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燈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弦斷音消

早上,朝陽入窗之時。

董嫣芷驀然醒來,爬將起來,睜眼一看。隻見看護自己的丫環,春俏仍是一臉睡意猶酣地則睡在她的身旁。

粗細的眉毛,挺直的鼻梁,閉合的雙眸,桃紅的臉龐,鮮潤而泛紅的嘴唇,看上去精致而細膩,仿佛醉酒的女子濃睡不肖酒醒。

也許是不想驚動連日來奔波和勞累的體已之人, 劫後餘生的董嫣芷這時才明白別人在自己生命中存在的意義。她隻是莫然地看著她這一副沉睡精致的模樣,臉上劃過一絲苦澀的笑意。仿佛在心裏自言自語地禱告自己一樣,“春俏,謝謝你。這一路上辛苦你了,若是沒有你就沒有我董嫣芷。這一份情,是我董嫣芷欠你的。今日之後,我董嫣芷再也不要你這樣為我付出了。”

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回頭又瞟了一眼熟睡中的春俏,董嫣芷才拖著仍然有一點懦弱的軀體向驛所外麵走去。

驛外荒莽之野的霧氣已然退去,陽光燦爛奪目,格外耀眼。早晨的風,夾雜著花香與泥土的氣息悠悠吹來,讓人分外爽朗。

許久沒有經曆過這樣自由馳騁的放鬆心身了,董嫣芷靜靜地駐立在曠野之中。張開雙手,雙目微閉,迎向朝朝烈烈的朝陽,晨風。像一匹久困於槽的烈馬,在掙脫韁繩那一刻的縱意狂嘯嘶鳴,自由馳騁。獵烈的晨風爽爽掠過,她的腦際又突然閃現出‘李秋生’的影子。

連同青花繡樓劉脂兒和小青衣的音容笑貌,還有不知落泊在何方爺爺的蒼老的背影,京城的,現在的,都如飛速流逝的時光一樣閃過她的眼腦海。她忽然沉迷於其中的幻想之中,忘記了自己還是一隻單程孤飛的淒雁。

背後慢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呼喊聲,春俏已然從驛所裏尋了出來。“小姐,小姐,你在哪?小姐,小姐,你在哪啊?聽到春俏的呼喊聲了嗎?你快回來呀。都把我和王伯急死了。”

董嫣芷似是沒有聽見春俏淒厲的呐喊聲一樣,仍然沉侵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她的心已被腦中掠過的片段和情景深深吸引,此時此刻她像忘記了世間所有存在的事物一樣,隻想沉醉在她自己最美好的回憶中。那怕董嫣芷明明知道這是不現實和虛幻的存在,她也不想讓自己久違的心大早被人驚醒,打破這夢一樣憧憬異常的美麗和精彩。

“啊,小姐,原來你一個人獨自痁在這兒啊?真是嚇死春俏了,春俏以為小姐又不見了。小姐,小姐,你既然想出來透透氣,看看這山間的風景。你為何不叫醒春俏陪你過來啊。若是再有個意外,你叫春俏以後如何向柳夫人交代啊。”

春俏嘴裏滿是帶著憂怨和責備的口吻說道,她人卻已氣喘籲籲地跑到了董嫣芷的身旁。再想責備下去,抬眼一見,此時的董嫣芷已然是一副堅毅沉著慧智的樣子,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自己一副瞪目疑舌的樣子,呆呆地看著一旁的董嫣芷。

董嫣芷則頭一笑,即時輕言道。“春俏,嫣芷又讓你擔憂和驚慌失措了,請原諒。不過剛才嫣芷想過了,以後再也不能讓你和王伯這樣為我擔驚受怕了。我自己要強大起來,一定不要讓別人再為我痛惜和衰怨一分才好。”

春俏眼裏霎時掠過一絲驚惶,她怎麽也想不到董嫣芷在這次經曆之後,居然說出了這一翻頗為有骨氣的豪言壯語。“嗯,小姐能這樣想那自然是最好的,我們這些

做下人的奴仆也可以安心多了。春俏就隻怕小姐口中說得甜蜜,到時候一遇是更壞的情況又反悔啦。”

“哎”, 董嫣芷低歎了一聲,說道。“春俏,你真是個傻丫頭。實話告訴你,就在剛才我一個人站在這裏浮想聯翩的時候,我就想過了。秋生哥,可以為了我一個人安危而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樣了?而我為什麽又不能像他一樣為秋生哥付出我的一切呢。雖然我和秋生哥沒有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但是在嫣芷和他在青花繡樓所經曆的一切,還有他孤身闖入京城劫捋磊夫人為救我而四處逃亡的悲傷。嫣芷都覺得秋生就是我此生不俞的依靠,沒有秋生的存在就沒有我董嫣芷活下去的意義。”

春俏突然盯了一眼,此時已然變得有些怪異的董嫣芷說道。“嗯,小姐,春俏真是大笨了。也不明秋生哥這樣對你是對還是錯?小姐說的這些大道理,春俏一點也不懂。但是沒關係,春俏心裏覺得。若是在這個世上也有這麽一個人對春俏這麽好的話,春俏也某願為他付出一切的,那怕是我的生命。”

“哎喲,誰說你笨了?”董嫣芷回頭打趣著春俏說道。“春俏,若是你也能出生在富貴人家,想來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大小姐。可是天命弄人,都讓咱們這一般曲折離奇。我真恨我自己以前不管對什麽事情都是逆來順受,不敢反抗,不敢接受現實。現在倒好,我想通了,我要為秋生哥討回一切。讓那些曾經欺榨和壓迫過我的人都要會出慘重的代價。”

“大好了,沒想到小姐能這麽想。春俏,真為小姐高興。”春俏一時驚得拍起雙手直叫好道,迎著照射過來的陽光,眼裏已放射出了異樣的色彩。

兩人正說得熱鬧之際,百十步外忽然傳出一個蒼老而憔慮的聲音來。“哎呀,董小姐,你病體未愈何苦走來這風口之上以身犯險啊。”

說罷,王俞又扭頭惻目望上一旁的春俏,幸幸道。“哎,你這丫頭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董小姐病體未愈,你還不勸小姐快點回去,反而在這裏陪著受罪。春俏啊,你怎麽這麽糊塗啊?我說你什麽好啊,難道你就忘記了柳夫人是怎麽囑咐咱們照顧小姐的?”

那知春俏像蒙受了王俞的冤屈一般,蹶起小嘴就漠然地反駁道。“王伯,你怎麽就不分青紅皂白呢?我不是同你一樣緊張在乎董小姐的安危嗎?隻是董小姐自己不肯回去,我又能怎麽辦啊。總不能生硬地拽著把董小姐拖回去吧。”

王俞霎時又氣憤憤地不滿道。“哪 ,你總不能讓董小姐如此做作任性聽之為之吧。”

“我,我當然有勸董小姐了。隻是…”春俏的話尚未說完,董嫣芷已然插言道。“你們兩個就別再爭吵了,這事既不能怪春俏知情不勸,亦不能怪王伯憂心如焚。反正你們倆個都沒有錯,錯的隻是我董嫣芷一個人的事,與春俏不相關的。王伯,你就不要再責怪春俏了。”

“小姐,這怎麽能怪你呢?這都怪我伺候不周啊。若是董不對小姐起身那會就發現了,也不至於弄到現在這個模樣。”春俏又接過話題來補充道,好像董嫣芷出現在此山口的罪責都 是她弄成的。再想阻止已來不及了。隻得低歎一聲,任由她去。

聽著二人如此嘮哆的爭吵,大大破不了此時的守靜與美好。董嫣芷不由得歎氣低眉道,“哎,你們都別吵了。剛才我已說得很清楚了,這事不怪你們兩人,隻怪我自己情癡。好啦,咱們都回去吧。免

得讓你們二人左右為難,我也落得個寡心靜欲,心淨眼明。”說畢,扭轉身頭,拉起春俏的右手就朝驛所走去。

王俞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一時百感交集,憂思倍增。但他卻始終無法明白董嫣芷此時的心情。在這個世道上,李秋生在董嫣芷的心中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想至此,王俞心頭一振,隻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放眼長空歎氣道。“哎,這個董丫頭啊,也真是鐵了心的多情人。我王俞受人所托,也隻得忠人之事,全人之心了。”

第五天,沉寂了十幾年的荒莽驛所內。霎時湧現出一片歡天喜地的景色,其樂融融,琴聲悠悠。

王俞,春俏,梁老爺子,三人正襟端坐在驛所的客廳內,平心靜氣地聽董嫣芷撫琴而歌的驚豔之舞。

“濃愁含月小盞亂,畫眉空忙落珠顏。若得描眉兩相好,不辭勞苦過千山。迢迢又有天河隔,嘻嘻飛搭鵲橋仙。哎,哎,莫說此中心事,一翻愁,明知無人會月欄。但借月色賒美酒,對影成殤亂影重。低含首,牽衣裳,落得燈花淚兩行。恨那般,天無從人願,得自由。一葉情,三生恨,幾許離人淚,化作鏡中人兒痛。”

四人各自沉侵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裏,想像著那一片美好的憧憬之畫。心中浮現的別人永遠也不知曉的希望之旅,各在自己淩亂的心頭按下一個自己的夢。

莽原的驛館外突然傳來了小春子一陣驚慌失措的大叫之聲,“叔啊,叔,不好啦。大事不好啦。天大的大事現在正傳得沸沸揚揚了。”

“小子,什麽天大的大事不好了?你正兒八經點行嗎?老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沒出息。”梁老爺子對著從外麵狂奔而來的小春子吼道,臉上沒露出一點好看的顏色。

“哼,還能有什麽大事。不就是那個四處名揚的草莽英雄“李秋生”嘍。”小春子訝然著臉說道,不屑的神色真是讓人笑噴。

“啊,李秋生?” 霎時,梁老爺子的心裏仿佛像受了刺激一般。他快步走出外麵的驛院,攔住急奔回來已是滿頭大汗的小春子吼道。“小子,你這是囔什麽囔啊?什麽天下的大事傳得沸沸曉曉了?快快說來我聽。”說完,又急忙拉住小春子的手宛在他的麵前豎起一個食指,輕輕吹噓了一下,示意小春子不要大聲喧囔,以免打擾了董嫣芷這一曲天下絕美的琴曲。

可是,好像是小春子不解其意一樣,兩眼一瞪,立即就往驛所內闖去。一邊大步流星的走,一邊還招搖著手上的一張官榜高聲囔道。“嫣芷姐姐,嫣芷姐姐,大事,大事不好啦!官榜上說‘李秋生’在古蘭鎮的蓮花山上做了賊寇,被朝廷派遣的大軍剿滅了。朝廷明喻李將軍當即在古蘭鎮的菜市口把賊首明正法典,以安民心。”

小春子這一囔,驚得驛中的三人各自朝著猛闖而入的小春子望去。一時驚得口瞪目呆,定定的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董嫣芷更是驚得心頭猛然一震,‘啊’的一聲大叫,眼睛裏立即放射出萬般恐懼的慌張來。手宛下的琴弦一滑,‘嘣’的一聲細響,當中的一條琴弦已然斷裂。右手的中指上突然就溢出了一條血跡,一縷鮮血正慢慢住琴台上滴落。

董嫣芷剛才還彈得渾如天籟的一曲,嘎然而止,聲消弦斷。半片殘餘之音還在驛館的空間嫋嫋縈繞,聲聲不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