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陪同皇上一起傳過了晚膳,景筎才回宮,皇上晚上還要連夜看折子,因此差人回了內務局,不傳召任何妃嬪侍寢,正清殿裏燃著數盞通臂粗的巨燭,將整個正殿照得亮若白晝,皇帝先是看了幾章折子,又像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一般,將折子“啪”地往旁邊一放,又取了一旁的書慢慢翻看。李敬年瞧著,知道皇帝正在煩躁,正猶豫著不好開口的當下,皇上卻開口說道:“李敬年,你不用站這一宿,你下去歇著吧。”
李敬年受寵若驚,忙行了個大禮道:“謝萬歲爺體恤奴才,不過伺候萬歲爺是奴才的本份,萬歲爺為國事鞠躬盡瘁,奴才萬萬不敢擅離職守。”
皇上看他一眼:“朕叫你去歇著就去歇著。”
李敬年想了想,大著膽子道:“那不如讓奴才先替萬歲爺安置吧。”
皇上苦笑道:“隻怕今晚又是一個不眠夜,橫豎都是睡不著,看看書總好過枯躺一整晚。”
李敬年見皇上如此說,便接口道:“萬歲爺,今天晌午時分,玥妃娘娘曾來正殿請旨,奴才回了娘娘,說您歇午覺了,娘娘她……”
皇帝翻過一頁書去:“她來請旨?請什麽旨?”
“回萬歲爺,玥妃娘娘是來給萬歲爺送繡好的荷包的,奴才說您歇下了,娘娘就說要等,奴才沒法子,隻能實話實說,說昭媛娘娘也在裏頭,玥妃娘娘這才回去。”
皇上聞言,嘴上什麽都沒說,而正要翻頁的手指卻停頓在那裏,李敬年又說道:“玥妃娘娘真真一雙巧手,那金龍繡得栩栩如生,奴才瞧著,就連針線局裏最好的樣子,亦是比不上。”
大殿裏的一枝蠟燭突然爆了一個燭花,“劈啪”的一聲輕響,皇帝將手上的書本往禦案上一放,吩咐道:“給朕擺駕上苑。”
轉過正華門,直廊下懸著燈籠,四周裏卻是靜悄悄的,皇上叫夜風一吹,不免覺得神清氣爽了一些,隨侍左右的內官正待擊掌通報,皇上卻手一揮止住了他,一行人簇擁著皇上走到廊下,皇帝見上苑的房中透出燈火,便做了一個手勢,李敬年跟一幹內官便在門外候旨,皇帝推門進去,景玥正坐在椅子上打絡子,身後的冬馨和清韻都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打法,皇帝穿了一雙明黃金絲緞麵的軟底鞋,走路又向來輕,幾乎是落足無聲,上前一步,從她手裏拿過那絡子來細細看著,景玥嚇了一跳,冬馨和清韻也連忙給皇上請安,皇上見那絡子金絲線搭配了寶藍色的絲絡,底下是明黃如意結流蘇,知道是打給自己的,心下不免歡喜,笑盈盈地看著景玥,冬馨和清韻心神領會,齊齊道:“奴婢去給萬歲爺和娘娘泡茶。”便退下了。
景玥站起身來笑道:“皇上靜悄悄的進來,真是嚇了我一跳。”又問道:“皇上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安置?”
皇帝答道:“還不是李敬年那奴才,說是你中午去了正殿請旨,朕惦記著你有事,就過來看看你。”
景玥站起身來,打開梧桐櫃的屜子,取出荷包來遞給皇上:“我哪裏有什麽事,不過是把這荷包給皇上送去,不想去的剛好不是時候。”
皇上聽了,微笑道:“朕不過是看了會兒折子,不想午後犯困,睡著了。”
景玥也笑道:“皇上真是好說笑,那位最得寵的傅昭媛也在,皇上舍得撇下美人去看折子麽?”
皇上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因此並不氣惱,隻是開玩笑般地說道:“難道在你眼裏,朕隻是一個好女色的昏君?”
景玥垂著頭繼續打絡子:“景玥可沒這麽說過。”
皇上卻伸手握住她的手,眉目之間略有憂色:“想這年間也不太平,北海那邊局勢緊張,沒想到今天有探子來回報,說是合尨那邊也有些動靜。”
景玥聽皇上如此說道,心思不由得動了一動,但很快便恢複平常:“皇上不如傳鄭親王進宮商議政事。”
皇上微微歎了口氣:“老六也不清閑,前些日子還跟朕請旨,要親自率軍北上討剿亂軍,朕這位手足,可算是自小跟著朕,才剛剛千裏迢迢地從維達坦凱旋歸來,朕實在不忍心再去派他上戰場,更何況他歲數亦是不小了,卻連個元配都未娶,朕總不能讓老六這一輩子都荒廢在馬背上,東征西討。”
景玥道:“皇上確實是關心這位兄弟。而鄭親王也是真心擁戴您這位兄長,所以才想著處處為皇上分擔。”
皇上站起身來,踱步至窗前,窗外夜色如墨,極目望去,百裏竟見不到一顆星,不由得轉過頭來對她說:“你看,連現在這天氣也真是說變說變,這些天的天氣都是這樣好,天天都是晴空萬裏的,想不到今天晚上竟然是陰天,連別說星子了,連月亮都見不到。”說完,卻又慢慢將頭轉回去,仿佛自言自語:“該來的總是會來,既然躲不過,索性就鬥一鬥看。”
景玥笑道:“那皇上不如先跟景玥鬥一場,皇上好久都不陪我下棋,我的棋藝隻怕都生疏了。”
說完便親自設了棋盤,皇上見棋盤上落有殘子,便笑著搖頭道:“明明天天自己琢磨著下棋,想著怎麽來鬥贏朕,可卻非要跟朕說技藝生疏了,你這個人,怎麽說呢,真是越猜越猜不透。”
景玥一邊收拾著棋盤一邊說道:“還請皇上仔細看看,這些都是景玥自己擺出的殘局,是分不出勝負的,又怎麽說我要贏了皇上。”
皇上聽了問道:“自己琢磨著擺殘局?為什麽?”
景玥將棋子一個一個地歸位,慢慢說道:“之前教景玥下棋的師傅極喜愛自己擺出解不了的殘局,對於他來講,對弈要獲取的早已經不是成敗的結果,有人說,下棋就好像紙上談兵,要有計謀,有策略,然而很多時候,棋逢對手,到最後也許根本分不出什麽勝負高低來,就好像這殘局一樣,損兵折將,到了最後依然是互相牽製,誰都動彈不得。當時我也是不理解,到了後來,才慢慢體會到了其中的樂趣,其實輸贏並不能定論什麽,而能擺出各種殘局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皇上聽了,微微笑道:“你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告訴朕,你現在已經今非昔比,得到大師的真髓,成了真正的高手了。”說完在棋局旁落座:“那就讓朕來會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