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跟珍妃從回廊的轉角處過來,遠遠就已經瞧見一群你內官簇擁著皇帝往這邊疾步而來,她伸手稍稍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遂和珍妃一同相伴跪在階下行禮,皇上見了她,並未準她起身,而是注視了她許久,方才緩緩問了一句:“你還有臉往這裏來?”
惠妃聽著皇上的口風不對,驚慌中一抬頭,對上的是皇帝那一雙如千尺寒潭一般深不可測的雙眸,目光炯炯如夾寒冰,她隻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頗為驚懼,顫聲道:“皇上,臣妾……”
皇上直直地站在她麵前,仿佛一道高而寬的牆,冰冷且真實得可怕,他注視著她,因為太過氣憤,反而笑出聲來:“朕剛剛問你,你怎麽還有臉到這裏來?”還不容惠妃回答,下一秒驟然發作:“朕倒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練就今日的歹毒心腸的?謀害珊妃,毒害尚未出生的皇子,試問這世上還有哪一樣是你不敢的?!朕今日若是不治你的罪,著實難平朕的心頭之恨!”
惠妃聽到如此,反倒慢慢平靜下來,看了一看跪在身邊臉色慘白的珍妃,慢慢扯出一抹笑來:“臣妾還以為是什麽事讓皇上震怒如斯,但這次臣妾不得不說是皇上冤枉臣妾了。”頓了頓,抬頭迎著皇上的目光緩緩起身:“臣妾就是再愚昧無知,憑著在深宮待了多年,也深知謀害皇子是何等天地不容,祖宗不佑的大罪,倒是不知道那個真正的罪魁禍首會不會正在一邊悠哉地等著看好戲。”
惠妃這一席話說得順暢如行雲流水,想必是早已準備過的,不但脫幹淨了自己,也順順利利地將別人拉下了水,皇上冷冷地看著她,聲音如同表情一樣沒有絲毫溫度:“你到底想說什麽?”
“皇上,”惠妃說著,又畢恭畢敬地跪下身去:“那天珊妃妹妹身體突然不好,我跟珍妃妹妹聽說了,都心急如焚,期間來過兩次,卻都被禦醫們給攔了回去,轉天是皇上您整日在景繡宮照料珊妃,不允許任何人探望,因為惦記著珊妃妹妹的身體,今日我又跟珍妃妹妹前來探望,但某些人從事發之日起就一直就閉門不見,依臣妾想,除了做賊心虛,臣妾斷然想不出旁的原因。”
惠妃一語言畢,便不再多做言語,隻是身邊的內官宮女們聽了,紛紛流露出讚同的神情來。鄭親王在一旁聽著,感覺惠妃句句矛頭直指景玥,想起那一日清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淨雙眼,心裏不由得就湧起一種難以言說的焦急來,未曾多想,自己已經抱拳說道:“皇上,珊妃娘娘出事次日清晨,臣弟在景繡宮門前曾偶遇玥妃娘娘。”
皇上聽了,不免有些驚詫,回過頭來看鄭親王,之見他抱拳立於一側,目光極為誠懇,教皇上一時間竟然忘了要說什麽,隻是低喝了一聲:“李敬年!”
一旁的李敬年早就跪下了:“皇上,那一早玥妃娘娘確實是來過……”
皇上緊皺著眉頭:“既然來過,為什麽不傳!?”嘴裏如此說著,目光卻朝惠妃的臉上看去,見她方才悠然自得的神情一下子減了大半,心裏這才像是有塊大石頭慢慢地放下了。
“回皇上的話,奴才是要傳的,但玥妃娘娘說,不想打擾皇上休息,她隻看一會兒皇上就走……”李敬年跪在地上,將那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與皇上聽,皇上聽了,緊皺的眉頭不知不覺就放鬆下來,靜靜地過了好一會兒,終於什麽都沒說,隻是微微歎了一口氣。
惠妃跪在地上,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既然皇上懷疑臣妾,那倒不如將後宮這幾個妃子的寢宮都徹底搜查一遍,如此一來,也能壓服眾人。”
皇上站在台階上,整個身體浸染著金色的陽光,而眼底卻有一道寒光凜冽一閃:“朕用得著你來教朕該當如何?你既然一口咬定謀害珊妃另他有其人,那朕就遂了你的心願搜宮,不過若是毫無結果,你則要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景玥自從那天早上回來,就染上了風寒,整個人都顯得蔫蔫的,急的小柔團團轉:“我的好主子,您怎麽天還不亮就自個兒跑出去探望珊妃,叫小柔好找,還多虧了六爺派人將您送回來,要麽小柔隻能等著人頭落地了,要是皇上知道了……”
景玥聽她提及皇上,臉色不免微微一僵,隨即低聲說道:“皇上不知道。”
“娘娘!”小柔走過來給她披了一件狐腋子皮的翻毛鬥篷:“您這些日子以來就一直胃口不好,最近又染上風寒,這皇上要是問下來……再說了,娘娘就是不為小柔打算,也要為自己打算不是?”
正說著,就聽外麵有內官的聲音響起:“月妃娘娘,奴才們奉了皇上的旨意來搜各位娘娘的寢宮,得罪之處還望娘娘不要怪罪。”
打開門,隻見數個內官列隊而站,見了景玥,全部下跪行禮道:“奴才參見玥妃娘娘,娘娘吉祥。”
小柔不服氣,走上前來嗬斥道:“放肆!娘娘的寢宮也是你們說搜就搜的麽?”
為首的那一名內官並不惱火,隻是將手上捧著的明黃聖旨在眾人麵前緩緩展開,但見上好的蠶絲製成的綾錦織品印著祥雲瑞鶴的底紋,而那白玉的軸柄閃著微光,聖旨上龍飛鳳舞的,正是皇上的親筆。
那內官說道:“珊妃娘娘因遭奸人謀害而小產,皇上大為震怒,特下詔要徹查後宮幾位娘娘的寢宮,奴才們也隻是奉旨行事,還望娘娘不要為難奴才們。”
見了聖旨,一屋子的人都畢恭畢敬地跪下磕頭,唯有景玥並沒有挪動半分,隻是輕輕地笑了笑:“好啊,他竟然連他枕邊的人都懷疑起來了。”
“娘娘。”那名內官漸漸斂起笑容,隻是聲音依舊恭敬:“奴才不得不提醒娘娘一句,見聖旨猶如見皇上……”還不等他說完,景玥便開口打斷他道:“要搜便快搜吧,我身子不爽,叫公公費心,真是過意不去。”
那名內官吃了個掛落,心裏難免不爽,但也不好說什麽,挺起腰板對身後的一幹人下命令道:“搜!仔細的搜!”
宮中行事,一字一言都有它的意思,若是叫“搜”,那可能就是幾個人四下裏隨意看看,含糊了事,蒙混過關;若是叫“仔細的搜”,那就表明了這屋子裏的一茶一盞,一桌一椅,邊邊角角,每個縫隙,挨個角落都要搜到。搜了有大半日,連幾架上擺放著的花瓶都搜到了,卻始終一無所獲,那內官忍不住看了景玥一眼,隻見她神色平靜如初,身上披了皮毛鬥篷,依靠在太妃椅上,從始到終連眉毛都不曾動一動,他眼珠轉了轉,突然說道:“能否請娘娘起身?娘娘坐的這太妃椅奴才們還沒有搜到呢。”
小柔往前一步大聲道:“公公,這屋子上上下下您已經都搜了個遍,娘娘才染了風寒,如果搜了這太妃椅還搜不出任何結果,公公是不是還要搜娘娘的身不成!?”
沒想到那內官將眼一瞪,厲聲說道:“皇上交代了,搜身也未嚐不可!你一個小小的丫頭究竟有幾個腦袋,想要抗旨不成!?”
小柔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景玥抬頭看了那內官一眼,對小柔說道:“扶我起來,也別為難了公公。”那內官的臉色才稍稍好轉,從鼻子裏微微出了一口氣:“還是娘娘懂得體恤奴才們。”
掀開大迎枕,隻見角落裏掖著一個荷包,隻露出尖尖的一角,一個小太監雙手捧了,呈到那內官的眼皮底下:“公公,隻有這一個荷包。”
那荷包雖然尚未完工,但從平金繡盤龍紋和那條栩栩如生的明黃色的五爪金龍來看,便知道是禦用之物,他眯縫著雙眼看了看,荷包的四角用了紅線和金線繡了四朵火雲花紋,裏麵鼓鼓囊囊的,捏在手裏颯颯作響,想必裏麵填滿了金瓜子。
景玥見他手裏捏著那荷包出神,便笑一笑提醒他:“公公,您可都仔細搜過了?”
那內官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尷尬了半天,方才勉強擠出來一絲笑來:“奴才……打擾娘娘了。”
景玥點了點頭:“公公也是奉旨行事,凡事都如此鞠躬盡瘁,真是辛苦公公了。”
正說著,突然聽見外麵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女聲傳來,連想都不必想,正是惠妃,景玥心下一緊,表麵依然若無其事,迎上去招呼:“惠妃娘娘。”
惠妃隻抬了眼皮,眼角的餘光從她臉上輕輕掃過,卻並未搭話,徑直走到屋子裏來,有隨侍的宮女幫著脫了外麵銀狐皮毛的萬福大麾,露出裏麵穿著的織金妝花蟒緞桃紅夾衣來,外麵還罩了一件香色對襟的短襖,頸子和領口邊上一層厚密的裘毛,惠妃這才抬頭打量景玥,屋子角落裏燃著兩個正旺的炭盆,因而隻穿了件素色織錦雲紋的夾衣,雖是花樣,但因為顏色太過於淺淡,倒顯得她氣色極為不好,外麵歪歪地披了一件鵝黃色的狐腋子翻毛鬥篷,未施脂粉的一張臉,臉頰處窺不見一絲血色,蒼白得像房簷上的積雪一般。
她不由得嘴邊便浮起一抹笑來,剛要坐下,看到太妃椅上那一個完成了大半的荷包,便順手拿過來細細把玩:“張公公,這就是您剛搜出來的東西?”
那張公公走過來低眉順眼地回答:“回娘娘的話,這是玥妃娘娘繡給皇上的荷包。”
“哦?”惠妃抬起眼皮,看向一旁的景玥:“想不到,妹妹的手真是巧,這荷包無論是論樣式還是論花樣,都繁巧得不輸給宮裏那些針線坊裏做出來的繡活兒呢。”說完,又是一笑:“終是不枉費皇上那樣疼愛你。”而下一秒,又輕輕問道:“我倒是當真想知道,妹妹這荷包裏頭,裝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