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他們終於將老人從厚厚的磚牆瓦礫中挖了出來。
然後，他們翻開老人的屍體，終於看到了被老人壓在身下的孩子。
那孩子看起來約莫五六歲的樣子，長著一張圓乎乎紅撲撲的臉蛋，有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如果還活著，一定是一個特別漂亮特別討人喜歡的小孩。
是的，神靈並沒有眷顧這個孩子，即便是他的爺爺為了他願意以老弱之軀扛起斷壁殘垣，可是，殘酷的地震依然帶走了孩子的生命。
那孩子至死依然睜著一雙懵懂的大眼睛，臉上凝固著一個天真而茫然的表情。
那微微張開的嘴唇，似乎仍在呼喚著他的爺爺。
爺爺，為什麽天黑了，鳥兒不叫了呢?
孩子可能直到失去聲息，都不會知道到底這世界發生了什麽。
唐笑呆呆地望著那孩子小小的看起來依然完整的身體。
不應該死的。
這個孩子，他還這麽小，明明被老人拚命保護在身體底下，為什麽要死？
不應該死的……
他應該活下來。作為老人生命的延續，他不應該在這麽小的年紀，在還沒有見過這個世界的美好，還沒有長大，還沒有談一場戀愛，還沒有去過遙遠的遠方的時候，就這麽無辜地離開這個世界。
他不應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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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笑愣了一會兒，忽然爬過去，沉默著給那個孩子做起了心肺複蘇。
金曉儀震驚地望著唐笑，她瞪大眼睛看著唐笑倔強而沉重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大聲說：“笑笑，停下來！”
唐笑沒有理會她，依然堅定而執著地用她那雙早已經血肉模糊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雙手給孩子按壓著心髒。
不，不該死的。
唐笑心想，她是醫生，她曾經救回過那麽多病人，她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和死神較量，將那些已經停止了呼吸的病人帶回人間。
她是醫生，她可以救人，她必須救人！
她答應過孩子的爺爺，她承諾過一定要救出孩子，不是嗎？
她能做到的……她一定要做到！
她像瘋了一樣，用盡一切所能想到的方式企圖去搶救那個已經沒有呼吸，身體已經僵硬冰冷的孩子。
金曉儀看不下去，走過去打算拉開她，卻被唐笑拚命地掙脫開來。
“別碰我！我要救這個孩子！”她歇斯底裏地大聲說著，用力地推開了金曉儀。
“笑笑，不要這樣……他已經死了，你看看這個孩子，他一點生命的跡象都沒有了，不是嗎？連我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事情，你身為醫生怎麽會不明白？”金曉儀難受地說道，“笑笑，我求你了，不要再做傻事了！這孩子已經死了，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不是嗎？不要再自欺自人了！笑笑，放棄吧，你放開這個孩子吧！”
“噓……別吵！”唐笑手中的動作不停，對於金曉儀所說的一切，她根本置若罔聞。
一旁的裴遠晟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唐笑頑固地做著那些
近似瘋狂的傻事。
他那雙水墨精心描繪出來般的眸子中，隱藏著淡淡的悲涼。
他想，他是明白她的。
這個傻女人，對於生命太過於執著，她太容易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因此，她壓根就看不得別人受苦，更見不得世間的一切苦難。
偏偏這樣心腸軟的人，總愛裝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
她真的……是一個天生的好醫生。
“裴總，你快勸勸笑笑……你快勸勸她啊！”金曉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回身就看到裴遠晟一臉平靜，更加感到不可思議，難道，他就願意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唐笑發瘋嗎？
“沒用的。”裴遠晟靜靜地說道，“她不願意接受的事情，誰勸也沒用。就算是現在烈子親自來勸她，她也一樣不會聽。”
“可是……那也不能就讓她一直這麽瘋下去啊！”金曉儀著急地說。
唐笑的兩隻手早就磨破了，此時因為不斷用力而更加血跡斑斑，她的一頭長發也變得淩亂不堪，和汗水、灰塵凝成一團。
這樣的唐笑，真的和平時很不一樣。
金曉儀害怕由著她這樣下去，會做出更加瘋狂的舉動。
“那也沒有辦法，金曉儀，你難道是第一天認識她嗎？”裴遠晟淡淡地站在一片殘渣碎石之間，表情沉靜而悲涼，“等她自己發泄夠了，就會恢複正常的。”
“裴總……我以為，你會比我更擔心她。”金曉儀完全不能夠理解裴遠晟在這件事上對唐笑的態度。
他難道就一點都不著急，一點都不心疼嗎？
還是說，他天生就永遠是這副平靜的模樣，哪怕是他心中摯愛唐笑，也無法激起他的情緒？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她，隻是，我知道，在這種時候，什麽都不做才是對她最大的理解和支持。”裴遠晟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金曉儀，你隻是站在一個正常人的角度去理解她的心情，但是，你忘了，她是一個醫生。身為一個醫生，她沒有那麽容易接受原本應該接受她救助的人就那麽死去了，連讓她施救的機會都沒有。”
金曉儀似懂非懂地望著裴遠晟。
“她隻是……想盡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去挽救那個孩子的生命。”裴遠晟的眼睛凝視著唐笑汗涔涔的背影，“不輕易放棄任何一個生命——這才是一個真正的醫生所為。”
金曉儀眨了眨眼，再回頭去看唐笑那倔強而孤獨的背影，她忽然間好像明白了裴遠晟所說的話。
難道這就是……唐笑與她之間的差別嗎？
這樣固執的、熱烈的、孤獨的、無私的人……也難怪，會被她愛的人那樣深深地愛上。
金曉儀在心裏喟歎一聲，也不再去勸阻唐笑，而是裴遠晟一起靜靜站在一旁等待。
果然如裴遠晟所說，又過了半個小時之後，筋疲力盡的唐笑終於頹然地坐倒在地上。
她呆呆地注視著那個神情懵懂的孩子，她終於確信，他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她沒有機會看到他爺爺口中，那個調皮搗蛋，總是喜歡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樹上躲著的小孩活著時的模樣。
她抬起手指，輕輕地摸了摸那孩子冰冷卻仍然柔軟的小臉兒。
然後，她伸手撫摸著他的額頭，一下一下地，終於手指往下，幫他合上了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
“孩子，對不起……”她滾燙的眼淚一顆顆地墜落下來，聲音也哽咽了，“對不起，我沒能救你……”
“笑笑，不要自責，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一切。”身後，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唐笑緊緊地咬著嘴唇，不願將嗚咽無聲，可是她控製不住心中難過的情緒，沉重的自責和無奈，幾乎將她整個人擊倒。
一隻手輕輕地落在她發絲淩亂的頭頂上，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她。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笑笑，你已經盡力了，在這樣的災難麵前，任何人都無可奈何。”他的聲音柔柔緩緩的，像一縷和煦的風一樣，撫過她的耳畔。
他蹲下身，一隻手側過她的臉龐，使她那張沾染著灰塵又被淚水劃成一隻花臉貓的臉龐麵對著他：“別哭了，這裏一定還有別的生還者，身為這裏唯一的一個醫生，你是不是應該放下悲痛，把所有的力量都積攢起來，去營救其他的生還者呢？”
唐笑朦朧的視線中，看到裴遠晟異常蒼白卻又異常堅定冷靜的麵龐：“聽我說，笑笑，擦幹眼淚，馬上站起來，我們一起去救其他的生還者。你繼續在這裏浪費時間，知道是什麽樣的後果嗎？你的眼淚不僅救不會任何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還會浪費其他人活下來的機會，也許現在正有人被壓在倒塌的房屋下麵艱難地忍受著痛苦，隻為了等待有人來救他，你早一點振作起來去救人，他們就可以早一點獲救，早一點脫離痛苦，不是嗎？”
“是啊，笑笑，我們剛才急著找你，都還沒顧上去看小梅嫂子他們家的情況，難道你不想去救小梅的大哥和侄子嗎？萬一他們正等著你救命呢？”金曉儀也在一旁說道。
裴遠晟沒有再說話，他靜靜地望著她，靜靜地等待著她清醒過來。
他知道，她一定能做到。
“我知道了，”很快，唐笑伸手擦幹淨了自己臉上的淚水，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她咬牙站了起來，“剛剛是我太情緒化了，對不起。現在，我們先過去小梅嫂子家看看吧。”
“好。”裴遠晟眼中劃過一絲欣慰的笑意。
金曉儀也振奮起來：“這才是我認識的笑笑嘛。”
三人相視一笑，一起踩著地上的斷壁殘垣，步伐堅定地朝小梅嫂子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每一處房屋都幾乎遭到了地震的徹底摧毀，唐笑一行人一路走過去，沒有見到任何一個生還者。
每個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他們明白，小梅的家人，可能也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當他們看到那顆熟悉的大棗樹時，不約而同地聽到了從那個方向傳來的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磊子他爸，你怎麽能就這麽丟下我？你好狠的心呐！嗚嗚……”
“嗚……大哥你醒醒！大哥你睜開眼看看我啊！我是小梅啊，你妹妹小梅回來了啊！大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