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關好了門,又取來紫貂毛內襯的杏色緞子披風來給景玥披上,景玥便閑閑地歪在一邊,誰知到剛剛瞌上眼,就聽外麵眾人腳步聲雜亂,由遠至近跑過去了,她睜開眼吩咐道:“去看看,出什麽事了。”
小柔答應著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才慌慌張張地折返回來,聲音裏透著無窮無盡的倉惶:“娘娘,娘娘,不好了……珊妃娘娘不好了,隻怕是小產了。”
景玥突然就覺得太陽穴那裏某一根筋“突”地一跳,之後便是那周圍都“突突突”地跳個不停,不自覺地坐直身子來,連身上披蓋著的披風滑落都無知無覺:“怎麽會……傳禦醫了沒有?”
“傳了,幾個禦醫現在全在景繡宮裏頭呢,萬歲爺也在。”小柔哭喪著臉說道。
景玥不言不語,手裏緊緊地攥著身下的軟褥,抓緊了放開,放開再抓緊,反反複複,直到手心和全身都是汗津津的,小柔見她六神無主的,也一下子沒了主意,隻能哭喪著臉問道:“娘娘,這下該如何是好啊?”
“你慌什麽?”景玥看了她一眼,見她竟然出了密密麻麻的一頭汗珠子,心裏不免起疑:“珊妃小產,你這麽慌張作甚?”
“回娘娘,皇上未嚐得子,膝下隻有一個小公主,珊妃保不齊懷的就是一個皇子,此次小產非同小可,平日裏珊妃娘娘又是跟您走得最為親近,隻怕旁人會懷疑到咱們頭上來……”聽小柔在耳畔絮絮地說著,景玥有些不耐地揮手打斷她:“——怕什麽?行得正,坐得端,難道皇上還會無中生有不成?”
說罷,又站起身來:“更衣,咱們去景繡宮看看珊妃娘娘。”
皇上在殿中繞室而行,內心如同油煎火烹一般,焦急得難以名狀,他在殿中兜兜轉轉,極近困獸,隔了一道牆,便是珊妃聲聲淒厲的哭喊,一聲比一聲痛楚,然而卻一聲比一聲更絕望虛弱,皇上聽著她如此絕望的呼喊,如同被詛咒一般,雙眼發紅,幾近瘋狂。
一年前,他永遠地失去了她和他們的孩子,他不想想,也不敢想……隔著那麽多人,隔著重重殿門窗帷,隔著無數個漆黑的雨夜,他都聽得到她在喚他,她一直一直在喚他……:“王爺……王爺……”他知道她的記憶還一直停留在他居藩的時候,那是他們一輩子中最最美好的時光了……可是他卻不能再多給她一些什麽……他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惦記著他,惦記著他們的孩子……然而在那最後一刻,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能為力,無能為力……
聽著從殿中傳來的陣陣哀哀拗哭,他終於是忍不住,大步朝殿門走去。李敬年慌了神,雙膝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萬歲爺,使不得呀……祖宗的規矩,您萬萬不能進去……”皇帝發了急,隻是拚命掙紮,更多的內官擁上來,卻不敢如何,隻是死死地抱著皇上的腿,殿外的內官宮女見此,早就黑壓壓地跪了一片,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皇上胡亂掙著,牙齒格格作響,整張臉通紅得仿佛可以滴出鮮血來,有著說不出的駭人,李敬年在皇上身邊當差二十餘年,從未見過皇上如此,心裏一虛,手下就不由自主地一軟,皇上趁機猛地一推他,推得他幾個跟頭,直直地從台階上翻滾下去,磕得鮮血淋淋漓漓地灑了一脖頸,半晌掙紮著爬不起來。其他幾個內官見了,也都嚇得不由自主地鬆了手,而皇上卻好似沒有看見一般,掙紮著衝到門前就要推門,突然聽到有內官戰戰兢兢地來報:“皇上,玥妃娘娘求見……”
“滾!不見!”他幾乎發了狂,一腳踢開房門,“砰”的一聲巨響,嚇得內殿之中的禦醫,宮女及穩婆激靈靈的一個寒戰,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看到粗喘不已的皇上,頭發亂了……衣領亂了……雙眼幾欲噴出火來,樣子說不出的駭人,立刻齊刷刷地跪了一地,皇上俯下身,順手揪起一個跪得離自己最近的內官衣襟,厲聲問道:“說,珊妃娘娘怎麽了?”
“皇……皇上……回皇上的話……”那內官嚇得渾身發抖,幾乎就要站不住,隻覺得皇上逼視自己的眼神仿佛是三九寒冰一般,全身冷得一個激靈,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整話來:“珊妃……珊妃娘娘娘……小產了……”
皇上聽聞此言,神情一下子滯住了,身形也似是僵硬住了,一動也不動,過了許久,才咬著牙嘶聲問道:“你再給朕說一遍,珊妃娘娘怎麽了?”
那內官嚇得幾乎要哭了,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隻是全身不受控製地抖著,如同篩糠,皇上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著,等得不耐了,將那內官往地上狠狠一擲,幾個箭步衝到床前,俯下身去,之間珊妃臉色蒼白,覓不見一絲血色,連雙唇此刻都變成了駭人的灰白,長發淩亂地被汗水粘在額頭上,她半睜著雙眼,雙手在半空中徒勞地揮舞,像是要抓住一些什麽,而身下那一大片的紅醒目得叫人心裏發慌,空氣中仿佛到處飄著細小的血珠子,嗅一口,隻覺得那血腥氣直直地往頭腦最深處衝撞,要把他生命中最淒清,最最不堪回首的往事硬生生地挖掘出來。
“皇上……”珊妃煽動著沒有血色的雙唇,聲音虛弱到隻有一絲可聞,她緩緩轉過臉,已經浮腫無神的雙眼中滲出大顆大顆的淚滴,一直滲到鬢角裏去:“孩子……”
“別說了。”皇上痛得不能自抑,看著眼前的著一場景,隻覺得過去在眼前一一閃過,這樣血淋淋的場麵,竟是這樣的熟悉,仿佛有亂刀在體內絞著五髒六腑,內心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懼,整個後背都生出森冷森冷的虛汗來。
周遭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那些宮女小聲的抽泣聲,禦醫壓低了聲音的商討聲……仿佛都被隔在了千裏之外,此時此刻他的耳朵裏就隻有珊妃虛弱的呢喃:“孩子……孩子……”
他俯下身去,緊攥著她失了體溫的手,幾乎就要落下眼淚:“懷了朕的孩子,為什麽不說?”
“皇上恕罪……”珊妃眼睛一眨,又是一顆極大的淚水沿著顴骨的弧線滑落:“後宮凶險,臣妾無能,隻是想保住這個孩子……”
珊妃說完,突然手一沉,昏厥過去,又是一場大的騷亂,皇上急的團團轉,嘶吼道:“保不住珊妃,朕要你們幾個統統陪葬!”幾個禦醫趕緊都圍過來施救,急的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淌,忙活了好一陣子,珊妃這邊總算才安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