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第二四〇章 既為盟何以示誠(二)

讓一國主君親涉敵國腹地,聽起來多少有些陰謀的意味。

聽到三人所提竟是這樣一個要求,虞淩逸的臉色瞬時變得很不好看。

若是由著自己的想法,他現在一定會說“絕對不行”。

在虞淩逸看來,厥國北征大計的關鍵是端木玉本人,其他的軍資、人馬、情報甚麽的不過都是些外力。即便沒有徐家的兵馬,沒有摘星閣的情報,沒有通兌錢莊的銀錢,隻有有端木玉坐鎮,厥國與大華一戰便勝券在握。

拿端木玉的安全,去換徐、安、陳三家的效忠,絕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或許應該說,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東西能拿來換厥國皇帝的安全。

“徐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麽?”虞淩逸緊盯著徐嘯鈺,皺眉冷哼道。

聽出了虞淩逸口中不容商量的語氣,徐嘯鈺氣不打一處來,與他對視著,大聲斥道:“我們三家可是準備豁出數萬條人命與厥國謀事,若不能親見謀局之人,如何心安?如何跟族裏的老老少少交待?厥國既想北征大華,難道主君竟連來一趟故土的膽量也沒有麽!”

“嗡~~~”

虞淩逸終於忍不住,拔劍出鞘,厲聲喝道:“放肆!”

... ...

永華帝的病情宮裏雖一直未對外透露過,然,明眼人都知道他定已是不行了。若非皇帝病入膏肓,端王也不敢朝堂攝政,皇宮也不至於換防戒嚴。

夏牧炎眼下已是皇長子,又是六個皇子中唯一的親王,加上其母胡皇後的位分,一旦永華帝殯天,他便可直接接位為皇。

若是夏牧炎身死呢?

幾個皇子都是寡王,這皇位便是給他們坐,他們也不敢坐。

能爭一爭的就隻有夏承煥、夏承燦和夏承炫這三個親王世子了。

“臨危登基?”

冉靜茹細細思量了許久,也覺此事倒也很有可能。

“承炫一早便出了門,想來就是去聯絡那幾家了。三王雖相爭多年,倒也不曾結下多大的怨恨。若是頜王府在這緊要關頭出了大力,他們大仇得報,或許真的願意支持承炫登基也說不準。”

“這個張遂光能手握如此多極隱蔽的物件,絕不是個尋常的江湖幫主。他甚麽也不要,隻要王府的一個把柄,定然是想著以後要挾承炫替他謀事。此人野心不小,被他握著把柄也是遺禍無窮... ...”

這一忖度便是一盞茶的功夫。

“你想要甚麽把柄?”冉靜茹終於打定心思,跟他做這個交易。

她要殺夏牧炎報仇!

她要推夏承炫奪位!

隻要能成此二事,便是飲鴆止渴又有何不可?

“你想要甚麽把柄?”冉靜茹再次問道。

... ...

聽說夏承炫來了,夏牧舟很訝異。

十八年來,夏承炫去端王府的次數僅有兩次,一次是三年前,另一次是十三年前。第一次是端王的甲子壽誕,第二次是做七十大壽。

“現在這個時候,他過來做甚麽?”

夏承炫進府後第一件事是去看端王。端王是他祖輩,又是授學的夫子,知他病重,便是自己再忙也要先去看過。

聽報過來的消息,端王是病重的,甚至都說他“油盡燈枯”,“朝不保夕”,沒想到的是,他走進端王的房中時,他是坐著的。

能獨個坐著,而不是躺著,可見他的病絕沒有外界傳的那麽嚴重。

“端夫子!”夏承炫自然而然地喚了出來。

依禮,他原當稱呼端王“皇叔祖”的。

“坐罷!”端王指著床邊的錦凳謂他道。他此刻的臉色比之在院監授學時也沒甚麽兩樣。

“你今日是來找我的麽?”

老實說,夏承炫不知道端夫子的病情好轉地這麽快,他今日原本是來找端王世子夏牧舟的。

“夫子,我今日是來找王叔的。”夏承炫輕聲回道。

三王爭儲多年,端王府向來持中而立,各不相幫。但他不相信,到了此時,端王府還能置身事外。他今日來,唯一的目的便是要端王府加入到自己的陣營。

一旁的夏牧舟插話道:“承炫,有甚麽事你直接對父王說就是了。”

夏承炫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又盯著端王,言道:“隻怕耽擱了夫子歇息。”

端王雖能坐著,臉色也不錯,然,他終究尚在病中,且也過了古稀之年,多歇息著些才好。

“牧舟,去外麵看一下。”端王點了點頭,謂夏牧舟道。

此舉自然是提防門外有人偷聽。

“我現在已無大礙,有甚麽事,便說罷!”

昨一早端王倒下後,懸心、懸寧都給他把過脈,的確是體虛乏潰、精元耗盡,已是油盡燈古之象。府上眷屬聽到這一噩耗,皆跪伏在地,以國家大局求懸心施救。懸心洗髓經內功未臻至境,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

房中的懸寧大師可是甚麽也聽進去了,這時哪裏還會因懸月之死對端王有半點不忿?他在裏麵靜靜聽著夏牧舟言及時下危局,漸知端王之所以到此油盡燈枯的地步,便是連續二十日晝不能息夜不能寐,為國事殫精竭慮所致。

雖說出家人修禪,求的是清心寡欲,卻絕非無情無義。聽夏牧舟訴完,懸寧老和尚當即鎖上了門,扶起端王,用自己六十幾年乃成的洗髓功內力替他行氣過血、溫養精元。昨日夜裏,端王便能起身飲食,再歇了一晚,身體已是無礙,比之病前更顯矍鑠。

“夫子,你的病?”夏承炫試探著問道。

端王渾濁的眼中有了些淚花,輕聲歎道:“懸寧大師不惜一死救我,我豈敢再病?”

懸寧本就耄耋之年,身子骨硬朗全賴一身深湛的洗髓功內力。為救端王,他已耗竭功力,傷及經脈,當時人就不行了。

“不說這個了。你今日找過來,究竟為何?”端王沉聲問道。

... ...

“難道主君竟連來一趟故土的膽量也沒有麽!”

徐嘯鈺這話說的一點也不客氣,也難怪虞淩逸會忍不住拔劍了。

安烏俞適時站到了二人中間,勸慰道:“都坐下來罷,莫要傷了和氣。”

虞淩逸這時也慢慢冷靜了下來,“不錯,他們三家的家底可都是在大華。讓他們傾盡所有,與厥國謀事,單憑自己三言兩語,倒真有些誠意不足。一旦三家決意為厥國效力,便再無退路,倘使被大華朝廷查到些甚麽蛛絲馬跡,後果不堪設想。”

這麽想著,三人要見一見厥國主君,將所諾之事當麵擬旨留存,也並不過分。

“徐先生、安閣主、陳莊主,虞某有一提議。”虞淩逸分個看向三人,言道,“三位若想與皇上麵談賜封之事,何不隨我一同去一趟鄞陽城?”見三人都皺著眉,又道,“眼下兩國敵對,皇上實在不宜親涉險境!”

他所說的是個折衷的法子,原以為三人會做出讓步,沒想到他們都皺眉不語。

“三位,意下如何?”虞淩逸看向三人,麵帶相詢之意。

徐嘯鈺深深呼了一口氣,與安、陳二人對了對眼神,乃回道:“虞先生,請皇上來大華一趟,聽他親口許諾並擬旨留存是我三人唯一的要求。”

不同意?

虞淩逸好不容易緩和一點的臉色,又僵住了。

“我們三姓之人雖是端木氏後裔,三家家業卻是在大華曆經了三百多年才積攢下來的。厥國謀華,我們自然願做這個馬前卒。我們願意掏出全部家底,這是我們的誠意。厥國朝廷是不是也該向我們示一示誠意?”徐嘯鈺沉聲道,見虞淩逸就要開口,又道,“倘使皇上來了大華,我們三家自然會竭力護他周全,以我們三家的實力,天下沒人能傷得了皇上半分。”

他們三家來保皇上的周全?

虞淩逸低頭沉思,期間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問道:“若是青玄子來,你們抵得住麽?”

要知道,青玄可是在厥國皇庭十大武席客卿的麵前殺了端木瀾。

三家合力,能製得住青玄麽?這是虞淩逸最想知道的事。

“便是青玄、易麒麟、雲曉濛、張遂光、金參封等人全部一起來,也定一個也回不去!”徐嘯鈺回道,一臉信心滿滿的形容。

... ...

“此事絕對不行!”冉靜茹斬釘截鐵道。她的言語雖然鏗鏘,臉色卻顯然透著絲絲猶疑。

那些東西太重要了,重要到可以令她放棄立場、拋開人性。

張遂光仍是五指輕輕敲打著桌案,“嘚嘚... ..嘚嘚”的聲音與冉靜茹的神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拿這麽多東西換你一個把柄,此事當然不是那麽容易辦到。”張遂光輕笑著說道,“皇上殯天應當就在這幾日,你要想好。一旦這之前你我未結盟,便無人能止夏牧炎登基。我鹽幫是江湖門派,大不了以後不摻和朝堂的事就是了。你頜王府,不知還能退到哪裏去?”

冉靜茹自然知道他說的並不假,然,他的這個要求又實在過於難為,“你要殺梅府的人,派自己的人去便好了,我可以當做不知道。”說完這話,她的眼中泛起了淚花,指甲也插進了掌中。

梅思源對頜王府從無二心,要眼看他死,冉靜茹不可能無動於衷。

“嗬嗬,王妃想錯了。”張遂光笑道,“贇王府派了兩百多死士去殺梅思源,我才派了幾百人去攔截,我怎麽會想殺他?”

張遂光既不想殺梅思源,何以要百微堂滅了梅府?

不待冉靜茹再問,他接著說道:“我要頜王府一個把柄,這個把柄就是,你們殺了梅思源一家!”

頜王府的輦隊剛到馬房,杜翀就找了上來,告訴了夏承炫,張遂光來訪之事。

夏承炫趕到偏廳時,正好聽見張遂光說這一句話——

“我要頜王府一個把柄,這個把柄就是,你們殺了梅思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