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是都城顯赫之家,底蘊之深絕非小可。即使厥國人在執金令府的眼皮子底下殺了那麽多大華親貴重宦,永華帝依然沒有降罪於胡秀安。最緊要的緣由便是,胡家乃大華皇室外的第一氏族,而胡秀安之父、皇後之兄——澧國公胡鳳舉曆任一品各職近三十年,朝中故舊、門生無數,乃是大華國當之無愧的國老。
端王雖一直疑心此事與胡秀安有關,然手上並無證據佐證,卻也不能拿他怎樣。此刻見他伏地啜泣,實在是一副極情真意切的模樣,心中疑慮又消去了大半,想著,“胡家也當不至於助贇王去害贄王罷,都是至親之親,且他們向來是支持牧陽爭儲的。或許,是贇王使了甚麽奸詐手段騙牧陽北上;又或是牧陽中了端木瀾這狗賊陰毒之計?”
想得越多,便越覺得胡家的嫌疑似乎也不那麽大。
胡秀安出宮後並未回他的平昌伯爵府,而是讓馬夫徑直趕轎進了澧國公府的側小門。
胡鳳舉的老跟班胡一福在馬房守著,見胡秀安的馬轎進來,忙端著小木凳放到了馬轎右側,躬聲報道: “二少爺,老爺和大少爺在書房候著呢!”
胡鳳舉有四子,分別叫秀平、秀安、秀康、秀泰。除了長子胡秀平因形容不佳未入仕外,其餘三子皆在朝為官:二子胡秀安是從一品的都城執金令、三子胡秀康是正二品的竹蘭郡政司、四子胡秀泰是從二品的吏部右丞。
胡秀平還在繈褓中時,便不幸掉到了火盤中,左眼被燒瞎了,左臉也被燒壞了。胡家家業大,胡秀平便是這個家裏的大管家,雖不為官,手裏卻握著百萬銀錢,三個弟弟也都素來敬重他。
“父親!兄長!”胡秀安闔上了門,向書房中對坐的二人喚道。
胡鳳舉指了指茶案旁的空位,輕聲道:“先喝口茶,再把宮裏的事與我和秀平說道說道。”
“是,父親!”胡秀安在位上坐定,嘬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沉聲言道:“端王果然懷疑是我密信給贄王,喚他回來的。今日禦書房中,我一進門他便怒斥我,我險些便招架不住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搓摩著膝蓋,想要擦掉掌中的汗水。
“哦,你...可沒有露出甚麽破綻罷?”胡鳳舉急切道。端王見疑本就是件大事,若在他麵前不但不能釋疑,還露出了馬腳,那便大事不妙了。
胡秀安笑了笑,安慰道:“父親,孩兒便是這麽不堪麽?這般的場麵,我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自然出不了岔子!”二人聽了臉色漸緩。
“端王既起了疑心,那我們得把屁股給擦幹淨了!送信的三人,都不能留!”胡秀平低聲說著。他麵容猙獰,聲音嘶啞,天然帶著一股殺氣,這一句話說的既輕且平,內容卻讓人頭皮發麻。
三條人命。他一開腔,便是要殺三人。
“不錯!留不得把柄,找人把他們殺了罷!”胡鳳舉抖了抖臉,咬牙道。
胡鳳舉並不喜歡殺人,相反,他一直是個慈眉善目、與人為善、受人敬重的德高老者。然,此事事關胡家眾人生死,他不得不做一次惡人。
“父親,要他們死,未必便是要殺他們。”胡秀平抬起頭看向胡鳳舉,沉聲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給他們三家一家一萬兩銀子,買他們三條命,嗬嗬...這樣的買賣,他們也願意的緊啊!”
一萬兩,買一條命。
一萬兩銀子可以做甚麽?
大華朝廷頒發的統購律明文規定,一斤精米是一十八文,一兩銀子可以買一百三十四斤的精米,那是五口之家兩個月的口糧!都城城郊的水田市價是二十兩一畝,一萬兩可以夠他們在城郊買下五百畝田地,成為一方小地主。那是多少人家幾世幾代都積累不了的巨額資財啊!
一條命,一萬兩,足可保子孫三代生活富貴,衣食無憂,但凡有些擔當的漢子,誰不願賣?
“不錯!秀平這法子好!多使些銀子,讓他們心甘情願就死罷!胡家不能虧欠他們,得讓人家死的心懷謝意,心懷感激才好!”聽了胡秀平的話,胡鳳舉臉色一喜,笑著讚道。
他是善人,他如何能為惡?
他是善人,絕不想惡鬼夜裏入夢。
能全他之善,胡鳳舉也很感激這個形容驚人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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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陳政司剛派人傳了話來,說他已將我們在北鄴城屠城之事奏報了上去。”刁冬兒走進中軍帳,苦著臉謂夏承燦道。
北鄴城是個經貿往來的外埠,城門低矮,守兵寡少,近乎為不設防之城。開埠前,厥國與大華、沙陀、冼馬皆有協議,一旦厥國與其發生戰事,各國皆不可攻打北鄴。
北鄴城中,除了厥國人,還有沙陀、冼馬、大華的商賈、販夫。夏承燦殺的這二十幾萬人,有不少是往來北鄴城做買賣的生意人。
“呼~~~”夏承燦重重呼出一口氣,沉聲道:“這事怪不得陳天佑。茲事體大,他如何敢蠻?又如何瞞得住?哼,我夏承燦既敢做便不怕當,此事自然由我一人承擔!待我找到仇敵,報了殺父之仇,便自刎於北鄴城,向那二十萬亡魂謝罪!”
屠城,不是攻城,北鄴城也不是駐軍之地,顯然,夏承燦所為,必犯眾怒。
後悔麽?夏承燦捫心自問。
說不後悔那絕對不是真話。大軍離開北鄴時,夏承燦頻頻回首,看著這座被他和他的將兵燒殺過的死城,心中亦是揪心的痛。“我無意為惡,卻已為極惡!我無意成魔,卻已至瘋魔!”
然,想起自己的父親被厥國人陷殺,他便隻得狠下心來。“這便是戰爭!你既殺我父,我為人子,此仇如何能不報?入地獄便入地獄,為惡成魔便為惡成魔罷!血仇不報枉為人!”
... ...
都城皇宮外,一馬急停。
“甚麽人?來此作甚!”一隊衛兵阻住了他,小頭領向馬上之人厲聲斥問道。
騎馬的漢子立即躍下了馬背,從懷中取出了腰牌,遞給了衛兵頭領,正色道:“我乃錦州駐地軍營百夫王大仁,奉梅思源大人、郭子沐將軍之命送報喪貼,請兄台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