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那日遭遇竟給這安鹹郡乃至大華國帶來這般大的變數。
先是村中鄰裏將其遇著鹹水溶洞的事傳上了鎮裏,恰巧被派來勘礦的政司行走何廣根三人聽見;三個政司行走找來老幺引路,勘實了那溶洞確是一上品鹽礦,星夜趕回阜州鹽運政司衙門報喜;阜州鹽運政司衙門的鹽運察司官陸斌憲聽後,忙叫來專職煉鹽的丞官,確認了礦砂品格後撫掌大喜,忙命人將散開了去各處的行走都召了回來調往了去盲山。
經過數百人七八日深勘,乃知這礦脈竟長十餘裏,寬裏許,深達十數丈,乃所未見之巨礦,足夠大華全民食用百十年了。不日,陸斌憲便下了令,將盲山給封圍了起來,且別讓那鄰近的百姓來了盜采。諸事稍息,便報擬了一封三百裏加急的官文呈給了郡鹽運政司官許永年。
許永年做了安鹹郡鹽運政司已三年餘,任間毫無建樹,眼看大考在即,隻怕非要調了任,降了職。便看了陸斌憲的呈文,有如抓住救命稻草,喜不自勝,忙叫幕僚擬寫了本數千言的奏折去報喜表功,五百裏加急呈上了都城。那幕僚也是個實幹之人,頗有才華,在奏折裏不僅奏言郡內探查到這罕世巨礦,還一並報請了申建鹽政驛道,調設礦鹽掘采、煉製、護運隊,估算期年的砂鹽、粉鹽出產量質,並請議放開私鹽買賣,製定鹽稅等諸多提議。
皇帝看了奏折,當真喜極,一連讚了數個“妙”字。於許永年奏請的諸多提議,雖不如何認同,卻深以為其一腔熱血為民,心中既感激又欣慰。次日便一道聖旨,簡曰:嘉其大功,表其大仁,特擢升二級,至二品觀致大臣,賜官田百頃,子孫三代皆入官藉。
可那許永年似是命中注定福祿恩澤不厚,接過聖旨後樂極生悲,笑得一口氣沒續過來,竟在宣旨太監麵前便哽死了。
大華由前朝大將夏汝仁立國,是時已超三百年,曆任二十二位皇帝,當朝乃是第二十三位皇帝,年號永華。這永華帝其實並不衷心皇權,一心迷戀長生之術。隻因當初老皇帝數個皇子相鬥鬥得厲害,死的死,殘的殘,走的走,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皇儲,眼看自己大限將至,才逼得永華帝即了位。永華帝即位後,也算勤勉刻苦,國事要政未有耽擱。隻是心中對這權術實在不喜,兼之為人心底甚善,不好殺伐,這大華國的境況也就算不得很好,黨爭不止,雖未有甚麽戰事,百姓生活卻不如前幾朝富足。
永華帝生有九子,其中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皆乃人中之龍,文武韜略是樣樣精通。這永華帝做
了二十幾年皇帝,其時早已倦厭,一直想從三位皇子中擇其一傳了這大位,隻是,三位皇子皆是一等一的出色,各有各般的好,短時實在難以抉擇。自許永年死後,三位皇子皆是先後舉薦了自己的心腹之人,去接任這安鹹郡的鹽運政司官之職,永華帝一時也猶疑不決,大感煩躁。
大華立國以來,朝廷的銀錢十有八九皆來自四處:鑄幣、鹽運、官田、賦稅。
鑄幣乃十部之一,主職鑄造金錠、銀錠、銅文,並在各郡設有鑄幣司,掌銀錢通兌,碎銀、碎金、碎銅熔煉,乃民生之咽喉所係。曆朝以來鑄幣部都是皇帝親掌,並不設部首大臣,然六年前,永華帝已將其交給心腹內官首領倪居正理事。
官田與軍田通稱“官田”,分散各郡各州,向由各地郡政司、州政司、駐地將軍府分管,每年所得報送吏部、兵部庫倉。
賦稅有農稅及商稅,各地的稅製並不一般,大華有頒布稅律:都城的農稅、商稅都是十五稅一,乃是最低;各郡府,則農稅為十四稅一,商稅為十三稅一;各州府,則農稅、商稅皆十三稅一。各地稅收由各地郡、州、縣佐司收繳,統一報送民部庫倉。
大華初時,鹽運原隸屬商部,隻是百多年前,各郡州相繼發現諸多鹽礦,一時鹽運所出竟占商部六成,逐漸坐大,後來終於分離了開來。雖未單獨列部,但卻已不屬商部轄管,鹽運郡政司官的品軼也從原正三品提格至從二品,比各部部首低一品,比各郡郡政司官可隻低半級。當朝共設三名鹽運郡政司,分駐安鹹郡、向陽郡及石龍郡,其中安鹹所產乃是礦鹽,也喚做“砂鹽”、“粉鹽”;向陽、石龍所產乃是海鹽。上好的砂鹽,其味鹹,卻並不澀苦;然海鹽,則無論怎般煉製,總帶著些澀苦味,是以,雖然價不及砂鹽一半,食用者卻仍不足砂鹽之三成。這安鹹郡也理所當然為三產鹽郡之首了。
尤以其新探出的這礦脈,品格既高,儲量也奇巨,甚有一礦以供天下之用,其重要性,自不言而喻。
大華都城,瑞雲樓內。
“思源,前日我向父皇舉薦了你,去任那安鹹郡鹽運政司。你以為如何?”一位三十餘歲的華服男子坐於上座,一邊兒品著酒,一邊兒朝左下的紫衣男子笑問道。
那紫衣男子一愣,顯然頗為意外,半晌後方抱拳道,“思源雖不才,但若赴任,必竭所能,定不負王爺重望。”
那華服男子便是當今永華帝第六子,頜親王夏牧朝。這夏牧朝得盡天寵,本身生為皇子就已是人中
萬萬之幸,偏還聰敏好學,天資高奇。不僅遍學地理天文、格物致知,於治國領兵也涉獵甚深,乃不可多得之全才,朝堂上下稱之“智王爺”。
此刻,夏牧朝從座上起身,端著酒杯踱到那叫梅思源的男子旁,從桌上取了酒壺,又去取梅思源的酒杯。
梅思源於夏牧朝離座的瞬間便也忙起身站立起來,現又見其就要來為自己斟酒,好一陣驚嚇,就要來辭。
夏牧朝哪裏容他辭酒,放下自己的杯子,手在梅思源肩膀按下,取來其酒杯,斟滿了酒。直視其雙目,正聲道,“思源,食鹽之缺困及朝廷,危及百姓,乃朝廷大急,解鹽之缺刻不容緩!”
梅思源雙目珠光晃動,良久無言,雙手舉杯過頂,沉聲回應,“思源身為朝臣,世受皇恩,自當鞠躬效力;王爺心係百姓疾苦,體恤民間困楚,思源有幸,雖是九死猶當不悔!”語畢,杯盞一口而盡。
“哈哈”,夏牧朝甚喜,杯酒也是一口幹盡,左手拍著梅思源右肩,朗聲笑道,“好,好,有你去安鹹,大華鹽危五年之內當可解矣”說完,回到上座。
夏牧朝已入了座,便叫梅思源也坐了下來。隻聽他又問起,“這次急令你回來,你夫人、公子可有同來?”
“不曾,尚在清溪郡府上。思源不料王爺所想,不敢攜眷妄動。”梅思源回道。
當年夏汝仁起事,軍中四位好友引兵相隨。戰時,五人結義,以夏汝仁為大哥,餘四人分別改名為智、禮、義、信,全名分別是朱智、黃禮、楊義、白信。五將引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終建立了大華國。立國後,大華分設一城二十六郡,夏汝仁感念四位義弟情義,分別給四人賜姓諸葛、皇甫、公羊、百裏,封地黎民郡、保國郡、蒼生郡和佑民郡,並給後世皇帝下旨:四族世蔭皇恩,四郡封地世襲罔替,永不撤封。
當朝永華帝豪不戀權,七年前就分別讓三位屬意的皇子代天行權,各轄製兩郡,梅思源主政的清溪郡便是智王的轄郡之一。依大華慣例,地方官員無旨不得擅動。此次接到智王入都城的詔令,梅思源以為隻是尋常履職,自是不敢攜眷同行。夏牧朝也已料知,自不以為奇,此時取了一杯酒,從座上行至窗邊,半晌才道,“著人去請了你的家眷來吧,先在王府住著,料想你年內便要動身往安鹹郡了,待在安鹹郡落穩了根,再遣人來接。安鹹鹽運政司,本王已有了十成把握!”望著窗外自飲了一杯,回頭望著梅思源,一臉決然道。
(本章完)