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用過了午膳,慢慢走到窗前,院子裏種著海棠樹,正值花期,花開得格外旺盛,粉紅粉白色的花瓣堆堆疊疊,如雲如霞,襯得走廊下皆是隱隱的一片彤色,她看著那些花朵,沒由來地想起清韻的那一句:“奴婢隻是覺得這位賢妃娘娘將來會對娘娘您不利。”仿佛置身於三九冰窟,寒氣湧現,再想起景筎看她的眼神,竟是那樣冷,那樣淡……一句輕描淡寫的“景筎不敢”,就將她的位置擺在了千裏之外,想到此,她的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清韻在一旁,看到景玥那笑透著難掩的淒涼,不禁輕聲問道:“娘娘,您臉色不太好,不如讓奴婢伺候您躺一會兒吧。”
景玥輕輕搖一搖頭:“我沒事,就是在這窗邊站著站著,突然覺得有些冷。”
清韻道:“娘娘穿的太單薄了,雖然外頭是大晴天,可是窗子旁邊終歸還是有風,奴婢這就去給娘娘添件衣裳。”清韻取了夾衣來給她穿上,景玥又站了一會兒,說道:“我去正清宮請旨。”
清韻料想是自己的那一番話起作用了,立刻跟著景玥出來,一路往正清宮走去,到了正清宮門口,卻見李敬年站在門外,清韻忙上去打了個招呼:“給李公公請安。”
李敬年見了景玥,卻是一愣,忙行禮道:“恭祝玥妃娘娘金安。”景玥點點頭,朝正清宮裏頭望了望,隻見殿中長窗那薄薄一層煙霞色的窗紗,被微風輕輕吹起,大殿中寂然無聲,清韻道:“還勞煩公公您給通報一聲,玥妃娘娘來給皇上請安了。”
李敬年卻麵露為難之色,抬起眼看了看景玥:“回娘娘,皇上這會子正在歇午覺呢。”
景玥笑道:“那我就在這裏等一等皇上吧。”
正清宮前的空地上亦是栽了海棠樹,花開盛時,美得近乎不近情理,一陣微風吹過,吹得落英繽紛,粉白如雪,無數花瓣落在她的頭上肩上,她抬手輕輕拂去,又一陣風吹過,那花瓣落得更多了,她便索性不再去管,任由著花瓣落在她烏亮如雲的發髻上。清韻靜悄悄站在一旁看著景玥,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人麵桃花”這樣的四個字來,然而景玥膚色凝白如玉,甚至令身後的花海都黯然失色。
過了片刻,李敬年才清了清嗓子:“玥妃娘娘不如先行回宮吧……昭媛娘娘正陪著皇上呢。”
景玥立在原處,人紋絲未動,那目光落在海棠花海上亦是一動不動,任憑花雨落了一身。清韻見狀,隻得上前去攙扶她,她這才笑了笑,朝著李敬年微微一點頭:“有勞公公代為轉交一樣東西。”
李敬年答應著雙手接過來,卻見正是那金絲繡龍的荷包,景玥笑著說:“上次皇上去我那裏,我忘了拿出來,還請公公代我轉交給皇上。”
李敬年隻覺得手中捧著的是一個燙手山芋,隻得硬著頭皮陪笑道:“娘娘,萬歲爺看好您的手藝,特別叮囑了奴才交給您繼續繡完,來日方長,等您自個兒見了駕,親自交給萬歲爺,萬歲爺不知道得多高興呢。”
李敬年說完,又補了一句:“待會兒奴才見了萬歲爺,一定會向萬歲爺回話,請娘娘放心。”
景玥見他如此說,知道是難為了他,便不再堅持,微微一笑道:“也好。那就有勞公公了。”說完拿了那荷包,對清韻吩咐道:“咱們回去吧。”
殿中焚著皇上最喜歡的蘇和香,那香氣極淡雅,若有若無,皇上靠在大迎枕上看折子,手中雖拿著折子,但眼神卻直直地看著窗外,一陣微風吹過,將那煙碧色的窗紗吹開了一角,隻覺得另一種隱隱約約的香氣鑽了進來,不遠處小機子上放著的一摞紙張亦是被微風吹散了幾張,景筎下地去拾,那一抹身影突然進入視線,他這才回過神來,將視線收回到眼前的奏折之上。景筎轉過身來看著他,見他眉頭緊鎖不開,心中料想是因為政事在煩心,於是便笑道:“皇上還在為亂軍的事而煩心?”
皇上恍惚地笑了一笑,隻是“唔”了一聲。
“皇上,那群亂軍就那麽不好對付?”她坐回床沿,輕聲問道,皇上放下手裏的折子,伸手揉了揉眉心:“那群胡虜最擅長齊射,之前是因為定南關地勢險峻,山路迂回才不敢輕易冒犯,可這次倒像是得了向導一樣。”
“皇上不是說要派鄭親王舉兵平亂麽?既然如此,皇上又何必如此焦急?”景筎又問。
“你好像對這些政務格外感興趣。”皇帝不答反笑,景筎見他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神色雖疲憊,但眉間平坦安然,便說道:“景筎哪裏懂得這些時事政務,行軍打仗都不是婦道人家應該關心的事,臣妾不過是看著皇上為此而煩憂,心疼罷了。”
皇上說道:“這類事情倒也並不稀奇,北海那邊的胡虜,曆史上就常常來犯,隻不過守著一個易守難攻的定南關,他們也隻能幹瞪眼罷了,朕隻是覺得,這一次倒是有些例外,他們非但摸清了地形,仿佛對我方有多少軍馬糧草都了若指掌……”說著說著,眼神看著窗外喃喃自語道:“說到糧草,隻是不知道這樣一天天僵持下去,張良他們還能堅持多久……”
景筎見他如此,便道:“景筎隻恨自己是一介女流,不能做皇上的左膀右臂,為皇上排憂解難。”
皇上見她如此說,一挑眉毛:“聽你如此說,倒像是有什麽見解似的。”
景筎道:“什麽見解?不過是些婦人之見罷了,不值得一提。”
皇上卻笑道:“朕以為下得一手好棋的人,見解值得一聽,你不妨說來聽聽。”
景筎道:“景筎曾經待字閨中的時候,就聽家父提及過朝中的諸位猛將,鄭親王自幼便是武學奇才,精通兵法,這自不必多說,鄭親王的麾下還有一位薛麟將軍,亦是立過戰功無數,深受將士和百姓的擁戴,皇上您方才在擔心糧草,何不讓這位將軍去南下征糧?”
皇帝微微驚訝:“想不到你對這朝中的事很清楚。”
景筎道:“閨中時分無聊,景筎又不擅長琴詩書畫,唯一的愛好不過是下棋對弈,跟家父對弈的時候,家父偶爾提及。”
提及薛麟,皇帝不自覺伸手腰上的一處舊傷:“早年間,先帝在位時,北海那邊就曾起兵叛亂,朕和老六請旨出征,朕當時手下的副將就是這位薛麟,此人自小便跟在朕手下,對朕極是忠心,若不是當時他舍身一把推開朕,那就不隻是傷在腰上那麽簡單了。”
景筎歎了口氣,將手輕輕覆在皇帝手上道:“萬歲爺是皇子的時候,也要常帶兵打仗?”
皇上輕輕歎了一口氣:“亂軍造反,身為皇子自然有義不容辭的責任,這天下先前就是祖皇帝東征西討打下來的,多少先烈用生命換來的江山,朕怎能眼看著亂軍造反作亂,生靈塗炭?況且,若不如此,我何以壓服眾人?”
景筎輕聲道:“可是帶軍打仗是這樣危險的事……”說著說著眼眶竟紅了,隻是極力克製,將臉扭向一邊。
皇帝微笑道:“危險是危險,可是朕不是還好好的坐在這裏麽——朕不會死的。”
景筎聽了,忙將手覆上皇帝的嘴:“皇上,快說呸呸呸,什麽死不死的,說起來多不吉利。”
皇帝微笑著學著她“呸呸呸”了幾聲,繼而卻又輕描淡寫地說道:“朕不會死,就算一定要死,朕也要拉著造反的亂臣賊子一起。”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她聽了,卻忍不住全身一凜,手指亦是止不住地發抖,心緒煩亂無比,隻是怔怔地出神,皇帝見她如此,便說道:“好了好了,朕答應你不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