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為珊妃呈上蜜漬青梅羹的是一位在內府打雜的內官王金寶,他進宮時日尚且不多就遇上這等事,這會兒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住地磕頭求饒如搗蒜一般:“還請王爺明察,奴才,奴才是冤枉的!奴才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萬萬不敢在娘娘的碗裏下毒啊!”
何盡忠倒是顯得極為耐心,蹲下身去囑咐道:“王爺明察秋毫,問你什麽,你老實回答便是了,無需如此驚慌。你仔細想想,那天給珊妃娘娘端進的青梅羹,有沒有什麽異樣?”
王金寶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答道:“回大總管的話,那一日皇上原本隻是給玥妃娘娘預備了青梅羹,那青梅羹是那一早師傅去皇上的禦廚房親自領過來的,之後便一直放在咱們那冰桶裏鎮著,可誰也沒料到後來皇上又要賞給珊妃娘娘一碗,師傅趕忙打發了我去禦廚房再取一趟,我知道自己當著差事,絲毫沒敢多耽誤,一路上也並無他人過來跟我搭話,我領來了之後便給珊妃娘娘端上去了。”
說到這裏,王金寶才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啊”了一聲,接著說道:“若是說有什麽奇怪的,就是廚房裏平日管雜活兒的小翔子,不知怎麽的竟然忘了在茶盤上配放用羹的銀匙,害的奴才無端端被珍主子責罵,奴才昨天找了他大半天,都沒見他人影。”
鄭親王閉著雙眼一語不發地聽到這裏,突然間睜開雙眼,兩道目光猶如夾冰帶雪,看得王金寶止不住激靈靈的一個寒戰,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慌忙磕頭道:“王爺明察,奴才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王爺。”
鄭親王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緩緩說道:“兩碗青梅羹全部出自皇上的禦廚房,然而卻隻有珊妃出事……”話鋒一轉,突然對身邊站著的何盡忠吩咐道:“傳我的話,立刻派人找小翔子過來。”
何盡忠雖不知負責雜役的小翔子跟此事有何等直接的關係,但是既然鄭親王吩咐下來,絲毫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傳小翔子,誰知道找遍了整個內務府,都沒能找見小翔子的一根頭發。
事件越來越顯得撲朔迷離,到了晚上,打發出去找人的內官們通通前來回話,說是找不到小翔子的蹤影,隻有跟小翔子同住一個廂房的一名內官小順子在無意中提起小翔子失蹤的前一天,曾經有永泰宮的宮女找過他。
“你可是確定沒有看錯?此事非同小可,說錯一句話,你可就人頭不保了。”聽聞小順子提及永泰宮,何盡忠不免臉色一沉,永泰宮乃是惠妃的居所,謀害主子的罪名並非一般的罪名,抽絲剝繭,更多的人被一一牽扯進來,然而一旦牽扯到後宮的娘娘,事情可就複雜了。
“何總管,奴才哪來這麽大的膽子,這樣的事也敢拿出來胡說八道?”小順子哭喪著臉,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敢問整個內府,有幾個當差的不認識永泰宮的如姐姐?”
“怪了,難道好端端的一個人還會憑空消失了不成?”何盡忠心裏犯了嘀咕,然而卻絲毫不敢怠慢,立刻向鄭親王如實回稟了此事,來問問鄭親王的意思,聽聞牽扯到後宮妃嬪,鄭親王也是同樣有所顧忌,猶豫了再三,決定還是先去回奏皇上。
皇上正在珊妃的臨湘閣,珊妃本來身子骨就弱,經曆此事,也隻剩下半條命可活,自出事至今,皇上便一直呆在臨湘閣,喂水喂藥,事必躬親,體貼到了極處。然而珊妃的情況卻時好時壞,一碗湯藥,冷了熱,熱了冷,斷斷續續總要吃上大半個時辰,而且雖然吃了藥,卻往往會嘔出來大半部分,皇上急的滿頭是汗,依然耐心喂藥。
“皇上……”珊妃將一勺藥汁勉強吞下,緩緩開口說道:“皇上恕罪,臣妾……勞煩皇上了……”
“別說了。”皇上輕輕攪動手中瓷碗中顏色濃重的藥汁,藥汁稠厚味苦,光是看就知道難以入喉,他抬眼看了珊妃憔悴的病容,不由得喉嚨一陣陣抽緊:“朕知道是委屈了你。”
“臣妾何來委屈?”珊妃淒然一笑:“臣妾跟皇上數年夫妻,皇上無論叫臣妾如何,都是臣妾前生修來的福氣……隻可惜了孩子,畢竟,這孩子是無辜的……”提及孩子,她終於是忍不住,全身瑟縮了一下,兩行清淚沿著臉頰緩緩流下,皇上見了,心裏如同水沸油煎,一陣緊過一陣的抽痛,讓悶在胸口的千言萬語竟無從說起,隔了半晌,亦隻是說了句:“朕已經派人去徹查此事,揪出害你的人以後,朕定當還你跟孩子一個公道。”
這時候李敬年在屏風後稟告:“皇上,鄭親王求見。”
皇上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藥碗交給一邊的丫鬟,說了句:“傳。”
進了前殿的暖閣,鄭親王已經在候著,見了皇上進來,先是照例請了安,隨後便將查到的事悉數向皇上回奏,皇上聽著聽著,突然間猛地將案幾上擱著的茶碗慣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滾燙的茶水有零星的幾滴飛濺到鄭親王的手背上,鑽心的疼,而李敬年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隻是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暖閣內外的宮女內官們見皇上動了怒氣,也已然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朕就知道,朕果然沒猜錯……”皇上勃然大怒,全身都止不住地顫抖,猶還不解氣,站起身來團團繞室而行:“朕平日裏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縱容得她凡事不知收斂,如今竟然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她的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朕這個皇上!”
“皇上,依臣弟之見,現在下結論不免為時過早,還請皇上再給臣弟一些時間,待臣弟細細審問,查到確鑿的證據之後,再作處置也不遲。”鄭親王向前一步抱拳道,沒想到皇上卻停下腳步,冷笑道:“證據?老六啊,你還真以為能找到那個小翔子麽?她連主子都有膽子害,更何況是個奴才?”
鄭親王低頭不語,原本他也知道那名叫小翔子的內官隻怕凶多吉少,然而惠妃身份特殊,中宮皇後的位置一直懸虛著,惠妃暫攝六宮,體同國母,此事應該謹慎對待,但是皇上怒不可遏,往前行了兩步,突然說道:“傳朕的旨意,擺駕永泰宮。”
“皇上……”鄭親王的話剛說了一半,卻見皇上氣得全身發抖,心裏明白隻怕是攔不住了,隻得將後半句話生生咽下,朝著李敬年使了個眼色之後,跟著皇上匆匆向前走去。
然而出了臨湘閣走了還不到半裏,就看見惠妃和珍妃帶著各自的丫鬟往臨湘閣的方向來,皇上見了,從鼻子裏“哼”的一聲,鄭親王見狀連忙請示道:“臣弟先行告退。”
沒想到皇上對他的話恍若未聞,隻是冷冷地說了一句:“想不到她竟然還有臉往這裏來,也罷,總算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