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珍妃正叫人烹了皇上五月節新賞下來的茶葉,內務局的小李子親自來報,蓉玉趕忙把他讓進屋裏來,對珍妃耳語道:“娘娘,內務局的小李子來了。”
小李子行禮道:“給珍妃娘娘請安。”
珍妃揚了揚眉毛,轉頭對蓉玉吩咐道:“賜李公公坐。”
小李子誠惶誠恐地謝了恩典,珍妃便問道:“李公公一大清早就趕過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小李子機警地左右看了看,隻是不說。珍妃便笑道:“這位蓉玉是我眼前的貼心人兒,你但講無妨。”
小李子得了定心丸,便一五一十地稟告道:“回珍妃娘娘的話,昨天那邊有動靜了。”
珍妃用茶碗蓋輕輕撇著水麵上的茶葉,卻是笑了:“你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倒把本宮給弄糊塗了,皇宮這麽大,主子也不在少數,到底是哪邊有動靜了?”
小李子支支吾吾,仿佛不敢說,珍妃拿眼看一看他,吩咐蓉玉道:“蓉玉,李公公匆匆忙忙趕過來,定然是口渴了,去給公公端杯茶來。”蓉玉隻得答應著下去了。小李子這才答道:“娘娘,昨晚皇上是在上苑安置的。”
珍妃一聽,果然臉上的笑容頃刻之間便煙消雲散,將手上的茶碗往桌子上一放,雙手交握在一起,仿佛在琢磨什麽,隻是不消片刻,又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皇上睿智,深知專寵後宮的惡果,故而前去擺駕上苑,這本沒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不過李公公對本宮如此盡心盡力,本宮定然不會虧待了公公。”
小李子在圓凳上早已經坐如針毯,立刻接口說道:“娘娘,此事如果僅指於此,定然沒有什麽大驚小怪,奴才也不必冒著風險來親自知會娘娘。但昨晚皇上回了當晚在內務局當差的內官,說是要在正清宮批折子,不叫任何娘娘陪侍,然而晚上卻又擺駕上苑,亦隻是帶了幾名內官跟隨而已,等過了兩更天,李總管卻說皇上要安置在上苑,奴才說這事兒沒有記檔,總是不合規矩,但李總管的意思擺明了就是不用記檔,打發奴才們下值。”
珍妃聽了,並沒有多說什麽,正巧蓉玉端著茶碗回來,珍妃便說道:“蓉玉,替我打賞李公公。”蓉玉賞了小李子銀票,又替珍妃送小李子出門,回來見珍妃一臉不快,斜靠在大迎枕上發愣,便問道:“娘娘,出了什麽問題嗎?”
珍妃看她一眼,答道:“不過是昨晚皇上在上苑安置了。”
蓉玉不解問道:“這玥妃娘娘,被皇上撂下都不是一兩天了,怎麽皇上此刻又想起來……”
珍妃歎道:“後宮專寵會惹出多大的亂子來,我之前也說過了……不過,隻怕咱們這位萬歲爺總是念著舊情的,說是撂下了,可是心裏總放不下。”
蓉玉聽著糊塗,便接著問道:“可論起得寵來,出澐宮的那一位可是當仁不讓,皇上寵那一位可是寵上了天,這才進宮多久,不但賜居出澐宮,而且就要晉位份做妃子了。”
珍妃歎了口氣:“皇上的心思旁人總是捉摸不定,昨天晚上在上苑安置了,卻不讓內務局的人記檔,先前內務局的人去請旨,也隻是說要在正清宮批折子……”說完按了按額角:“皇上難道為了她,連祖宗的規矩都不要了……?”
“娘娘別急,依著奴婢看,現在玥妃上麵還有個賢妃壓著,玥妃想翻身,就算咱們不出手,也要看看風頭正勁的那位賢妃娘娘答不答應。”
皇上正在正清宮看張良新遞上來的奏折——北海諸軍的部署方略,洋洋灑灑足有萬言,皇上逐字看過,頭低得久了,昏昏沉沉有幾分難受,便叫道:“李敬年。”
李敬年答應著:“奴才在,皇上想要什麽?”
皇上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茶水上的人都哪去了?給朕換盞茶來。”又說道:“你替朕出宮請鄭親王即刻入宮,朕有要事要交待他。”李敬年聽了不敢耽擱,應了一聲就去了。皇上又拿起折子看了兩頁,越看越是頭疼,隻得將折子放回案子上,起身踱步至窗前,昨晚陰天,今天的天氣也不甚好,遠處天邊那一團漆黑的厚雲,仿佛就要鋪天蓋地地壓下來,皇上心裏想著北海那邊的戰事告急,心裏不免有些憂心,再看那殿前的海棠樹,粉紅粉白色的花蓋滿枝頭,遠遠看去如雲蒸霞蔚,花枝斜出橫逸,在微風見輕輕搖曳,映在那淡淡煙霞色的窗紗之上,仿佛一張淡淡的水墨畫卷。到了午歇時分,各宮都安靜下來,四下裏都是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時,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
皇上看著看著,目光不由得微微往下,腰間垂下的荷包,金絲銀線,盤龍麵相猙獰,栩栩如生,一針一線,千千相結,看到這裏,鼻間似乎恍惚飄過那熟悉的淡香,想到景玥昨晚一雙欲訴欲泣的雙眼,想到自己那一句“朕定然會保你周全”,更是心亂如麻,想起她,想起她那句“景玥隻求自保,斷然不敢再妄想奢求其他……”,原來她待他亦是如此,亦是……落晴亦是說,隻要能和皇上在一起,落晴便從此別無所求……是他傻,一直未曾清醒,落晴的死,珊妃的小產,再遠到先帝在世時,專寵年貴妃所惹出的一樁樁血案……可要他怎麽辦,他是皇帝,他有自己的妻室兒女的小家,亦是有天下萬民這個大家……
皇帝慢慢握緊了拳頭,端起禦案前的茶碗,新換上的熱茶,端在手裏竟然絲毫察覺不到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