皇帝的後宮都會發生如此血案,無憑無據,單憑這幾包藥,皇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到王爺的頭上來,倒是姑娘您,謀害皇子皇妃可是殺頭的大罪過,孰輕孰重,厲害得失,我勸姑娘還是想想清楚為妙。”
是啊,她本來就隻是一柄複仇的利器而已,如若不能成功,便隻有一死。想著想著,她手心出了薄薄的汗,被風一吹,隻覺得全身都是冷颼颼的,後宮女子的心思何其深廣?若想成功,必然是要踩著別人的肩膀,淌著別人的鮮血一步一步向上爬,今生今世,她都再沒有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