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已經完全無法向前行駛了，原本那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如今已經不再算是道路，唐笑等人下了車，小梅和小梅的嫂子早已經控製不住跌跌撞撞地朝前飛奔而去。
唐笑緊跟在她們身後向前奔去，身後的裴遠晟則悄然按住了自己的心髒，剛剛一路上的高度緊張早已經讓他的心悸加劇，一旦不用再為了全車人的安危而讓自己竭力忍受病痛，他整個人就如同強弩之末一般再也難以承受。
他摁著胸口咬牙堅持朝前走著，唐笑等人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懾，一時沒有察覺到裴遠晟的狀況，當金曉儀意識到什麽的時候，猛地一回頭，隻看見裴遠晟臉色蒼白地摁著胸口緩緩地跪倒在遍布雨水和泥濘的地上。
“裴總……！”
金曉儀驚呼一聲，朝裴遠晟跑去，裴遠晟抬起頭，朦朧的視線中，看到驚惶滿麵的金曉儀朝他跑來，他竟然微微牽起了嘴角，朝她露出一個安撫似的笑容。
金曉儀撲過去，堪堪摟住他滑落下來的身體，觸手冰涼一片，這個人的身體，早已經如同失去生命一般地森冷。
“裴總，你堅持住……我去叫笑笑過來，你別睡……求你……”即便是向來冷靜果決的金曉儀，也再也忍不住哽咽起來。她語無倫次地呼喚著裴遠晟的名字，坐在髒汙的泥水中緊緊摟著他瘦削冰冷的身軀，努力地按摩著他似乎已經不再跳動的心髒。
“沒事……”他蒼白的唇瓣蠕動著，艱難地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別哭……我沒事，金曉儀……給我……給我藥，不要……讓她知道。”
金曉儀怔住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了那些藥是她給笑笑的……
那麽，關於她和嚴叔私下裏的“交易”，他是不是也知道呢？
她無從得知，可是，她終於意識到一點，那就是，他知道的，遠比她想象中要多。
沒有什麽事情是能夠瞞得住他的眼睛的。
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手忙腳亂地一麵摟著全身毫無力氣的裴遠晟，一麵單手從自己的肩包中摸出裴遠晟平時吃的藥。
裴遠晟的意識已經模糊，她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裴總，你醒一醒……”
他費力地睜開雙眼，看到她哭泣的模樣，心中竟泛起一絲憐惜。他想，這個女人，從未從他這裏得到一絲好處，他對她連一絲關愛也沒有，她到底緣何如此喜歡他，願意為了他荒廢自己的青春年華？
這麽好的女人，應該有一個比他好一萬倍的男人來疼愛才對啊。
金曉儀見他一直靜靜地望著她，雖然一個字也沒有發出，但眼眸中仿若有著千言萬語。
他想對她說什麽呢？
她回望著他，淚眼朦朧中，似乎讀懂了他的語言。
他在對她說，你別傻了，是嗎？
她搖了搖頭，幾滴淚水如同掉了線的珠子一般，晃晃悠悠地滴落。
熾熱的淚水落在他冰涼的臉上，他聽見她哭著說：“我就願意傻，我就愛犯傻，我金曉儀這輩子，也就隻傻上這麽一次了……裴遠晟，我不許你死，你不準死，你還沒有愛上我，你怎麽能死呢？”
“嗬……”他輕輕笑了一聲，下一秒，被他強硬地
捏住下頜，將手中的藥物塞進他蒼白失色的唇瓣之中。
裴遠晟微微皺眉望著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她平日裏斯文雅靜的外表下，居然藏著這麽野蠻的一麵嗎?
這個女人，可比季曉茹潑辣多了呢。
他艱難地吞下那些他最討厭的藥物，季曉茹緊緊摟著他，不停地幫他按摩著心髒，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手法堪稱專業，過了一會兒之後，他那讓人痛到幾乎呼吸停頓的心悸終於得到了短暫的緩解。
而唐笑那一麵，此時正麵對著她此生所見過的最為殘酷的災難現場。
身為醫生，她以前不是沒有見過血淋淋的車禍現場，可那些都不及眼前所見之殘酷。
絕望，讓人窒息般的絕望，如同巨石一般壓在她的心頭。
小梅等人已經瘋狂地用手去扒那些碎石磚牆，可是，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和樹木，泥沙碎成一團，偶爾能看到被房屋掩埋的軀體，但是，那些軀體的主人，早已經沒有一絲聲息。
“磊子……磊子他爸！你們在哪兒？磊子……磊子，媽媽回來了，你們在哪兒？”小梅的嫂子一麵徒手扒拉著眼前的磚石，一麵拚命地哭喊著。
附近傳來的微弱的呻吟聲，將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住的唐笑拉回了現實。
不……不能被眼前的一切嚇住，唐笑，你是一個醫生，你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救人！
唐笑緊緊地攥住了拳頭，朝呻吟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倒下的半麵牆中，掩埋著僅僅隻露出頭部的一位老人，他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幹裂而慘白的嘴唇微微翕動著：“救命啊……救命……有沒有人……來救救我家囡囡……有沒有人啊……”
四周是死一片的寂靜，猛烈的地震將四周的一切都摧毀，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那些磚石早已經將一切的活物掩埋。
再沒有任何一條可以容許人順利通過的道路，視線所及之處全部是斷壁殘垣，偶爾還有村民們飼養的家畜的屍體。
連這些動物們都沒能逃過一劫麽？
唐笑想起從山林中跑出來的山雞……忽然間，這些山雞反常的舉動有了答案。
動物早就感知到這一場不尋常的劇變，它們本能地逃往山下，企圖去往更安全的地方，卻沒想到，在逃生路上被山下的村民們捕獲。
唐笑深一腳淺一腳地循著聲音來到老人身邊，短短的一段路程，路上卻好幾次險些被凸起的磚石所絆倒，為了挪開擋住道路的障礙物，唐笑的兩隻手也被劃得鮮血淋漓。
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老人那微弱的聲音稍稍地變大了：“有人來了嗎？有人嗎？快……快，救救我家囡囡……救救我們囡囡……”
那蒼老的聲音中飽含著希冀，然而即便是隻根據聲音判斷，唐笑也知道老人的傷情絕對不輕。
當見到老人的那一刻，唐笑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全身隻有頭部露在外麵，那白發蒼蒼的頭部，也被倒下的磚牆砸出了一條明顯的凹痕，鮮血如同一條紅色的小蛇，蜿蜒地沿著老人頭部的傷口爬滿老人遍布皺紋的臉龐。
“救救……救救我家囡囡……救命……救命啊……”明明已經被鮮血糊住了雙眼，全
身上下無一處能動彈，但老人還是機械性地重複著這幾句話。
可是，放眼望去，哪裏有老人口中孩子的身影呢？
難道……孩子早已經被埋在了附近倒塌的磚石下麵嗎？
唐笑強忍住胸口劇烈翻湧的情緒，緩緩蹲下身，湊到老人耳邊：“老伯，我來救您……”
也許是太過於高興，老人眼角泛起淚花，淚水混著鮮血流下，啪嗒啪嗒地砸落在旁邊的碎瓦上。
像是擔心唐笑聽不懂自己嘴裏的方言一眼，老人很努力地拗著自己的口音，用極其怪異的普通話說道，“小姑娘，謝謝你……我……我是活不了啦，我求求你，救救……救救我家囡囡……”
唐笑咬了咬嘴唇，克製住自己喉中的嗚咽，她輕聲道：“老伯，我會救您的，您放心……您家囡囡我也會救的，我一定會救你們的……”
“好孩子……不、不用救我，我活不成了……求你，救救我家囡囡……”老人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唐笑，如同蠟燭燃盡前最後的光亮，那目光是那樣的滾燙……
“好，好……我答應您，老伯，您家囡囡在哪兒？”唐笑帶著哭音問道。
“謝謝……謝謝你。”老人眼中露出滿足的光芒，然後說出了一句讓唐笑震驚不已的話，“囡囡……在我身子底下。”
唐笑終於忍不住淚如泉湧，求生是每個人的本能，而當災難發生的那一刻，這位老人，卻用老邁的身軀嚴嚴實實地護住了自己的孫兒……
當金曉儀扶著裴遠晟趕到的時候，正看到唐笑跪在地上，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握著一隻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木塊，拚命地挖著老人身邊的瓦礫。
“笑笑，你在幹什麽？”金曉儀喊道，“你這樣挖，要挖到什麽時候？”
唐笑並沒有停下動作，她頭也不抬地說：“沒有別的辦法了。曉儀，裴遠晟，快來幫忙……算我求你們了……這位老伯的孫兒還在下麵，我要救他們，我一定要救他們……！”
金曉儀和裴遠晟來到唐笑身邊，當看到眼前的情形時，金曉儀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笑笑……這位老人，他……已經、已經去世了……”
“不、不可能！曉儀，他一直在跟我說話，就在剛剛，他還在跟我說他家囡囡有多調皮，他說他家囡囡年紀小小的，最愛搗蛋，尤其喜歡爬樹，昨天還爬到樹上躲起來，讓他一頓好找……曉儀，你別騙我，老伯根本就沒有死，他沒有……他還等著我把他和他家囡囡救出來呢！”唐笑一麵動作不停地挖著，一麵固執地大聲說道。
裴遠晟滿麵悲涼地望著唐笑口中的老人，那老人整個身軀都被壓在倒下的磚牆下麵，隻露出半個頭部，鮮血幾乎流滿了他朝向人們的半張臉孔，他渾濁而含淚的雙眼至死也沒有閉上……
裴遠晟蹲下身，幫老人合上了眼睛，然後，他沉默地和唐笑一起，挖起了老人身邊的瓦礫。
從老人屍體的情形可以判斷，老人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那麽，他被壓在身下的孩子，真的還有生還的可能嗎？
而唐笑口中所說的老人一直在和她說話，究竟是她的幻覺，還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所謂魂靈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